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狗。
它从头到尾都趴在墙角，对大人们的争吵和打骂充耳不闻。
当那碗金黄的炒鸡蛋飞出来，摔在地上时，它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此刻，它正摇着尾巴，伸出长长的舌头。
将地上那些混合着碎瓷片和蛋液，舔得一干二净。
吃得那叫一个欢快，那叫一个投入。
时不时地，它还抬起头，用它那沾满了蛋液的狗嘴。
亲昵地蹭一蹭小主人李天麒的裤腿，尾巴摇得像个风车。
仿佛在无声地安慰他：“小主人，别怕，有我呢。”
“你看，这好吃的，我可一点都没浪费。”
李天麒被妈妈搂在怀里，抽噎着，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大黄狗毛茸茸的头。
那温热的触感和狗狗无条件的亲近，似乎给了他一丝小小的安定。
堂屋里的其他人，则完全是另一番光景。
李建国被骂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想反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那张因为常年劳作而黝黑的脸，此刻因为羞愤而涨得通红，眼睛里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不敢再跟这个状若疯魔的妈争辩，可这口恶气，他咽不下去！
“我们不跟你这个疯子扯！”
李建国指着满地狼藉，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你掀了桌子，让我们所有人都吃不上饭！”
“这件事，就是你不对！走！我们找爸去！让爸来评评理！”
“对！找爸去！”
二儿子李建军立刻附和，他看了一眼那个抱着傻儿子、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母亲，心里也发怵。
只有爸，那个高大威猛，说一不二的退伍军人，才能治得了这个疯婆子！
张丽萍一听，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
也顾不上拍身上的尘土，一把将吓傻了的儿子李建民拽过来，尖着嗓子喊：
“走！都去找爸！我倒要看看，爸是怎么收拾这个败家娘们的！”
王月香嫌恶地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生怕沾上地上的污秽。
她不想参与这种粗鄙的争吵。
但此刻，她也觉得只有公公李胜利出面，才能结束这场闹剧。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地绕过满地的狼藉，直奔李胜利所住的东屋。
李老头坐在太师椅上，阴沉着脸，看着这群人离去的背影，一言不发。
他不敢去，他怕死，他怕那个疯婆子真的会半夜拿勺子喂他吃屎。
李金凤则像是没听见一样，依旧抱着自己的儿子。
轻轻拍着他的背，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们母子。
“砰！”
李建国一把推开了东屋的房门。
“爸！你快出来管管……”
他的话，在看清屋里情景的瞬间，戛然而止。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廉价肥皂混合着酸臭呕吐物的诡异气味。
他们的父亲，那个平日里声如洪钟，一瞪眼就能让全家噤声的男人。
此刻正赤着上身，面色惨白如纸地靠在床头。
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嘴唇干裂起皮，眼神涣散。
整个人像是被水鬼吸干了精气，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皮囊。
“爸？你……你怎么了？”李建国脸上的愤怒瞬间被惊愕取代。
他和李建军下午一直在田里干活，对家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在他心里，父亲是山，是天，是永远不会倒下的存在。
可眼前这个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气的男人，是谁？
“爸？你这是生病了？”李建军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走上前。
李胜利闻声，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滔天的屈辱。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阵干呕。
“呕……”
他虚弱地摆了摆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哎哟我的天爷啊！你们是不知道啊！”
张丽萍一看这阵仗，立刻抢上前来，她抱着儿子李建民。
用一种既夸张又后怕的腔调，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
“下午你们不在家，那个疯婆子！”
“她……她拿着茅房里……那个……那个沾满了……”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看到两个男人脸上露出不解和恶心的表情，才满意地继续说：
“她拿着那个沾满大粪的扫把，在院子里大杀四方啊！”
“爸就是上去想拦她，结果被她劈头盖脸，糊了……糊了满脸啊！”
“呕！别说了！”
李胜利一听到粪字，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发出痛苦的呻吟。
什么？
李建国和李建军难以置信地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极致的震惊。
他们的妈？
平日里，他们兄弟俩对她呼来喝去，她也从来不敢有半句怨言。
那个平日里逆来顺受，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女人？
拿着粪扫把？
糊了他们爸一脸？
这……这怎么可能？
张丽萍看他们不信，把儿子往地上一放，更是比手画脚起来。
“我骗你们干嘛！奶奶，奶奶更惨！”
她压低了声音，脸上却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兴奋。
“奶奶想上去骂她，被她一扫把……直接糊到了嘴里！”
“现在还躺在床上，跟死了一样，吐得只剩下半条命了！”
“轰——！”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李建国和李建军的脑子里炸开。
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在堂屋，那个女人敢那么嚣张。
敢掀桌子，敢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是畜生。
她已经疯了。
一个连粪扫把都敢敷在婆婆嘴里，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干的？
李建国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话：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难道……难道真是爸平时打得太狠了，把妈给逼疯了？
他的心里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爸……”李建军的声音也有些干涩，“她……她真的……”
李胜利靠在床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感觉自己吐了一下午。
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无尽的耻辱和愤怒，再次涌上心头。
他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我吐了一下午……浑身……浑身都虚脱了……”
他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两个儿子，声音嘶哑却充满了怨毒。
“现在……哪有力气……教训那个疯婆娘……”
“你们……让她先疯着！”
“等我好了……等我养好了身子！”
他攥紧了拳头，骨节捏得发白。
“我一定……我一定要狠狠地教训她！”
“我要让她知道，这个家，到底谁才是一家之主！”
“我要扒了她的皮！”
李建国看着父亲这副模样，心里那股想要伸张正义的火，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他原本是来搬救兵的，可现在，救兵自己都倒下了。
“那……那爸，现在怎么办？”
李建国有些无措地问，“她掀了桌子，晚饭都没了，我们总不能饿着肚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