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将是他唯一的、回家的路标。### **第十八章:不速之客的“香迹”**
黎明时分的巴黎,空气清冽得像一杯冰镇过的白葡萄酒。
公寓里,那股由杜松焦油和香草交织而成的、“废墟上的余温”的气息,已经变得极淡,像一场退潮后的梦,只在角落里留下了些许痕迹。
凌尘一夜未眠,但他没有再像前一晚那样枯坐。他将苏晚留在窗台上的那两根闻香试纸,放在了自己房间的床头。在后半夜,他做了一件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他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关闭了“普罗米修斯”系统,然后,在空白的文档里,用键盘敲下了人生中第一篇,不为任何商业目的的文字。
他描述了那碗桂花糖糕的味道,描述了张妈那双粗糙却温暖的手,描述了那个又黑又冷的阁楼。他写得很笨拙,没有形容词,没有修辞,像一份冰冷的事件报告。但当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时,他感觉自己胸口那块凝结了二十多年的坚冰,又裂开了一道更深的缝隙。
他走出房间时,苏晚正在厨房里,用一个小小的玻璃壶,煮着一锅颜色清亮的液体。一股混合着柠檬草和姜的、清新而辛辣的香气,驱散了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沉重。
看到他出来,苏晚的眼神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他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里,那种“系统崩溃”后的空洞感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一种暴风雨过后的、疲惫的清明。
“感觉怎么样?”她问,将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草姜茶推到他面前。
“像经历了一场……强制重启。”凌尘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有些不习惯。他喝了一口,那股辛辣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让他混沌了一夜的大脑,清晰了些许。“重启后,很多预设程序……都乱了。”
“那就别急着运行程序。”苏晚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先学会‘待机’。”
两人之间,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奇异的、无需言语的平静。不再是剑拔弩张的对峙,也不是医生与病人的审视。就像两个刚刚共同经历了一场海难的幸存者,坐在同一片沙滩上,看着日出,默默舔舐着各自的伤口。
就在这片脆弱的宁静即将凝固成一种默契时,一阵急促而用力的门铃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悍然打破了这一切。
叮咚——叮咚——叮咚——!
那铃声里,充满了焦灼和不容拒绝的意味。
苏晚的眉头瞬间蹙起。这个公寓的地址,除了她和凌尘,应该只有房东,那个远在南法的画家朋友知道。
凌尘的身体则是在铃声响起的瞬间,就进入了戒备状态。他那属于顶级掠食者的本能,在“程序混乱”后,反而变得更加敏锐。他放下茶杯,无声地站起身,目光如炬地盯着那扇古老的木门,仿佛门外不是访客,而是即将入侵他领地的敌人。
苏晚走过去,通过猫眼向外看了一眼。
下一秒,她的血色,尽数褪去。
门外站着的,是贺子轩。
他穿着一件风尘仆仆的薄外套,英俊的脸上满是焦急与疲惫,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他显然是直接从机场赶过来的,身后还放着一个行李箱。
苏晚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
她该怎么解释?解释她为什么会和那个本应拆散他们的男人,一起待在巴黎的公寓里?解释他们之间这场荒诞的、关于“灵魂解剖”的交易?
任何解释,在贺子轩看来,都只会像一个苍白的、充满了背叛意味的谎言。
门铃声还在执着地响着。
“不开门吗?”凌尘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挑衅,“你的‘阳光’,来找你了。”
他已经猜到了门外是谁。
苏晚深吸一口气,她知道,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整理了一下情绪,缓缓地,打开了门。
“晚晚!”贺子轩看到门开,焦急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失而复得的喜悦。他上前一步,想将她拥入怀中。
但他的动作,在看到苏晚身后,那个从客厅阴影中缓缓走出的男人时,戛然而止。
贺子轩脸上的喜悦,一秒之内,凝固、碎裂,然后变成了全然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凌……尘?”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怀疑和愤怒,“你怎么会在这里?!”
凌尘没有回答,他只是闲庭信步般地走到苏晚身侧,目光平静地看着贺子轩,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个闯入者。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在这一刻,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贺先生,”他开口,声音平淡,却字字诛心,“我想,这个问题,你应该问苏小姐。毕竟,这里是她的‘实验室’。”
“实验室?”贺子轩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终落在了苏晚苍白的脸上,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失望而微微颤抖,“晚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我联系不上你,担心得快要疯了,动用了所有关系才查到你来了巴黎。结果……结果你就是和这个男人在一起?这个我妈花钱雇来拆散我们的男人?!”
苏晚感觉自己的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凌尘,却在这个时候,做了一个火上浇油的动作。他拿起吧台上,自己刚刚喝过的那杯香草姜茶,慢条斯理地又喝了一口,然后,用一种近乎于宣示主权的姿态,对贺子轩说:
“贺先生远道而来,应该也累了。需要来一杯吗?苏小姐亲手煮的,味道不错。”
这句话,像一根点燃的火柴,瞬间引爆了贺子轩所有的理智。
“你闭嘴!”他怒吼一声,绕过苏晚,一把揪住了凌尘的衣领,英俊的脸因为愤怒而涨红,“我不管你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离她远一点!听到了没有!”
面对贺子轩的暴怒,凌尘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只是垂下眼,看了一眼被对方攥得发皱的、价值不菲的衬衫领口,然后,用一种极其轻蔑的、仿佛在掸去灰尘的动作,一根一根地,掰开了贺子轩的手指。
“贺先生,”他的声音冷了下来,那是一种能让空气结冰的温度,“成年人的世界,解决问题,靠的不是音量和蛮力。你这样,只会让你看起来……很可笑。”
两个男人之间,剑拔弩张,气氛一触即发。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贺子轩的鼻子,忽然动了动。
作为苏晚的爱人,他对气味,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他闻到了这间公寓里,那股尚未完全散去的、极其奇特的味道。
那不是苏晚身上常见的、清雅的植物香气。
那是一种……混合着毁灭与希望的、充满了矛盾与痛苦的味道。有焦木的苦,有烟草的涩,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香草的、干燥的暖意。
这股味道,像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
贺子轩的愤怒,忽然像被戳破的气球,泄掉了大半。他松开手,后退了一步,用一种全然陌生的、困惑的眼神,看着苏晚。
“晚晚……你这里……是什么味道?”他喃喃地问,“你最近……在调什么香?我从来没闻过……闻起来……好疼。”
“好疼”。
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僵局。
苏晚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她没想到,贺子轩竟然能如此精准地,“闻”出这瓶香水的情绪内核。
而凌尘的眼眸,也在听到这两个字时,骤然一缩。他看向贺子轩的目光,第一次,不再是单纯的轻蔑,而是多了一丝复杂的、被窥破了秘密的警惕。
苏晚知道,她必须做出选择。
她走到两个男人中间,将他们隔开。她没有去看凌尘,而是直视着贺子轩,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子轩,你听我说。”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这件事很复杂,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但请你相信我,我没有背叛你,也永远不会。”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决定。
“凌先生,是我的‘病人’。”她说,“我正在为他调制一瓶特殊的香水,治疗一种……很罕见的病。这就是他会在这里的全部原因。”
“病人?”贺子轩无法理解。
她的眼神,真诚得不含一丝杂质。
贺子轩看着她,又看了看旁边那个脸色阴沉得可怕的凌尘,心中的疑云并未散去,但苏晚眼神里的那份坚定,让他选择了暂时相信。
“好。”他点了点头,声音沙哑,“我信你。我在酒店等你,晚晚。我给你……三天时间。”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苏晚一眼,又用一种充满了敌意的目光,警告地瞪了凌尘一眼,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了公寓。
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关上。
公寓里,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苏晚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靠在门上,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而凌尘,则站在原地,看着她,那双刚刚恢复了些许清明的眼眸,此刻,又重新被一种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如同黑夜般的情绪所笼罩。
“病人?”
他低声咀嚼着这个词,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自嘲的弧度。
“苏晚,你有没有想过,”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像两个漩涡,要将她彻底吸进去,“有时候,医生和病人之间,最危险的,不是治疗,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