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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未时的日头正毒,契约堂的梁柱却沁着寒气。陆衍站在供桌前,指尖悬在暗红色绒布上方,那布料在烛火下泛着油亮的光,像刚从血水里捞出来的绸缎。昨夜埋猫时沾的煤渣还嵌在指甲缝里,他轻轻一捻,灰黑色粉末落在绒布上,竟像活物般钻进布纹里。

“不能碰。” 沈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手里端着的艾草水盆沿凝着水珠,滴在青砖上晕开青灰色的印子,“这布从光绪年间就在这儿,沾了地脉的气。”

陆衍没回头。他注意到绒布边缘有处磨损,露出里面织着的细麻线,线的颜色比别处深些,像浸过无数次血。昨夜点灯仪式后,供桌布上的 “7” 字血印明明被艾草水泼过,此刻却愈发清晰,笔画间渗出的暗红汁液顺着桌沿往下滴,在地面积成细小的水洼,映出他后颈青斑的影子 —— 那斑块今早又扩散了些,边缘的纹路像极了煤矿巷道图上的七号岔路。

“周先生说,” 他终于转过身,指尖已触到绒布,冰凉的触感像攥着块陈年的冰,“光绪三十一年塌井前,这布上的血印也这样渗出来过。”

沈氏的水盆猛地晃了晃,艾草叶在水面打着旋,像无数只小手在抓挠。“老糊涂的话你也信?” 她的声音发紧,腕间纱布又渗出了血,染红的布料垂在水盆里,把清水染成淡红,“赶紧放回去,地脉醒着的时候,碰什么都招邪。”

陆衍掀开了绒布。供桌桌面蒙着层青灰色的霉斑,形状竟与他左胸的青斑分毫不差。更骇人的是那些霉斑间的血印,在日光下渐渐显形为纵横交错的线条,交汇的节点处用朱砂圈着个歪歪扭扭的 “7” 字,周围还散落着七个小点 —— 正是煤矿七号井的分布图,与父亲书房那幅《江苏矿业详图》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这不是血。” 他用指甲刮了下血印,暗红色的粉末簌簌落下,在桌面上凝成个矿工的剪影,镐头起落间露出 “陆” 字的轮廓,“是煤和血混在一起的东西。”

沈氏突然将水盆往地上一泼,艾草水漫过青砖的瞬间,那些血印突然活了过来。陆衍眼睁睁看着地图上的巷道在桌面上缓慢蠕动,七号井的位置鼓起个小包,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水洼里的倒影也开始扭曲,无数缺了左耳的矿工脸在里面沉浮,嘴巴一张一合,发出 “呜呜” 的声响,像极了煤矿井下的风笛声。

“别逼我!” 沈氏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掌心烫得惊人,指缝里渗出的煤渣嵌进他的皮肤,“你爹就是看了不该看的,才……”

她的话没能说完。供桌中央的 “7” 字血印突然炸开,暗红色汁液溅在陆衍的白衬衫上,凝成个模糊的人影 —— 穿黑褂子,戴矿工帽,左脸有道疤痕,与老陈描述的 1905 年透水事故幸存者王阿牛一模一样。

“摘下来。” 陆衍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血印在衬衫上慢慢晕开,人影的镐头正一下下凿着 “陆” 字,“我要带回去。”

沈氏的反抗突然弱了。她看着陆衍衬衫上的人影,嘴唇哆嗦着,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用银簪挑边角,” 她最终松开手,从发髻里抽出根雕花银簪,簪头刻着的龙纹已经发黑,“别碰中间的血印,那是陆松年的血封的。”

银簪刚碰到绒布边缘,布料突然剧烈收缩,像被无形的手攥住。陆衍听见细麻线崩断的声音,伴随着无数细碎的尖叫,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布纹里被扯出来。他用力一挑,整块绒布从供桌上飘落,露出桌面刻着的密密麻麻的名字 —— 都是用朱砂写的矿工名,每个名字上都有牙咬的痕迹,与周先生算盘珠上的齿印分毫不差。

“小心!” 沈氏突然扑过来按住他的手,绒布落地的地方,青砖正在慢慢凹陷,露出底下黑黢黢的泥土,“这布沾了三百条命,叠在一起能压垮地脉!”

陆衍低头看向那块绒布。暗红色的布料在地上铺开,血印地图的线条突然变粗,七号井的位置渗出暗红的汁液,在地面汇成细小的溪流,朝着西跨院的方向流去。他注意到布角有处极细的绣线,凑近看时,“陆松年” 三个字正慢慢显形,针脚里嵌着的煤渣簌簌落下,在青砖上堆成小坟包的形状。

“光绪三年绣上去的。” 沈氏的声音突然平静得可怕,她蹲下身用手指抚摸那些字,指尖过处,绣线竟变成青灰色,“那年他刚占了煤矿,说要让陆家人的名字永远压着矿工。”

陆衍突然想起父亲书房暗格里的契约书。第七页空白处的缺口,形状与绒布上 “年” 字的最后一笔完全吻合,像是被人用牙啃过。他抓起绒布往书房跑,布料在手里越来越沉,仿佛浸了水,血印地图的线条正顺着他的手腕往上爬,在皮肤上游走成巷道的形状。

路过天井时,石榴树的叶子突然全部竖起,七颗青果在枝头剧烈摇晃,果皮裂开的小口渗出暗红的汁液,滴在绒布上,竟与血印地图的线条完美衔接。陆衍抬头,看见每个青果的裂口处都嵌着只眼睛,瞳孔里映出的,是绒布上正在蠕动的矿工人影。

“它们在引路。” 陆瑶不知何时站在东厢房门口,她后颈的青斑已经蔓延到锁骨,斑块里的纹路像活的蚯蚓,“引去西跨院,引去井里。”

陆衍没停。他冲进父亲的书房,将绒布铺在红木书桌上。血印地图在日光下愈发清晰,七号井的位置正对着书架上的《资治通鉴》下册 —— 正是藏着契约书暗格的那本。他按动第七页,书架 “咔嗒” 弹出暗格,浓烈的硫磺味扑面而来,与绒布散出的气味一模一样。

“原来在这里。” 他将绒布与契约书放在一起,血印地图的线条突然跃起,顺着书页往上爬,在空白的第七页上慢慢显形 —— 不是文字,而是幅祭祀图:七个矿工被绑在槐树上,陆松年举着镐头站在中间,赵老四拿着契约书站在旁边,两人的脚下都踩着青灰色的矿工。

“1875 年的血祭。” 陆衍听见身后传来周先生的声音,账房先生的手抖得厉害,黄铜烟杆掉在地上,烟锅里的火星溅到绒布上,竟燃起幽蓝的火苗,“三百个,整整三百个。”

火苗舔过绒布的瞬间,陆衍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他感觉自己站在煤矿井下,潮湿的空气里满是硫磺味,无数矿工在巷道里弯腰挖矿,镐头起落间,岩壁渗出的血珠滴在他们的黑褂子上,凝成 “陆” 字的形状。远处传来锁链拖地的声音,七个缺了左耳的矿工被铁链拴着,朝着七号井的方向走去,他们的影子在岩壁上拉得很长,最终变成青灰色的斑块。

“第七个是王阿牛。” 有人在他耳边说话,声音像从很深的井底传来,“他说要让陆家人世世代代听锁链响。”

陆衍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书房。绒布上的火苗已经熄灭,留下七个焦黑的小洞,每个洞里都嵌着枚生锈的铜钱 —— 光绪元宝,与他从挂钟里拆出的铜钱一模一样。契约书的第七页,祭祀图的角落里,“赵老四” 三个字正慢慢显形,笔迹与母亲火堆里的 “赵” 字布带如出一辙。

“周先生,” 陆衍的声音干得发紧,他抓起绒布,布料上的血印突然渗出温热的液体,“1905 年透水那天,您在哪?”

周先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后退时撞翻了椅子,算盘珠子滚落一地,在地上拼成歪斜的 “7” 字。“我、我在账房记账,” 他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青灰色的牙印,“记、记死亡人数……”

陆衍没再追问。他注意到绒布上的血印地图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指甲抓痕,与契约堂门槛上的抓痕一模一样。布料的重量突然变轻,仿佛里面的东西都跑了出来,他低头一看,掌心竟沾着无数细小的黑发,缠在手指上像绞不断的线 —— 与陆瑶发间的煤渣混在一起,在桌面上堆成 “7” 字的形状。

窗外突然暗了下来。陆衍抬头,看见七朵乌云正从太湖方向飘来,云朵的形状与绒布上的血印地图分毫不差。他摸向口袋里的银簪,簪头的龙纹已经完全变黑,像被煤烟熏了整整五十四年。

“它们要来了。” 陆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手里攥着的艾草已经变成青灰色,“从井里来,从土里来,从我们的骨头里来。”

陆衍低头看向那块绒布。血印地图已经完全消失,只留下七个焦黑的小洞,像七只眼睛在盯着他。布角的 “陆松年” 三个字正在慢慢褪色,取而代之的是 “陆景明”—— 父亲的名字,针脚里渗出的暗红汁液在桌面上汇成 “救” 字,笔画间嵌着的煤渣,与他指甲缝里的分毫不差。

书房的挂钟突然开始倒转,齿轮声像无数只爪子在抓挠。陆衍抓起绒布和契约书冲向门口,经过天井时,石榴树的七颗青果突然同时炸裂,暗红色汁液溅在他的脸上,他抬手一摸,指尖沾到的竟是温热的血 —— 与绒布渗出的液体一模一样。

西跨院的方向传来锁链拖地的声音。陆衍知道,那块绒布打开的不仅是 1875 年的记忆,还有藏在陆府地底的三百个怨魂。而他手里的这块布,不过是个引子,真正的东西,还在更深的地方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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