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人的话匣子。
李建军也跟着上前一步，他不像大哥那样激动，但语气里的阴阳怪气更伤人。
“就是啊，妈，我和大哥累死累活在田里干了一天。”
“回来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你还拿热粥泼他。”
“你这心，也太狠了吧？”
瘫坐在地上的张丽萍更是找到了哭诉的理由，她指着李金凤，嗓门拔高了八度。
“偏心眼啊！你这个老虔婆心都偏到胳肢窝里去了！”
“我们建国建军才是给你养老送终的！”
“那个昂古能干什么？他就是个讨债鬼！”
“你居然为了一个讨债鬼，打骂我们这些给你当牛做马的！你还有没有良心。”
王月香嫌恶地看着地上的狼藉，她轻轻撩了一下自己的波浪卷。
用那略带疏离的腔调，看似在劝解，实则在拱火。
“妈，有话好好说嘛，你看你把家里弄成什么样子了。”
“这传出去，我们李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再说了，大哥和建军也都是为了这个家好，你这么做，太伤他们的心了。”
她不敢打李金凤，也不屑于像张丽萍那样撒泼。
动手打长辈，在这个村子里是要被戳一辈子脊梁骨的。
她只能用这种看似讲道理的方式，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孤立李金凤。
李老头更是气得直哼哼，他不敢动手，但嘴上却不饶人。
“孽障！真是个孽障！”
“我李家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败家！毁家啊！”
所有人都站着，用言语当做武器，将李金凤团团围在中央。
他们不敢动手，因为他们怕了李金凤的疯，也顾忌着自己的名声。
可他们的话，比刀子还锋利。
李金凤听着这些熟悉的、前世听了几十年的指责。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眼，目光逐一扫过她这两个所谓的亲生儿子。
“你们是我儿子，没错。”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可是你们，有把我当成妈来对待吗？”
李建国一愣。
李建军也皱起了眉。
李金凤的目光落在李建国的脸上，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你爸，李胜利，那个混账东西，拿着皮带抽我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站着，像看戏一样看着！甚至还嫌我挨打的声音吵到了你！”
“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我是你妈？”
李建国被问得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金凤的视线又转向了李建军，那个总是阴阳怪气、躲在后面的老二。
“还有你，我生病躺在床上，发着高烧，想喝口热水，你又是怎么说的？”
“你说，你自己有手有脚不会自己拿吗？一个大活人，那么娇气干什么，躺躺就好了。”
“然后转头就出去跟村里的二流子打牌！”
“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记得，我是你妈？”
李建军的脸瞬间涨红，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我……我那是……”
“我难受的时候，你们有谁过来安慰过我一句吗？”
“我被你们那个混账爹打得半死的时候，你们有谁出来拦过一次吗？”
李金凤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嘲讽。
“啊？”
一声质问，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你们没有！”
“你们一个个，都巴不得我早点死！好给你们腾地方，好让你们少一个累赘！”
“在你们眼里，天麒是昂古，是累赘！我又何尝不是？”
她指着李天麒，那个从掀桌子开始就吓得瑟瑟发抖，此刻却死死抓着她衣角不放的儿子。
“昂古是傻，他心智不全，他连话都说不利索！”
“可是我被打的时候，只有他！”
“只有他会扑上来，用他那瘦得跟柴火棍一样的身体护着我！”
“有好吃的，只有他会偷偷藏起来，流着口水也要带回来给我这个妈吃！”
“只有他，在我生病时，会为我端茶倒水。”
“他比你们所有人都知道什么是妈！”
“他比你们这些自诩正常的人，都有良心！”
李金凤的眼眶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
她看着李建国和李建军那两张羞愧、难堪又带着不服气的脸。
一字一顿，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那句埋藏了两辈子的话。
“就你们这样的儿子，我宁愿没有生过你们这两个畜生！”
“……”
整个堂屋，死一般的寂静。
李建国和李建军被骂得狗血淋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们想反驳，却发现李金凤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他们确实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可被自己的亲妈当着全家人的面，如此赤裸裸地揭开那层虚伪的遮羞布。
他们的自尊心和虚荣心被彻底碾碎了。
羞耻，愤怒，还有一丝连他们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心虚。
交织在一起，让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
张丽萍和王月香也闭上了嘴。
她们被李金凤身上那股决绝的气势震慑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有三岁的李建民，看着满地的狼藉和剑拔弩张的大人。
吓得躲在张丽萍怀里，连哭都不敢哭了。
“呜……”
李天麒拉着李金凤的衣角看着这一切，不知所措。
他不懂那些复杂的话，但他能感受到妈妈的悲伤和愤怒。
他害怕地缩着脖子，小手紧紧攥着李金凤的衣角，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妈妈……不哭……天麒……天麒不吃饭了……”
他以为妈妈是因为自己要吃饭才生气的。
听到儿子带着哭腔的、小心翼翼的声音，李金凤心中所有的坚冰瞬间融化。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蹲下身。
刚刚那个如同地狱修罗、掀翻了整个饭桌的悍妇，此刻脸上却满是极致的温柔。
她伸出那双粗糙却温暖的手，轻轻擦去儿子脸上的泪水。
“天麒不哭，不怕。”
她的声音轻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与刚才的嘶吼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不是你的错，是他们坏，是他们欺负我们。”
她将儿子瘦弱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
“别怕，有妈妈在，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谁敢欺负你，妈妈就跟他拼命！”
李天麒在妈妈的怀里，闻着那股熟悉的、让他安心的味道。
慢慢停止了哭泣，只是身体还在微微抽噎。
而就在这一片混乱和温情交织的诡异场景中，有一个身影，却显得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