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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纪委信访室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光线白得有些刺眼。林禧悦将最后一份归档文件塞进铁皮柜,咔嗒一声锁上。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空气里飘着陈旧纸张和廉价墨粉的味道。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推着自行车陆续下班的人影。1998年的小城,节奏缓慢,大多数人关心的是明天的菜价和孩子的成绩。

但他不一样。他胸腔里揣着一团火,一团从十年冤狱和血肉横飞的车祸现场带回来的复仇之火。这火灼烧着他,让他无法像真正年轻人那样融入这慢节奏的生活。

进纪委,只是拿到了入场券。面对赵国栋那棵盘根错节的大树,以及他背后可能更深的力量,仅靠一份死工资和满腔恨意,远远不够。他需要资源,需要不受制于人的底气。钱,在这个时候,是最好的盔甲,也是最无声的武器。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开始在他脑中飞速拼凑。1998年,法国世界杯。那是他入伍后第一届能偷偷关注的世界杯,印象格外深刻。决赛,法国3:0大胜巴西,罗纳尔多全场梦游,爆出惊天冷门。当时部队里几个赌球的战友输得惨不忍睹,他还暗自庆幸自己没参与。

还有股市。1998年,亚洲金融风暴的余波仍在,国内股市低迷,但有几只股票却在年底前后开始异动,其中一只叫“川长虹”的,他记得格外清楚。因为转业后给领导开车时,偶尔听到后座几位大佬谈笑风生间提起,言语间尽是惋惜自己下手晚了,或是炫耀早期布局的精准。那时他只听个热闹,具体细节模糊,但“川长虹”这个名字和它后来一飞冲天的走势,却像刀刻一样留在了记忆里。

机会就在眼前。但这需要启动资金,以及绝对隐秘的操作。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自己那个军绿色的帆布挎包上。那里面装着他所有的转业费和一小部分积蓄,薄薄的一沓,在这个年代不算少,但对他想做的事而言,杯水车薪。

他需要更多。

第二天中午休息,林禧悦骑着那辆二八大杠,穿过了大半个城区,停在一个略显破旧的居民区门口。他敲开了一扇低矮的房门。

开门的是个黝黑精瘦的中年男人,穿着汗衫,嘴里叼着烟,看到林禧悦,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惊喜的笑容:“林子?嘿!真是你小子!怎么找到我这狗窝来了?”

“班长。”林禧悦也笑了,是重生以来第一次露出些许真心的笑意。这是他在部队时的老班长,姓周,退伍后分到市运输公司,后来公司效益不好,自己贷款买了辆货车跑长途,吃了不少苦,但为人极其仗义,前世林禧悦落难时,只有这个早已没什么联系的老班长偷偷给他家里塞过钱。

“快进来!屋里乱!”老班长热情地把他拉进屋,手劲还是一如既往的大。

逼仄的房间里堆着些杂物,空气里有烟和机油混合的味道。两人聊了会儿部队的旧事,唏嘘感慨。林禧悦没绕太多圈子,看着老班长被生活磨得有些粗糙的脸,直接开口:“班长,我遇到个急事,需要一笔钱,可能得两三个月才能还你。利息按银行的翻倍给。”

老班长脸上的笑容收了些,打量着他:“遇上难处了?家里有事?”他印象里的林禧悦,不是会开口借钱的人。

“不是坏事,但得保密。”林禧悦眼神诚恳,压低了声音,“有个稳赚的投资路子,但我本钱不够,机会就这几天,错过了就没了。班长,我拿我这身军装担保,绝对亏不了,到时候连本带利还你。”

老班长盯着他看了几秒,猛地一拍大腿:“扯淡!跟我提什么利息!你小子在部队就不是瞎吹牛的人!等着!”

他起身钻进里屋,窸窸窣窣翻腾了半天,拿出一个旧手绢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摞新旧不一的钞票,还有些硬币。

“跑车攒的,本来想过年给家里添个大件儿。”他把钱塞到林禧悦手里,“五千三,够不够?不够我再去你嫂子娘家借点?”

林禧悦看着那摞沾着汗渍和油污的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用力点点头:“够了,班长。谢了,三个月后,我还你一万。”

“屁的一万!本金还我就行!”老班长捶了他一拳,“赶紧滚蛋办事去!记着,稳当点!”

揣着这笔沉甸甸的信任,林禧悦又用类似的说辞,极其谨慎地找了两三个绝对信得过的战友,凑齐了一万五千块。这是他计划的第一步,不能动用任何与赵国栋那边可能有关联的渠道,必须绝对干净。

七月初,世界杯决赛前夕。小城里足球博彩的氛围远不如后来浓烈,但也有些地下赌档悄然运行。林禧悦没有选择那些风险高的地下庄家,而是骑着车,去了邻市一个更大的体育彩票销售点。

他换了一身最普通的工装,戴着顶旧帽子,混在人群中,分几次,在不同的柜台,买下了十几张决赛“法国胜”的比分彩票,赔率高得惊人。金额不大不小,分散购买,毫不不起眼。

决赛夜,他待在纪委分配的单人宿舍里,一台雪花点很多的旧电视机里,映出法兰西球场的喧嚣。当比分最终定格在3:0时,林禧悦关掉了电视,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窗外传来零星的欢呼或是咒骂,远远近近。

他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确认。命运的轨道,至少在这一点上,依旧按照他记忆中的轨迹前行。

第二天,他再次前往邻市,分散兑奖。扣完税,拿到手的现金厚厚一沓,接近十万。在这个人均月工资几百块的年代,这是一笔巨款。他将钱分装在不同的塑料袋里,塞进帆布包最底层,骑车的路上,脊背挺得笔直,眼神警惕地扫过每一个靠近的人。

回到市区,他没有回单位或宿舍,而是直接去了新开不久的证券营业部。大厅里人头攒动,红绿闪烁的屏幕下,是一张张或贪婪或焦虑的面孔。

他开了户,用的是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地址留的是老班长家。他没有选择那些记忆里涨幅最大、但需要长期持有的股票,他等不了那么久。他需要快,需要精准,需要在纪委工作全面展开前,解决后顾之忧。

“四川长虹”。他找到了这只股票代码。记忆里,它会在下半年启动,一路飙升,成为那轮行情的旗帜。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彩票赢来的近十万资金,加上之前凑的本金,在它启动前的相对低点,全仓买入。

做完这一切,他走出证券营业部。夏日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身后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开来。

他知道,种子已经种下。接下来,就是等待它在暗中疯狂生长。

而他的主要战场,在纪委。

信访室的工作依旧琐碎。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只是观察和学习的速度更快。他利用一切机会翻阅过往卷宗,尤其是那些涉及基建、招标、国资流失的旧案,试图从中找出与赵国栋、与那个刘姓老板可能存在的关联模式。

他注意到李卫国副书记似乎肩颈旧伤复发,偶尔会皱着眉用手去捶打后颈。中午食堂吃饭时,林禧悦“偶然”坐在他对面,闲聊般提起自己部队侦察连的老军医教的几下推拿手法,对缓解这种劳损特别有效。

李卫国将信将疑地让他试了试。林禧悦的手法精准有力,带着部队里特有的利落劲儿。几下之后,李卫国惊讶地感觉肩颈松快了不少。

“嘿,你小子,还有这手艺?”李卫国扭了扭脖子,语气轻松了些。

“以前在部队,战友们训练伤了都互相按按。”林禧悦谦逊地笑笑,恰到好处地收手。

此后,他并未刻意讨好,只是偶尔在午休或下班后,看到李卫国揉脖子时,会主动上前帮忙按几下。不谈工作,只偶尔聊几句部队的事,或者法律条文的理解。他表现出一种好学的姿态,偶尔向李卫国请教一两个法律实务问题,问题都提在点子上,显是下过苦功。

李卫国对他的印象,逐渐从一个“笔试厉害的退伍兵”,转向“踏实、肯学、有点意思的年轻人”。

这一切,林禧悦都做得极其自然,不着痕迹。他像一株安静的植物,在纪委这个庞大的机构里,悄然伸展着根系,同时等待着土壤下那疯狂生长的资本果实。

偶尔,他也会回到那个名义上的家。吴雅轩似乎察觉到他某种难以言说的变化,变得比以前更加温顺体贴,饭菜总是做得精致,言语间带着小心翼翼的打探。

“悦哥,你们纪委是不是特别忙啊?听说最近在查什么大案子吗?”

“没什么,就是写学习。”林禧悦扒着饭,头也不抬,语气平淡,“信访室能有什么大案子,都是琐碎事。”

他不再像前世那样,下了班就和她分享单位里的见闻。他的沉默,像一道无形的墙。

吴雅轩看着他低垂的眉眼,那里面似乎藏着她看不透的东西。她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随即又漾开,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呀。”

夜里,林禧悦躺在客厅的折叠床上(他以加班晚归吵到她为由主动搬出了卧室),睁眼看着天花板。耳边能听到卧室里吴雅轩压得极低的、对着手机听筒的软语轻笑。

“……嗯,他睡了……没什么,就是觉得闷……谁知道他一天到晚想什么……还是你好……”

那些细碎的声音,像冰冷的针,刺入他的耳膜。

他翻了个身,面朝墙壁,手指在黑暗中无声地收紧。

股市的屏幕,依旧鲜红翠绿地跳跃着。他投入的那只股票,已经开始悄然抬头,拉出一根微小却坚定的阳线。

暗处的资金在翻滚,明处的蛛丝在串联。

棋盘之上,他已悄然布下两颗棋子——一颗在纪委,一颗在金融市场。而他的对手,尚且对此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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