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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秋的傍晚。晚霞烧透了西天,把“荷风小筑”庭院里那几株半枯的芭蕉映成一片摇曳的血红。

小院角落的木平台被特意清理出来,换上了藤条桌椅,铺着干净的蓝白格桌布。角落里放着烧烤炉,炭火正燃出微弱的红光。李辉和林小然带来的小胖子,还有陈思雨,被几个巨大的彩色气球牵着满院子跑,肉乎乎的小脚踩在铺满落叶的石板路上噼啪作响,尖叫嬉笑声冲淡了秋日沉甸甸的气息。

“文雯路上堵点,说那个人渣送她过来,马上到。”林小然穿着件宽松的灰色羊绒开衫,端着两盘刚切好的水果出来,放在桌布中央一个旧竹编托盘里,语气没什么起伏。

我站在烧烤炉边,用长铁叉慢慢翻动几串滋滋冒油的羊肉串和秋葵,油烟混着炭火味直冲鼻腔。目光忍不住瞟向院门口那扇虚掩着的斑驳红木门,心像是被什么攥紧,连翻动的动作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重。

“安雨?”李辉抱着儿子走过来,小家伙嘴里塞满薯片,好奇地探头看火苗。李辉的声音带着点温和的无奈,“火有点大了?烤焦了可惜。”

“啊?”我猛地回过神,果然看到串上的秋葵边缘已经开始发黑冒烟,“哦哦!对!大了点……”慌忙把铁叉移开火头,手忙脚乱地撒孜然粉掩饰失态。

李辉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熟练地从我手里接过铁叉:“我来弄会儿吧,你歇歇。”他示意了一下院子角落疯跑的两个小家伙,还有林小然略显紧绷的侧脸,“里面好像……气压有点低?等下文雯来了,要不我带胖子和思雨去外面小卖部买点饮料和仙女棒?”

我如释重负,立刻点头:“好!麻烦你了李辉!思雨,过来!”

黑色雅致轿车无声停在小院门外时,天边最后那抹血色霞光已被夜色吞噬。巷子里响起清脆的高跟鞋叩击石板的声音。文雯推开了那扇斑驳的红木门,走了进来。一件素雅的米白色针织长裙,外面松松垮垮搭了条浅驼色羊绒披肩,长发挽在脑后,露出的脖颈线条在门口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纤细柔美。脸上带着淡淡的、自然的笑意,眼波流转间有着被精心呵护后才有的温润光泽。

她身后半步,顾修远挺拔清癯的身影无声地隐在昏暗里。他穿着深灰色的羊毛长袖开衫,气质沉静依旧,目光坦然地迎上我和林小然的视线。

“抱歉抱歉!路上遇到查酒驾小堵了一下。”文雯笑着走近,声线柔和,带来一点外面夜风的凉意,“小然,安雨,怎么又辛苦烧烤?随便吃点就好。”她目光扫过李辉正抱着吃饱喝足、打饱嗝的小胖子,还有牵着李辉手、仰着小脸好奇地看向顾修远的陈思雨。

“正好要带孩子们出去溜溜!思雨,来,跟叔叔去买仙女棒好不好?”李辉立刻会意,笑着揽过小家伙。

“仙女棒!”思雨立刻被吸引,欢呼着跳了起来,小手紧紧攥住李辉的手指,被李辉牵着走向门口。小胖子也兴奋地在爸爸怀里扭动,小手挥着“爸!爸!飞!”

车门开关的声音隐约传来,引擎启动低鸣着远去。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火偶尔爆出的火星噼啪声和清冷的晚风拂过芭蕉叶的沙沙轻响。

林小然没动,就坐在藤桌旁,背脊挺得笔直,手指无意识地捏着水果盘里一个葡萄柚,指尖掐破了果肉,清冽微酸的气息混着果汁沾染开来。灯光打在她侧脸,那张总是带着精明或戏谑表情的脸,此刻绷得紧紧的,只有唇角那一丝细微的、压抑不住的抽搐,泄露了她此刻内心汹涌的暗流。

“小然?”文雯带着温婉笑意在林小然身边坐下,拉近藤椅,“今天这院子真舒服。顾老师,”她自然地转向顾修远,“这地方是安雨她们早先发现的老城区宝地,闹中取静。”

顾修远在文雯另一侧坐下,对我温和地点点头:“安小姐有心了,这地方很不错。”他声音平稳,带着一贯令人信服的磁性,目光坦荡真诚,仿佛那个清晨陪着另一个女人买藕、户口本上写着“周静华”名字的人只是我们臆想的幻影。

林小然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尖叫。她动作快得惊人,仿佛再也无法忍受这虚假的和睦。她甚至没看顾修远一眼,直直地、几乎带着逼迫感地看向文雯,那张刚才还笑意盈盈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文雯。”林小然的声音像淬过冰,一字一顿,“你跟我,安雨,咱们是穿开裆裤的交情。有些事,装不得傻也糊弄不了自己。那姓顾的……”她终于用眼角极其轻蔑地扫了顾修远一下,那眼神如同刮骨的刀刃,“他家里那位姓周的老师夫人……身体还硬朗着吧?退在家也挺清闲,还有那个陪他一起逛菜市场的小姨子,这‘模范丈夫’装的,辛苦他了!”

空气瞬间凝固!

炭火炸开的噼啪声格外刺耳。芭蕉叶沙沙的声响像在嘲笑。

文雯脸上的温婉笑意骤然消失得一干二净,所有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纸一样苍白。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桌布下的藤椅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凸出发白。

顾修远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飞快闪过一丝锐利如针的……愕然?或是被冒犯?但只是一闪即逝,快得像是错觉,他随即恢复了惯有的沉静,只是下颌线条绷紧了些许,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绷直的线。他看着林小然,目光深沉如潭,不再是温润,而是一种无声的压力场。

我的心脏骤然揪紧!

“小然!”我几乎立刻出声打断她愈燃愈烈的攻击性,快步走到她们两人中间,试图隔开那已经爆燃的火星,“话不能这么说!文雯也许……”话卡在喉咙里。我知道真相是什么!那户籍朋友的查询记录还躺在手机的加密文件里!可我看着文雯瞬间失血的脸,那双努力睁大却瞬间弥漫上巨大震惊、难堪和被背叛痛楚的眼睛,心像是被狠狠戳了一刀。

“也许什么?”林小然猛地扭头盯住我,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失望和愤怒,“安雨!你知道的!清清楚楚!你还在这儿和稀泥?!她是我们最好的姐妹!你真要眼睁睁看着她……”

“我夫人……的事,我想,这属于我的私人领域。”顾修远低沉清晰的声音突然插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瞬间压下了林小然的声浪。他没看暴怒的林小然,视线转向脸色惨白的文雯,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带着一种安抚的力度,但仔细看去,那深处像有沉浮的冰渣,“小雯。”他轻轻唤了一声,手似乎想抬起,在空中微顿了一下又落下,“这件事,我说过会处理好。我会……”

“你处理好?!”林小然像被点燃的炸药桶,彻底爆发!她指着顾修远,声音尖锐得几乎撕裂夜空的宁静:“你怎么处理?!用你这张嘴‘处理’吗?离婚协议书呢?!法院判决书呢?!你拉着文雯见闺蜜的时候她不知道你有家室吧?!现在被捅穿了还在这摆什么情深款款?!姓顾的!你家里那位周老师夫人现在是不是还蒙在鼓里?以为你是模范丈夫?!你他妈……”

“林小然!够了!”文雯猛地抬起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瞳孔深处像燃着两点冰冷的幽火,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某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疯狂。“我知道!”她用一种近乎尖叫的、带着颤音的高调盖过了林小然的咆哮,但每个字都像是砸在冰面上,清脆而脆弱,“我知道他有家!周静华!住在师大家属院!我知道所有事情!我早就知道!”

死寂。

芭蕉叶的沙沙声无限放大。

林小然像被迎面狠狠揍了一拳,所有的暴怒僵在脸上,张着嘴,手指还定格在半空指着顾修远的方向,震惊地、茫然地看着文雯,仿佛不认识她了。

我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止流动。她……早就知道?!

文雯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白得像鬼,手指死死抠着椅背,手背上细小的青筋都暴突起来。她没有看任何人,目光越过黑沉沉的炭火,投向庭院角落那片无边吞噬一切的浓重夜色,声音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虚脱的疲惫和一种被逼到绝路后硬撑起来的沙哑:

“……顾老师和他妻子……而且还有病……也早就没有感情了。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勉强在一起是痛苦,对谁都不公平……”

顾修远放在膝盖上的手,几根手指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收拢在深色开衫的羊毛褶皱里。

文雯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些,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对抗那沉重的虚空:“他一直在处理离婚的事!手续很麻烦!尤其是那边的情况……周老师她精神……不太好,需要妥善处理!牵涉很多!学校名声、财产分割、各种社会关系……需要时间!但他承诺过……”她猛地扭回头,目光直刺刺地迎上林小然那彻底崩塌、写满“你疯了吗”的震惊表情,又像是不敢再看,仓惶地转向顾修远,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泣音和哀求,“修远……你说过会处理好的,对不对?你说离婚是时间问题!我们……我们……”

最后几个字几乎消失在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气音和难以自制的微颤。

林小然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跌坐回藤椅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她难以置信地瞪着文雯,又死死盯着顾修远那张终于彻底沉下来、在昏暗光线里显得冷硬肃杀的脸,最终目光落到文雯那副摇摇欲坠、仿佛只剩下最后一点念想强撑着才没倒下的绝望模样。

巨大的荒谬感和痛心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她张了张嘴,最终发出一声极低、如同困兽般嘶哑的哽咽。

我的心也沉到了最冰冷的谷底。那点仅存的、关于万一是“误会”的侥幸彻底粉碎。只剩下文雯那句“他会离婚”如同泡沫般虚浮在污浊的海面上,一戳即破。而她此刻这种孤注一掷的、被谎言和自我麻痹捆绑的虚弱状态,比林小然最激烈的斥责都更让我感到窒息。

“小雯……”顾修远低沉地开口,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容错辨的警告意味,“家务事不该在这里……”

“文雯!”我不能再沉默!我必须打断她陷入这种可怕妄想的状态!我一步上前,蹲在她藤椅旁,扶住她冰凉刺骨的手腕,放低了声音,那是在工作中无数次调解基层纠纷积累下来的柔和与穿透力并存的话术,“小雯,看着我。”我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力量,“姐妹十几年,小然的急,我的担心,都是为你好,怕你受伤。”

文雯睫毛剧烈颤抖着,眼神混乱地看向我,里面充满了惊惧和一丝哀求,似乎希望我能理解她的选择。

我迎着她的目光,声音放得更缓,每个字都敲在实处:“他离不离是他的事。你现在要问自己的是——无论他离不离,无论需要多少‘时间’……你怎么打算?想清楚,别被一句‘承诺’拖着走。你是文雯,不是你等不起、耗不起的年岁。我和小然就在你旁边。”我的手用力握了一下她冰冷的手腕。

文雯像是被这句“等不起、耗不起”狠狠刺中,眼瞳猛地一缩,脸上仅存的那点强硬伪装迅速崩塌下去。她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看了看我,又看向旁边坐在藤椅里、紧抿着唇、满眼通红瞪着顾修远的林小然,最后目光颤巍巍地飘向身旁那个面容冷硬、眼神深不见底的男人。

就在她目光即将触碰到顾修远的瞬间。

“砰——啪啦!”

一串剧烈的碎裂声突然炸开!

我们三人惊得同时转头。

顾修远面前地上,他那杯没动过的玻璃茶杯,不知怎么翻倒下来,在地上摔得粉碎!深褐色的茶水和玻璃碎片在石板地上溅出一片狼藉!

顾修远迅速站起身,眉头紧锁。他那件深灰色开衫的袖口沾上了一片茶渍,深色湿痕缓缓洇开,如同某种不详的标记。他没有看地上的狼藉,也没有看惊魂未定的文雯,目光沉沉地,带着冰冷的压迫感,投向了角落里那扇虚掩的门。

那里,一个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时溜了进来。李辉大概还没来得及带他们走远。

陈思雨吓得小脸煞白,一双沾满草屑泥土的小鞋子僵在门槛内一步之遥的地方,手里还紧紧攥着半根刚从小卖部买来的、没点燃的仙女棒。小丫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蒙了,圆圆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恐惧的泪水,茫然地看着地上炸开的茶杯碎片和一屋子骤然紧张僵硬的大人。

“呜哇——!”惊魂甫定后的恐惧瞬间爆发,尖锐的哭声瞬间刺穿了院子里所有复杂沉重的暗涌。

“思雨!”我立刻起身冲过去,把小家伙抱进怀里,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不怕不怕!杯子自己摔跤了!没事!”

小丫头搂着我的脖子放声大哭,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和委屈。那尖锐的哭声和温暖的小身体带来的沉重真实感,一瞬间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抱着哭泣的孩子,目光扫过顾修远沾污的袖口和冰冷的脸色,文雯惨白失魂的脸,林小然颓然坐在椅子里通红的眼睛……最后落在地上那片碎裂狼藉的玻璃渣上。

那清脆的碎裂声。

像一把冰冷的斧头。

劈开了虚假泡沫上最后一层薄冰。

冰冷的潭水轰然涌入。

淹没了所有摇摇欲坠的自我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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