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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开了不知多久,风雪稍歇,天地间一片死寂的灰白。前方道路被几辆横七竖八、锈成废铁的旧车残骸堵了大半,只留一条勉强通车的缝隙。就在皮卡减速,准备从缝隙里挤过去的当口,路旁沟坎的积雪里,突然“蠕动”起来!

七八个裹着破麻袋片、脏得看不清面目的“人”,像是从冻土里爬出来的僵尸,手脚并用地扑到路中间,“噗通”、“噗通”跪倒一片!个个伸着乌黑干裂的手,朝着驾驶室的方向疯狂作揖磕头,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哀嚎:

“行行好…老总…给口吃的吧…”

“饿…饿死啦…娃要冻死啦…”

“一口…一口米就行…菩萨保佑您…”

声音凄惨,在空旷的荒原上回荡。

其中一个女人怀里还抱着个用破布裹着的、毫无声息的襁褓,哭天抢地。

“姐…有人…”林峰哆嗦着,指着前方,声音带着点不谙世事的惊惶。

母亲浑浊的眼也抬起来,枯瘦的手下意识抓紧了毯子边缘,嘴唇嚅动:“…可怜见的…这大冷天…”

林瑾眼神一凛,非但没停车,反而猛地一脚将油门踩死!引擎发出濒死的咆哮,皮卡如同受惊的野牛,朝着那群跪在路中间的难民猛冲过去!速度丝毫不减!

“瑾儿!咱虽然没东西,但也不至于直接撞人吧!”林母惊叫出声。

就在车头即将撞上最前面那个磕头磕得最响的汉子时,那汉子眼中伪装出的可怜瞬间被惊骇取代!他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扑向路边,动作麻利得哪像个饿了几天的?其他人也如同受惊的兔子,嗷嗷叫着四散奔逃,刚才的虚弱荡然无存!

皮卡险之又险地擦着他们的破衣烂衫冲过了路障缝隙。林瑾从后视镜冷冷瞥去,只见那群人聚在路边,跳着脚,指着远去的皮卡破口大骂,污言秽语夹杂着辽东特有的狠戾腔调远远传来:

“操!碰上硬茬子了!”

林瑾神经紧绷,眼睛依旧盯着前方。“娘,没事吧。”

母亲惊魂未定,抱着林峰的手还在抖,声音发颤:“没…没事…瑾儿…刚才…”

“几个想打秋风的瘪犊子。”林瑾声音冷硬:“哼。车一停,他们手里藏的攮子、撬棍就招呼过来了。骨头渣子都给你榨出二两油。这地界儿,心软就是找死。”她从十六岁开始跟着疤脸跑路面上的生意,太熟悉这套路了,区外的“倒卧”、“饿鬼”,十个里有九个半是披着羊皮的豺狼。

又在这无边无际的雪原上疾驰了数十公里,皮卡猛地一阵剧烈抽搐,排气管喷出一大股浓得化不开的黑烟,引擎盖下发出几声如同垂死老人般的“咳咳”声,彻底没了动静。车身在惯性的拉扯下向前滑行了十几米,最终像条死狗般瘫在了冰封的路中央。

“妈的!”林瑾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刺耳的喇叭声在死寂的荒原上显得格外突兀。油表早就见了底,这铁疙瘩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她跳下车,掀开滚烫的引擎盖,一股混合着焦糊和机油烧干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缸垫呲了,油路堵得死死的,神仙难救。

不远处,环绕着辽城筑起的高大混凝土边境墙的轮廓已然清晰可见。

林瑾站在冰冷的雪地里,寒风卷着地上的雪沫子抽打在她脸上。她死死盯着辽城的方向,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咱们徒步走过去吧。”林瑾的神色沉了下来,她掀开皮卡后备箱的油布,将包裹拿了出来,这里面装了几包压缩饼干,已经冻成冰块的纯净水,还有她这些年跑路面攒下来的家底。

弃了车,林瑾搀扶着几乎虚脱的母亲,拉着林峰,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荒原边缘,绕向辽城最混乱、管理最松懈的南面。

那里没有高墙,只有连绵起伏、如同巨大疮疤般的棚户区——南大营。污水横流的沟壑、歪歪扭扭的窝棚、用破木板和油毡纸搭成的“偏厦子”层层叠叠,一直蔓延到辽城官方划定的“隔离带”铁丝网边缘。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煤烟、腐烂垃圾和人畜粪便混合的恶臭。

在靠近一片挂满冰溜子、如同巨大垃圾堆的窝棚区边缘,一个穿着油腻棉袄、缩着脖子、眼神像耗子般滴溜乱转的干瘦男人,正蹲在一个冒着黑烟的破铁桶旁烤火。

“几位…新来的?瞅着面生啊。”老头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辽城口音,脸上堆起一层油滑的笑纹,“这是…想进城?”

老周搓着手,上下打量着林瑾和她身后病恹恹的老少,眼神在林瑾被寒风刮得泛红却难掩清秀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有‘户帖’没?”

“有还用找你?”林瑾声音冷淡,带着一股子区外淬炼出的硬气。

“嘿,明白人。”老周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翻铁丝网,钻‘老鼠洞’,一人五十斤粮票,或者等价硬货。你这…三个人…”他目光扫过林母和林峰,摇摇头,“老太太和小崽子,算你一个人头,一共一百斤。现结,概不赊账。今晚不成,明儿半夜,凑够一拨人,一起走‘线’。”

“咱们区外不兴用粮票,一根小黄鱼,成不?”

闻言,老周呲着牙想了会儿,贼眉鼠眼的上下打量着林瑾。

“嚯,大妹子还拿的出小黄鱼,少见啊,两根小黄鱼。就目前这行价,一根小黄鱼可换不到几斤粮食,呵呵。”

这话不假,远东联合政府长期实行粮食配给制,粮食属于特别紧俏物资,一根金条在辽城充其量换到四十多斤粮食,就算在产粮区的三江市也顶多换到六十来斤大米。

“一根小黄鱼再加上两片盘尼西林,不能再多了。”

“盘尼西林?我看看货。”老周脸上浮现起一抹狐疑,相较于粮食,药品更是被政府严格限制,特别是那种救命用的珍贵药品都是由卫生总署配给给上层人士和军警机关的,盘尼西林这种更是有价无市的。

林瑾从棉袄里摸出两片用油纸小心包着的白色药片,

“消炎的,黑市价你清楚。就这些。”

老周眼睛一亮,一把抓过药片,对着昏暗的光线仔细看了看,又嗅了嗅,脸上堆起假笑:“行!周哥我心善,看你们孤儿寡母不容易!药片我收了,金条也凑合。跟我来!”他麻利地把东西揣进怀里,起身带路。

所谓的“大车店”,就是一个用破木板隔成几个小间的通铺窝棚,弥漫着汗臭、脚臭和劣质烟草的混合气味。老周给他们找了个最靠里的角落,还算避风。铺着脏兮兮草席的通铺上,已经蜷着几个同样等待进城的流民,眼神麻木。

安顿好母亲和弟弟,林瑾只喝了几口热水,便抱着膝盖靠在冰冷的板壁上假寐。老周那张油腻的笑脸和黏腻的眼神,像苍蝇一样在她脑子里盘旋。

次日后半夜,风雪小了些。老周果然凑齐了七八个要进城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面黄肌瘦,眼神惶恐。老周带着他们,如同幽灵般穿行在棚户区迷宫般狭窄、污秽、堆满垃圾的巷道里。

七拐八绕,最终来到一段坍塌了大半、紧贴着辽城高大混凝土隔离墙的废墟旁。墙根下,一个仅容一人弯腰爬行的破洞被几块烂木板虚掩着,散发着浓烈的馊臭味——这就是所谓的“老鼠洞”,连着城内运泔水的通道。

老周指挥着人一个个爬进去,轮到林瑾时,他凑得很近,一股浓重的蒜味和劣质烟草味喷在林瑾脸上,压低的声音带着赤裸裸的暗示:“妹子,进了城人生地不熟吧?哥在‘南河区’熟得很!丧昆爷晓得伐?那是响当当的人物!他场子里正缺你这样的‘好货色’!

去了暖香阁,报我老周的名字,吃香的喝辣的!比你带着俩拖油瓶强百倍!”他那只油腻的手,甚至想趁机在林瑾腰上捏一把。

她侧身让开那只脏手,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剜了了老周一眼。那眼神里的警告和杀意,让老周伸到一半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上的淫笑也凝固了。

“管好你的爪子。”林瑾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刮骨的寒意。说完,她毫不犹豫地弯腰,钻进了那散发着恶臭的洞口。

爬过一段令人窒息的、黏滑冰冷的泔水通道,再推开一块活动的砖石,林瑾带着满身难以形容的恶臭,终于踏上了辽城南河棚户区冰冷泥泞的地面。

母亲和林峰也狼狈地爬了出来,冻得直哆嗦。

天还没亮,棚户区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寒冷和死寂中。破败的窝棚参差不齐地指向阴沉的天空。狭窄的巷道里污水横流,冻结成肮脏的冰面。

老周是最后一个爬出来的。他拍打着身上的污秽,脸上那点被林瑾眼神吓退的忌惮,在回到自己“地盘”后,迅速被一种恼羞成怒和肆无忌惮取代。他几步追上正要带着家人离开的林瑾,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臭娘们儿!给脸不要脸是吧?”老周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脸上横肉抖动,“进了老子的地界儿,还他妈装清高?走!现在就跟我去暖香阁!今儿个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他力气不小,拽着林瑾就往旁边一条更幽深、更肮脏的小巷里拖!

他打定主意,先把这女人弄到窑子里去,到时候有的是办法收拾她!那两个拖油瓶?自生自灭去吧!

巷子深处隐约能看到一个挂着盏暗红色小灯、门口站着两个抱着膀子、眼神不善的混混的破旧二层小楼,窗户都用厚厚的黑布帘子挡着,透出点暧昧的光和隐约的浪笑声。

母亲吓得失声惊呼,林峰也急红了眼想冲上来。

林瑾在被抓住胳膊的瞬间,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了愤怒!她没有挣扎,反而顺着老周拖拽的力道猛地向前一个趔趄!

就在老周以为她认命了,心中得意更甚之时!

林瑾低垂的眼眸中寒光爆射!被拖拽的右手如同灵蛇般反缠,五指如钩,瞬间扣住了老周抓她胳膊的手腕脉门!同时左腿如同毒蝎摆尾,膝盖带着全身的力量和废土磨砺出的狠劲,精准无比地、狠狠地顶向老周两腿之间的要害!

“嗷——!!!”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骤然撕裂了棚户区黎明的死寂!老周脸上的横肉瞬间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眼珠子暴突出来,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

抓住林瑾胳膊的手瞬间松脱,整个人像只被煮熟的大虾般弓着腰,双手死死捂住裆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身体筛糠似的剧烈颤抖,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林瑾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一招得手,她身体如同装了弹簧般向后微撤半步,右手化扣为掌,五指并拢如刀,带着一股凌厉的破风声,狠狠劈在老周因为剧痛而低下的、毫无防备的后颈上!

“噗!”

又是一声沉闷的打击声!

老周连哼都没哼出来,弓着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软绵绵地向前扑倒,“噗通”一声重重摔在冰冷肮脏、满是污水的巷子泥地上,溅起一片污浊的水花。

他蜷缩在那里,像一滩烂泥,只有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呃…呃…”声,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林瑾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眼神冰冷地扫过地上像死狗一样的老周,又冷冷地瞥了一眼巷子深处那栋挂着暗红色灯笼的小楼。

林瑾转身扶起吓傻了的母亲,拉起同样呆住的林峰,声音低沉而清晰:“妈,峰子,走!”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错综复杂、散发着霉味和尿臊气的巷道深处。巷子里只留下像滩烂泥一样抽搐的老周,冰冷的污水,慢慢浸透了老周身上那件半旧的军大衣。

辽城的第一缕天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铅云和棚户区杂乱的天际线,吝啬地洒下一点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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