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最近非常火的女频悬疑小说玉人此处,共吹箫讲述了柳清音苏文之间一系列的故事,大神作者信步云山对内容描写跌宕起伏,故事情节为这部作品增色不少,《玉人此处,共吹箫》以352542字连载状态呈现给大家,希望大家也喜欢这本书。
玉人此处,共吹箫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夜,深得像一池化不开的浓墨。
老宅二楼的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台灯,昏黄的光晕在桌面上圈出一片有限的温暖。光晕之外,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整个房间都被这黑暗吞噬了,只有这一小片光明在顽强抵抗。
苏文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三样东西:一支细长的引魂香,一碗清水,还有那支血玉箫。
柳微云下午送来的引魂香,此刻静静地躺在铺着红绸的木匣里。香是深褐色的,比普通的线香更细,表面有螺旋状的纹理,凑近了能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不是檀香,不是花香,而是一种清冷的、仿佛来自深山幽谷的草木气息,中间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味。
“引魂香是我家祖传的秘制,用了七种特殊药材,其中三种现在已经绝迹。”柳微云交付时郑重交代,“点燃后,香会引导你的意识进入血脉相连者的记忆深处。但苏先生,我必须警告你——记忆深处不仅有真相,还有记忆主人最强烈的情感。柳清音被烧死时的痛苦、怨恨、绝望,都会通过这根香直接冲击你的灵魂。那种感觉……比死更难受。”
苏文当时只是点点头:“我准备好了。”
现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正是时候。
陈岩本想陪他,但苏文拒绝了。这种灵魂层面的探索,只能独自面对。柳微云也说她要在场护法,但苏文知道,一旦进入柳清音的记忆,没人能真正帮到他。那是四百年前的悲剧现场,他必须独自穿越时间的洪流,去见证那个最黑暗的真相。
窗外的月亮已经接近圆满,再过一天就是月圆之夜。时间紧迫,他必须在明天之前弄明白一切——柳清音真正的死因,顾文渊的家族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还有《渡魂引》全谱中最后那段即兴,到底该如何演奏。
他深吸一口气,从木匣中取出引魂香,用火柴点燃。
香头亮起一点暗红色的火星,随后,一缕极细的烟丝袅袅升起。那烟很特别,不是笔直向上,而是像有生命般盘旋、扭动,在空气中划出螺旋状的轨迹。香气弥漫开来,比刚才更浓郁了,清冷中带着甜腥,闻久了让人头晕目眩。
苏文将引魂香插在特制的青铜香插上,然后端起那碗清水,轻轻呷了一口。水是柳微云加持过的,里面溶了些许符灰,喝下去有种奇异的清凉感,从喉咙一直延伸到胃里,像一条冰线。
他最后看了一眼血玉箫。箫身静静地躺在桌上,暗红色的纹路在台灯光下仿佛在缓缓流动。他知道,要进入柳清音的记忆深处,这支箫是关键的媒介——它不仅是柳清音的遗物,更是她死亡时鲜血浸染的见证,是与她灵魂连接最紧密的物品。
准备好了。
苏文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心跳依然很快,像擂鼓一样在胸腔里震动。恐惧?紧张?还是……预感?他不知道。他只是感到一种即将踏入未知领域的战栗。
引魂香的烟丝飘到他面前,盘旋着,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香气越来越浓,甜腥味中似乎多了一丝焦糊的气息——是柳清音被烧死时的气味,那气味已经烙印在她的记忆深处,四百年不散。
意识开始模糊。
起初是轻微的眩晕,像喝醉了酒。台灯的光晕在眼前扩散、模糊,变成一团温暖而遥远的黄光。周围的声音渐渐远去——窗外的风声、远处的狗吠声、甚至自己的呼吸声,都变得越来越轻,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在听。
然后,黑暗降临。
不是闭上眼睛的那种黑,而是一种更深的、更彻底的黑暗。仿佛整个人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不断下沉,下沉,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纯粹的虚无。
下沉的过程不知持续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个小时。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苏文感到自己在黑暗中飘荡,像一片落叶,随波逐流。
突然,有光。
一点微弱的光,在黑暗的深处亮起,像遥远的星辰。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最后变成一个旋转的、银白色的漩涡。漩涡中心传来声音——不是声音,而是某种更直接的、直达意识的波动。
哭泣声。
女人的哭泣声,凄厉,绝望,像刀一样刺入灵魂。
还有火的声音——噼里啪啦,木柴燃烧爆裂的声音,夹杂着人群的喧哗、咒骂、叫喊。
苏文感到自己在向那个漩涡坠落。速度越来越快,周围开始出现模糊的画面碎片——燃烧的火把,晃动的脸孔,白色的衣裙,飘散的长发……
“不!”一个声音在意识深处尖叫,是他的声音,还是顾文渊的声音?分不清了。
漩涡将他吞噬。
崇祯十年,七月十五,子时三刻。
意识像是被投入滚水的冰,瞬间融化、扩散,然后重新凝聚。苏文睁开眼睛——不,不是苏文的眼睛,是柳清音的眼睛。
他此刻正透过柳清音的视角,看着这个世界。
第一个感觉是冷。深夜的风穿过单薄的白色衣裙,刺骨的寒意从皮肤渗入骨髓。第二个感觉是痛——手腕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绑,勒破了皮肤,火辣辣地疼。脸颊也有痛感,像是被人打过,左脸颊肿着,嘴里有咸腥的味道,是血。
她被绑在一根木桩上,木桩立在永济桥中央,周围堆满了干燥的柴火。柴堆很高,几乎到她腰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油脂气味——柴火上浇了桐油,一点就着。
桥头桥尾,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至少有上百人,男女老少都有,举着火把,将整座桥照得亮如白昼。火把的光在河面上投下跳跃的倒影,像无数条扭动的蛇。人们的脸在火光中显得狰狞而狂热,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那是混合了恐惧、兴奋、还有……解脱的光芒。
“妖女!烧死她!”有人喊道。
“还我家宅安宁!”又有人呼应。
“烧死她!烧死她!”声音汇成一片,像潮水般涌来。
柳清音抬起头,目光扫过人群。她认识这些人——有沈家的族长,有赵家的账房,有李家的管事,还有……顾家的管家。唯独没有顾文渊。
她的心沉了下去。文渊,你在哪里?你说子时三刻在这里见面,带我远走高飞。可现在子时三刻已过,你在哪里?是被你父亲拦住了吗?还是……你也和他们一样,觉得我是妖女?
不,不会的。文渊不会的。他那么温柔,那么善良,他看她的眼神里有光,那是爱情,不是欺骗。
可是为什么他不来?
“柳氏女清音!”
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压过了人群的喧哗。柳清音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穿着官袍的中年男人走上桥来。那男人四十多岁,面容清癯,留着山羊胡,眼神锐利如鹰。是古镇的县令,周正廉。
周正廉身后跟着几个穿皂衣的衙役,还有几个穿着绸缎长衫的乡绅。顾文渊的父亲顾明德也在其中,站在周县令身侧,面无表情,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柳清音,”周县令走到柴堆前,距离她只有三步远,声音冰冷,“你可知罪?”
“民女不知。”柳清音开口,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惊讶。恐惧呢?愤怒呢?绝望呢?好像都被抽空了,只剩下一种空荡荡的麻木。
“不知?”周县令冷笑,“有人举报你以邪术通鬼神,以妖乐惑人心,更以巫术夺人宅基风水,致数家家宅不宁,人丁凋零。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
“证据何在?”柳清音问,“何人举报?”
周县令看向顾明德。顾明德身体微微一颤,向前走了一步,但没有看柳清音,而是对着人群,用一种近乎背诵的语调说:
“本月初三,柳清音曾在我顾家后园吹奏《引魂曲》,是夜,家母突发急病,至今未愈。此为其罪一。”
“七日前,柳清音于渡魂桥上吹箫至深夜,次日,镇西三户人家幼子同时发热,大夫束手无策。此为其罪二。”
“更有甚者,”顾明德的声音微微颤抖,但依然坚持说下去,“柳家祖宅占据古镇龙眼之位,乃是风水宝地。然自柳清音出生后,周边宅院气运日渐衰败,此乃其以巫术夺人风水之明证!”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大喊:“没错!我家的生意就是从三年前开始败落的!”
“我家儿子本来好好的,听了她的箫声就疯了!”
“烧死她!还我家宅安宁!”
柳清音看着顾明德,这个原本应该成为她公公的男人。他的眼神游移,手指在袖中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在害怕,在愧疚,但他还是说了这些。
为什么?顾家为什么要陷害她?是因为柳家的风水宝地吗?还是……有更深的原因?
周县令等骚动稍平,继续说:“柳清音,你若认罪,本官可念你年幼无知,准你留全尸。若冥顽不灵,休怪本官无情!”
柳清音笑了。那笑容凄美而绝望,在火光中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
“周大人,”她的声音很轻,但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您想要的,真的是为民除害吗?还是……柳家祖宅下埋着的东西?”
周县令的脸色瞬间变了。不只是他,顾明德和其他几个乡绅的表情也僵住了。人群中一些老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始窃窃私语。
“你胡说什么!”周县令厉声喝道。
“我胡说了吗?”柳清音的目光扫过那几个乡绅,“柳家祖宅下的密室里,到底有什么?是传说中的‘镇龙碑’?还是前朝埋藏的宝藏?或者……是你们某些人见不得光的秘密?”
“住口!”顾明德突然大喊,声音尖利得不正常,“妖女还在妖言惑众!点火!快点火!”
周县令看了顾明德一眼,眼神复杂,但最终点了点头。
一个衙役举着火把走上前来。火把上的火焰跳跃着,发出噼啪的声响,在夜色中像一只贪婪的舌头。
柳清音看着那支火把,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熄灭了。文渊不会来了。她被背叛了,被顾家,被所有人。连那个她深爱、也深爱她的人,最终也选择了家族,选择了利益,放弃了她。
也好。这样也好。
至少死得明白。
她闭上眼睛,等待火焰降临。
就在火把即将触及柴堆的瞬间,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从桥头传来:
“住手——!”
柳清音猛地睁开眼睛。
是顾文渊。
他跌跌撞撞地冲上桥,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脸上有伤,一只脚踝肿得老高,走路一瘸一拐。但他还是拼命地冲过来,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神疯狂而绝望。
“父亲!周大人!住手!清音是无辜的!”他冲到柴堆前,张开双臂挡在柳清音面前,“那些罪名都是诬陷!是我父亲和你们合谋,想要夺取柳家的风水宝地!清音什么都不知道!”
人群哗然。
顾明德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周县令的眼睛眯了起来,危险的光芒在其中闪烁。其他几个乡绅面面相觑,有人已经开始悄悄后退。
“文渊!你胡说什么!”顾明德冲上前,想要拉开儿子,“你疯了!快回来!”
“我没疯!”顾文渊甩开父亲的手,转身面对人群,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各位乡亲!柳清音不是妖女!她只是一个热爱音律的普通女子!那些所谓的‘罪证’,都是伪造的!我父亲和周大人,还有其他几位乡绅,他们看中了柳家祖宅下的东西,所以才诬陷清音,想要除掉柳家,夺取那块地!”
“胡说八道!”周县令厉声道,“顾文渊,你被妖女迷惑,神志不清!来人,把他拉开!”
几个衙役冲上来,想要抓住顾文渊。但他死死抱住木桩,不肯松手。
“清音!清音你听我说!”顾文渊转过头,看着柳清音,泪水从他眼中涌出,“对不起,我来晚了!我被父亲锁在房里,是爬窗逃出来的!我一直想救你,我从来没有背叛你!那封信,我写了信让你来桥上等我,我想带你私奔……你收到了吗?”
柳清音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泪水,看着他脸上的伤和绝望。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痛得无法呼吸。
原来他写了信。原来他真的想救她。原来他没有背叛。
可是信呢?她没收到。昨天晚上,她确实收到了一封信,但信的内容是……
“昨晚我收到的信,”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是你父亲派人送来的。信上说,你临时有事,改在子时三刻在桥上见面。还让我不要带仆从,不要告诉任何人。”
顾文渊愣住了,随后眼中爆发出刻骨的恨意。他猛地转头,瞪着顾明德:“父亲!你……你伪造了我的信?!”
顾明德避开儿子的目光,嘴唇颤抖着,但什么都没说。
“为什么?!”顾文渊的声音几乎是在嘶吼,“父亲!为什么?!清音做错了什么?!柳家做错了什么?!就为了一块地,一些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宝藏,你就要害死一个无辜的女子?!她是我的未婚妻啊!是你未来的儿媳啊!”
“够了!”周县令突然大喝,“顾文渊,你再妖言惑众,连你一起治罪!”
“治罪?治什么罪?揭露你们阴谋的罪吗?”顾文渊惨笑,“周大人,你身为父母官,不为民做主,反而与乡绅勾结,谋财害命!你就不怕天谴吗?”
周县令的脸色变得铁青。他使了个眼色,更多的衙役冲上来,七手八脚地将顾文渊从木桩上拉开。顾文渊拼命挣扎,但他的脚受伤了,力气也不够,很快就被制伏,按倒在地。
“文渊……”柳清音喃喃道。
“点火!”周县令不再犹豫,厉声下令。
衙役再次举起火把,这次毫不犹豫地扔向了柴堆。
浇了桐油的干柴瞬间燃起,火焰腾空而起,像一头苏醒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一切。
热浪扑面而来,柳清音感到皮肤被灼烧的剧痛。烟雾呛入喉咙,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火焰迅速蔓延,舔舐着她的裙摆,布料开始燃烧。
“不——!清音——!”顾文渊的惨叫从火焰外传来,撕心裂肺。
柳清音在火焰中转过头,透过跳动的火舌,她看见顾文渊被几个衙役死死按着,他拼命挣扎,眼睛死死盯着她,泪水混合着脸上的灰尘,流下两道清晰的痕迹。
那一瞬间,她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顾文渊是无辜的。他爱她,他想救她,但他被自己的父亲背叛,被整个家族背叛。他尽力了,真的尽力了。
而她自己,也是无辜的。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生在了一个拥有风水宝地的家庭,只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只是……挡了别人的路。
恨吗?
当然恨。恨顾明德的虚伪和残忍,恨周县令的贪婪和冷酷,恨那些见风使舵的乡绅,恨这些盲从的村民。她恨所有人。
但唯独不恨顾文渊。
那个在花朝诗会上对她微笑的少年,那个认真请教音律的书生,那个说要与她共谱琴瑟和鸣的未婚夫,那个即使被家族背叛也要来救她的男人。
她不恨他。
火焰已经烧到了她的手臂,剧痛像无数根针,刺入每一寸皮肤。但她咬紧牙关,没有发出惨叫——她不想让文渊更痛苦。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那支白玉箫,顾文渊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箫身冰凉,与周围的火焰形成鲜明对比。她将箫抵在唇边,开始吹奏。
旋律响起,是《渡魂引》,她未完成的那首曲子。火焰扭曲了箫声,让音调变得怪异而破碎,但旋律依然清晰可辨——那是一首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的曲子,原本是为超度亡魂而作,如今却成了她为自己奏响的挽歌。
火焰外,人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这火焰中的箫声震撼了——一个即将被烧死的女子,没有求饶,没有咒骂,只是在吹奏一首凄美的曲子。那场景诡异而悲壮,像一幅地狱中的圣像。
顾文渊停止了挣扎,呆呆地看着火焰中的身影。他的清音,他美丽而善良的清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用音乐表达着什么。
她在表达什么?
原谅?不,她不会原谅那些害她的人。
怨恨?但曲调中没有怨恨,只有深深的悲伤和……释然?
柳清音吹奏着,意识开始模糊。剧痛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轻盈感,仿佛灵魂正在脱离这具被灼烧的躯壳。
她看见火焰外的顾文渊,看见他眼中倒映的火光,也看见他眼中那个即将消失的自己。
文渊,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
来世吧。如果有来世,我们再做夫妻。
不,不要来世。来世太远,变数太多。
我要诅咒。诅咒所有害我的人,诅咒他们的血脉,诅咒他们世世代代不得安宁。我要用我最后的血,我最后的魂,我四百年的怨恨,立下这个诅咒。
曲子吹到了最后一段——那段她还没来得及完成的即兴部分。原本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旋律来结尾,但现在,她知道了。
她咬破舌尖,鲜血涌出,顺着箫管流下,渗入白玉之中。那些血没有立刻被火焰蒸发,而是诡异地被白玉吸收,在箫身上留下暗红色的纹路。
她用染血的口唇,吹奏出最后一段旋律。
那旋律完全不同于前面的部分——尖锐,凄厉,充满刻骨的怨恨和诅咒。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一把刀,刺入听者的灵魂。火焰随着旋律的起伏而跳跃,仿佛在应和这最后的挽歌。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捂住耳朵,有人惊恐地后退。连周县令和顾明德的脸色都变了,他们感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仿佛被什么东西盯上了,那东西阴冷、恶毒,誓要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最后三个音符吹出,柳清音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诅咒的话语——不是用嘴,而是用灵魂,用她所有的怨恨和绝望:
“以我血,立此咒:凡今日参与害我之人,其血脉世代受诅,男丁早夭,女子孤苦,家宅不宁,永世难安!顾明德,周正廉,沈德年,赵广财,李守义……我记住你们了!四百年,四千年,只要我魂魄不散,此咒不消!”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手中的白玉箫发出刺眼的红光——不是火焰的反光,而是从箫身内部透出的、血一样的光。那光笼罩了她的身体,然后猛地炸开,化作无数道细小的血丝,射向四面八方,没入人群中那些参与者的体内。
顾明德感到胸口一痛,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周县令也是。其他几个乡绅纷纷捂住胸口或手臂,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而柳清音,在红光炸开后,身体彻底被火焰吞噬。白色的衣裙化为灰烬,血肉在烈焰中焦黑、碳化,最终只剩下一具蜷缩的、焦黑的骨骸。
箫声戛然而止。
火焰还在燃烧,但那种诡异的、被注视的感觉消失了。人群死一般寂静,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顾文渊压抑的、绝望的呜咽。
他呆呆地看着那堆火焰,看着火焰中那具焦黑的遗骸。他的清音,他美丽的、善良的、热爱音律的清音,变成了一具焦尸。
什么都没有了。爱情,未来,希望,什么都没有了。
父亲走过来,想要扶起他,但他猛地甩开父亲的手,眼睛血红地瞪着顾明德:
“你满意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父亲,你满意了吗?为了那块地,为了那些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宝藏,你害死了我的未婚妻,你毁了我的一生。”
“文渊,我……”顾明德想要解释,但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儿子眼中的恨意,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刻骨铭心的恨。
“从今天起,”顾文渊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再是顾家的人。你不再是我父亲,顾家不再是我的家。”
“文渊!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顾文渊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柴堆。火焰已经小了些,但依然灼热。他不在乎,径直走过去,伸手从灰烬中捡起一样东西——那支白玉箫。
箫身滚烫,烫伤了他的手掌,但他紧紧握着,像握着最后的救赎。箫身上已经布满了暗红色的纹路,像血管一样蜿蜒——那是清音的血,她最后的血。
他转身,看向父亲,看向周县令,看向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眼神空洞而绝望:
“你们会遭报应的。清音的诅咒,一定会应验。我会看着,在地狱里看着,看着你们和你们的后代,世世代代不得安宁。”
说完,他走到桥栏杆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这个害死了他爱人的世界。
“清音,等我。”他轻声说,然后纵身一跃,跳入冰冷的河水中。
扑通一声,水花溅起,然后归于平静。
桥上的人群惊呆了,久久无人说话。只有顾明德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文渊——!”
但没有人回应。
只有河水静静流淌,带着一个书生的绝望,和一个女子的怨恨,流向时间的深处。
苏文猛地睁开眼睛。
他还在书房里,坐在椅子上,浑身被冷汗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蹦出来。呼吸急促而紊乱,肺叶火辣辣地疼,仿佛真的吸入了火焰的烟雾。
眼前还是那片火光——柳清音被火焰吞噬的画面,顾文渊跳河前的绝望眼神,还有那些血丝一样的诅咒,射入顾明德等人身体的瞬间。
那不是梦,不是幻觉,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是柳清音生命最后一刻的记忆,通过引魂香,完整地、残酷地呈现在他面前。
“啊——”苏文终于控制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不是他的泪水,是顾文渊的泪水,也是柳清音的泪水,混合着四百年的悲伤和绝望,在这个夜晚决堤。
他终于知道了全部的真相。
柳清音不是妖女,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她家族的风水宝地被人觊觎,她自己被人诬陷,最终被活活烧死。而顾文渊,他深爱着柳清音,试图救她,却被自己的父亲背叛,眼睁睁看着爱人死在面前,最后跳河殉情。
顾明德——顾文渊的父亲,为了家族利益,与官府和其他乡绅合谋,害死了自己未来的儿媳。而苏家祖上,很可能就是那些“其他乡绅”中的一员。所以祖父苏怀瑾才会在笔记中说:“苏氏祖上参与崇祯十年之事,血脉中带有因果。”
难怪柳清音的怨灵会对苏文说:“你的魂魄里有他的味道……”她认出了顾文渊的灵魂气息,即使经过了四百年,即使已经转世,那种气息依然存在。
也难怪顾文渊的魂魄在血玉箫中封存四百年后,会发生“变故”——亲眼看着爱人被烧死,被自己的父亲背叛,那种痛苦和悔恨,足以让任何灵魂扭曲变形。
苏文颤抖着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掌。在柳清音的记忆中,顾文渊捡起血玉箫时,手掌被烫伤了。而现在,苏文感到自己的手掌也在隐隐作痛,仿佛那烫伤跨越了四百年,烙印在了他的灵魂上。
窗外的天空开始泛白,黎明将至。引魂香已经燃尽,只剩下一小截灰白的香灰,在香插上勉强维持着形状。那碗清水也见了底,不知是被他喝了,还是蒸发了。
苏文瘫在椅子上,浑身虚脱。刚才那段记忆之旅,消耗了他太多的精神。不仅仅是观看,他是真正地“成为”了柳清音,感受了她的恐惧、痛苦、绝望,还有最后那刻骨的怨恨。
那种感觉太真实了——火焰灼烧皮肤的剧痛,绳索勒进手腕的刺痛,烟雾呛入肺叶的窒息感,还有……看着顾文渊被按倒在地、无能为力的心碎。
他理解了柳清音的怨恨。如果是他经历这些,他也会恨,也会诅咒,也会变成怨灵,在桥上徘徊四百年不散。
但他也理解了顾文渊的悔恨。那种想要救人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爱人死去的绝望,足以摧毁任何人的灵魂。
苏文的目光落在桌上的血玉箫上。箫身的暗红色纹路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那些血丝一样的线条蜿蜒盘绕,仿佛还在缓缓流动。那是柳清音的血,她死前咬破舌尖,用鲜血吹奏最后一段诅咒,血渗入箫中,永远留在了这里。
他伸手,轻轻抚摸箫身。触手冰凉,但那些纹路处似乎有一丝微弱的暖意,像是血液的温度,跨越四百年,依然没有完全冷却。
“清音……”他喃喃道,声音嘶哑,“我懂了。我都懂了。”
箫身微微一震,像是回应。
苏文闭上眼睛,脑海中回响起《渡魂引》的旋律——不是竹简上记载的工尺谱,而是柳清音在火焰中吹奏的那个版本。完整的版本,包括最后那段即兴的、充满诅咒的旋律。
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柳清音要创作这首曲子。她原本是想创作一首能安抚亡魂、超度冤魂的乐曲,但创作到一半,她自己成了需要被超度的冤魂。所以最后那段即兴,是她临死前的情感和怨恨的爆发——那不是超度,那是诅咒。
但也许,完整的《渡魂引》应该包括这两部分:前半部分的哀而不伤,后半部分的怨而不灭。只有承认怨恨的存在,才能真正地超度怨恨。
就像柳清音自己,她的魂魄被分割,善良的部分被封在白玉娃娃中,怨恨的部分在桥上徘徊。要让她安息,必须让这两部分重新融合,承认她的怨恨,理解她的痛苦,然后才能用音乐安抚她,让她放下。
苏文睁开眼睛,眼中有了决断。
月圆之夜,他要带上血玉箫和《渡魂引》全谱,登上渡魂桥。但不是简单地吹奏曲子,而是要完成一个仪式——一个让柳清音魂魄完整、让顾文渊得到解脱的仪式。
他需要让柳清音的怨恨被听见、被承认、被理解。然后,用音乐告诉她:顾文渊从未背叛她,他一直爱她,甚至为她殉情。四百年的等待和怨恨,该结束了。
但他还需要一样东西——顾文渊的认同。如果顾文渊的魂魄真的在血玉箫中,如果他已经扭曲变形,那么他可能不会配合这个仪式。甚至可能,现在的“顾文渊”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深爱柳清音的书生,而是一个充满悔恨和痛苦的怨灵。
苏文想起阿桂婶的话:“他现在……不是顾文渊了……是……”
是什么?她没有说完。
但苏文大概能猜到。四百年的封印,四百年的黑暗,四百年的悔恨和孤独,足以让任何灵魂变质。现在的顾文渊,可能只是一个执念的集合体——对柳清音的执念,对父亲背叛的执念,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执念。
要完成仪式,他需要面对这个“顾文渊”,需要让他清醒过来,需要让他记起自己对柳清音的爱,而不是恨和悔。
这很难,甚至可能比面对柳清音的怨恨更难。
但必须做。
苏文站起身,走到窗边。天已经亮了,晨光洒在古镇的屋顶上,青瓦泛着湿润的光。老街上有早起的人声,自行车铃声,还有早点摊的炊烟。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对苏文来说,时间只剩下不到二十四小时。
明天就是月圆之夜。
他最后看了一眼渡魂桥的方向。桥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个沉默的巨兽,等待着什么。
转身回到桌前,苏文开始准备。他需要练习《渡魂引》,需要准备好仪式需要的一切物品,还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因为他知道,明晚的渡魂桥上,他要面对的不只是柳清音的怨灵,还有顾文渊的魂魄,甚至可能还有自己灵魂深处属于顾文渊的那部分。
那将是一场自己与自己的战争,一场现在与过去的对话,一场生者与死者的和解。
或者,是一场彻底的毁灭。
但无论如何,他必须去。
为了柳清音,为了顾文渊,为了古镇不再有人受害,也为了他自己——为了从这段四百年的因果中解脱,为了不再被那些记忆纠缠,为了能真正地活在当下。
他拿起血玉箫,轻轻抚摸着箫身上的血纹。
“等我,”他轻声说,不知是对柳清音说,还是对顾文渊说,还是对自己说,“明天晚上,一切都会有个了结。”
晨光透过窗户,照在箫身上,那些暗红色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光中缓缓流动。
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警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