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镖门》是一本让人爱不释手的历史古代小说,作者“岱瑾”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一个关于沈青崖的精彩故事。本书目前已经连载,热爱阅读的你快来加入这场精彩的阅读盛宴吧!
镖门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乌篷船在暮色四合时,终于悄然停靠在镇岳镖局后门一处僻静的石阶旁。沈青崖将怀中那包沉甸甸的、未曾动用分毫的细软,连同三倍船资,一并塞入老艄公手中,换来对方一个深邃了然的眼神和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未再回头,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迅速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与高墙的阴影之中。
他没有立刻去父亲的卧室,也没有惊动任何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迫切,驱使他绕过巡夜的趟子手,径直走向镖局深处那座最为肃穆、也最为孤寂的建筑——沈家祠堂。
推开那扇沉重的、漆色斑驳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香火、旧木与尘埃的沉静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岁月的重量,几乎令人窒息。祠堂内没有点灯,唯有神龛前长明灯那一点如豆的火焰,在近乎完全的黑暗中顽强跳跃着,晕开一圈微弱而温暖的光域,勉强照亮供桌上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灵牌。
百余块乌木灵牌,由上至下,排列有序,静默地矗立在阴影里,如同百余名沉默的祖先,正用无形的目光注视着深夜闯入的后辈。牌位上镌刻的名字,有些已被时光磨蚀得模糊难辨,有些则依旧清晰,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曾是一段鲜活的、与“镇岳”二字紧密相连的人生。长明灯摇曳的光晕映在沈青崖苍白而湿漉的脸上,将他眼底的迷茫、挣扎与初生的决绝,都照得无所遁形。
他一步步走到蒲团前,双膝一软,“咚”地一声重重跪下。膝盖撞击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面上,传来清晰的痛感,却远不及他心中万分之一。
“列祖列宗在上……”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在空旷寂静的祠堂里显得格外清晰,又迅速被黑暗吞没,“不肖子孙沈青崖……回来了。”
他抬起头,目光逐一扫过那些沉默的牌位,最后落在最上方、那位骑着瘦马、高举初代“岳”字旗的曾祖父画像上。画像笔法古拙,人物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百年时光,直视他灵魂的怯懦。
“孙儿……孙儿今日险些铸成大错,背弃家业,弃危难中的父亲与镖局于不顾……实乃不忠不孝,无胆无义之徒!”他声音哽咽,带着深深的忏悔,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离家的仓皇,码头的犹疑,沉书时的决绝,以及此刻面对列祖列宗的无地自容,种种情绪交织,几乎要将他撕裂。
“然,孙儿已知错!虽百死难赎其罪,但求列祖列宗,再给孙儿一次机会!”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已满是血丝,但那光芒却异常坚定,如同在绝望灰烬中重新燃起的火苗,“从今日起,沈青崖在此立誓,必竭尽所能,守护镇岳镖局!纵前路刀山火海,纵孙儿力薄才疏,亦绝不后退半步!镖局在,沈青崖在!镖局亡……沈青崖,亦不苟活!”
誓言铿锵,字字如铁,砸在寂静的祠堂里,回荡在无数先辈的灵位之间。那长明灯的火焰,似乎也因这决绝的誓言而猛地跳跃了一下,光影晃动,映得牌位上的名字忽明忽暗。
就在他誓言余音未散之际,祠堂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福伯那熟悉而苍老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他手中并未持灯,仿佛早已习惯在这黑暗中行走。他走到沈青崖身边,没有立刻扶他起来,也没有出言安慰,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扫过那些灵牌,最终落在跪地不起的少主身上,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复杂难言的光芒——有心痛,有欣慰,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慨叹。
“少爷,”福伯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打破了祠堂的沉寂,“您能回来,老爷……和列祖列宗,想必是欣慰的。”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深蓝色土布包裹、保存得极其仔细的物件,那姿态,如同捧着一件传世圭臬,庄重而虔诚。
他将那布包双手递到沈青崖面前。“这是老爷……在清醒时,断续写下的手札。老奴想,现在是交给您的时候了。”
沈青崖怔怔地看着那布包,心中剧震。他颤抖着伸出双手,接过。布包入手微沉,带着父亲掌心的温度(或许是错觉)和岁月的沧桑感。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系绳,展开蓝布,里面是一本纸页泛黄、边角磨损严重的线装册子,封面上并无题名。
他深吸一口气,就着长明灯微弱的光芒,翻开了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父亲那特有的、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开篇并非什么豪言壮语,而是平实地记录着曾祖父沈岳,如何从一个家道中落的军户子弟,凭借一身胆气和过人的武艺,拉起一支小小的队伍,靠着“守信重诺、价钱公道”八个字,在群雄环伺的漕运线上,硬生生挣下了“镇岳”这块招牌。
“……是年大旱,漕运几近断绝,局中存银仅够三日嚼谷。曾祖典当祖传佩刀,购粮百石,分与麾下弟兄及运河边困顿船民,言:‘旗可倒,信不可失,人不可散!’”
沈青崖指尖抚过“旗可倒,信不可失,人不可散”那几行字,仿佛能感受到曾祖父当年那破釜沉舟的豪情与担当。
再往下翻,是祖父、父亲一代代的记录。有护镖途中遭遇悍匪的血战记载,字里行间透着惨烈与不屈;有为了保住雇主性命,甘愿舍弃价值千金镖银的抉择;更有许多笔迹较新的记录,是关于暗中接济那些因伤退役、生活困顿的老镖师,或是在天灾人祸时,镖局如何开仓放粮、施药赊粥……
他看到一笔记录:“腊月二十三,雪夜,密送米三斗、炭百斤于西城跛脚李家中。其子曾为镖局趟子手,殁于黑水滩一役。”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注解:“勿使其家人知是镖局所赠,恐其心难安。”
他看到另一条:“垫付城南王寡妇之子诊金五两。其夫赵三,原局中镖师,去岁护镖伤重不治。”
一桩桩,一件件,没有宣扬,没有标榜,只是平静地记录着。这些,是永远不会出现在镖局明面账册上的“暗账”,是父亲口中那“比镖银更金贵”的“信义”与“担当”最朴素的诠释!
他脑海中不由浮现出父亲那威严的、总是督促他练武学镖的身影,与他暗中默默做着这些事的画面重叠在一起。原来,父亲的江湖,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深沉,更加厚重!
正当他心潮澎湃,沉浸在这份沉重的家族历史中时,寂静的祠堂里,突然响起一阵极其不合时宜的“咕噜噜”的声响。
声音来自他的腹部。从清晨至今,滴水未进,又经历了大惊大怒、长途奔波和精神上的巨大冲击,他的身体终于发出了抗议。
这声音在庄严肃穆的祠堂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滑稽。沈青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刚刚立下重誓,正在感受先祖的艰辛与父亲的深沉,却被自己的肚饿之声打断,实在是大煞风景。
一旁的福伯,脸上那凝重悲伤的表情也是微微一滞,随即,那布满皱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原状。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走到供桌下方一个不起眼的矮柜前,熟练地打开柜门,从里面端出一个小巧的食盒。
他捧着食盒走回来,在沈青崖惊讶的目光中打开盒盖,里面竟是几块做得十分精巧、散发着淡淡甜香的桂花糕。
“老奴知道,少爷定是没用晚饭。”福伯将食盒轻轻放在沈青崖身边的蒲团前,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慈爱,“先垫垫吧。祖宗们看着呢,不会怪罪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做该做的事。”
沈青崖看着那几块精致的糕点,又看看福伯那看似古井无波、实则关怀备至的脸,鼻尖猛地一酸,眼眶瞬间湿润了。他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失态,默默地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糕点松软香甜,带着桂花的馥郁,瞬间安抚了他空瘪绞痛的胃,也温暖了他冰冷惶惑的心。
他一边小口吃着糕点,一边继续翻阅父亲的手札。当他读到祖父“一顿能吃八碗饭,能力扛千斤镖箱”的记载时,再看看自己这瘦弱的身板,不由暗自苦笑,只觉得肩上那“守护镖局”的担子,似乎又沉重了几分。
就在这时,神龛前那盏长明灯,灯芯忽然“啪”地一声,爆开一个明亮的灯花,响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同时光影猛地一跳!
沈青崖正全神贯注于手札和内心的波澜,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和光影变化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将半块桂花糕掉在地上。他心脏“咯噔”一下,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惹得祖宗“显灵”警示。
他强自镇定,咽下口中的糕点,对着灵牌方向,有些心虚地低声嘟囔道:“是……是祖宗显灵,督促孙儿吗?孙儿……孙儿知道了,定不敢懈怠……”
然而,话音未落,一阵尖锐的、如同针刺般的酸麻感,猛地从他那跪了许久的膝盖处传来,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龇牙咧嘴,方才那点强装出来的镇定瞬间破功。
福伯在一旁看着他这又想逞强又难掩少年本色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又带着慈爱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却没有点破。
沈青崖揉着发麻的膝盖,目光再次落回父亲的手札上,落在那记录着无数老镖师名字和事迹的泛黄纸页上。先祖的荣光,父亲的坚守,老镖师们的热血与牺牲,福伯无声的扶持……这一切,如同无数细流,在他心中汇聚、奔涌。
沈青崖轻轻合上手札,将其紧紧抱在胸前,仿佛能从那冰冷的纸页中,汲取到跨越时空的力量与温度。他站起身,膝盖因长跪而传来尖锐的酸麻感,让他踉跄了一下,但他立刻稳住了身形。此刻,他心中那点因长途奔波的疲惫和方才的彷徨,已被一种更为急切的情感取代。
“福伯,”他转向一直默默守候的老管家,声音因激动而微哑,“我想……我想去看看父亲。现在。”
福伯看着少主眼中那与离家前截然不同的坚定光芒,欣慰地点了点头,浑浊的老眼微微发红:“好,好,少爷随老奴来。老爷他……一直在等你。”
两人离开肃穆的祠堂,穿过寂静的回廊,再次踏入那间药味弥漫的卧室。一切如他离开时那般沉滞,父亲依旧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面色蜡黄,呼吸微弱。
沈青崖轻轻走到床边,缓缓跪下。他伸出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握住了父亲那只没有攥着残旗、无力搭在床边的手。那手掌粗糙、冰冷,与他记忆中温暖有力、能轻易将他托上肩头的感觉截然不同。
“父亲……”他刚一开口,声音便已哽咽,白日里在码头、在茶棚、在船上的所有坚强,在触碰到父亲这衰败躯体的瞬间,土崩瓦解,只剩下满腔的悔恨与酸楚,“孩儿……孩儿回来了。孩儿错了……孩儿不该逃,不该在您最需要的时候,只想着自己……”
他将额头抵在父亲冰冷的手背上,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床单。
“您放心,”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抹去眼泪,抬起头,看着父亲紧闭的双眼,仿佛要将自己的决心传递过去,“孩儿已在那祠堂之中,对着列祖列宗立下誓言。从今往后,孩儿便是您的臂膀,是镇岳镖局的总镖头!您未走完的路,孩儿替您走!您未守完的业,孩儿替您守!纵有千难万险,孩儿也绝不退缩!您……您一定要好起来,亲眼看着孩儿……”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更紧地握住了父亲的手,仿佛要通过这无言的接触,传递自己全部的勇气和承诺。
昏迷中的沈振邦,似乎什么也听不见,那沉寂的面容没有任何变化。但不知是否是错觉,在沈青崖说完这番话后,沈振邦那一直微蹙的眉头,似乎几不可察地……舒展了一丝。那被他紧握着的、沈青崖的手指,也仿佛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来自父亲指尖的回馈之力。
这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反应,却让沈青崖浑身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感瞬间涌遍全身!
他知道了,父亲听到了!哪怕是在这无边的黑暗与病痛之中,父亲的意志,依然在与自己呼应!
他轻轻将父亲的手放回被中,仔细掖好被角,然后站起身。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父亲,那眼神中,再无迷茫,只剩下一种沉静如水的坚定。
他转向福伯,声音平稳而清晰:“福伯,我们出去吧。明日辰时,召集所有镖头、管事,忠义堂议事。”
福伯看着眼前仿佛一夜间褪去所有青涩的少年,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