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家里挤满了人,苏大强半躺在炕上,一条腿用布条高高吊起,那只被夹伤的脚踝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上面还涂着一层黑乎乎的草药。
他脸色蜡黄,额头上冒着虚汗,嘴里不时发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
村长媳妇王翠芬坐在一旁,拿着蒲扇给他扇风。
苏小满一进屋,苏大强的眼睛就刀子似的射了过来。
“苏小满!你还有脸来见我!”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一动弹就牵扯到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指着墙角一个歪歪扭扭的铁丝圈,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要不是梅花和白连发现得早,我这条老命今天就交代在山上了!是哪个天杀的教你做这种害人的东西?安的什么心!”
王翠芬也跟着哭天抢地地骂了起来。
“杀千刀的啊!我们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好端端地上山砍个柴,就被人给害成这样!这以后要是落下残疾,可让我们娘俩怎么活啊!”
她一边哭,一边用怨毒的眼神剜着苏小满,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两个洞来。
王大娘在一旁添油加醋。
“村长,婶子,你们可得为大家做主啊!这种黑心烂肠子的坏分子,绝不能轻易放过!”
“今天她敢害村长,明天就敢害我们这些普通村民!必须把她抓起来,开全村大会批斗!”
屋子里一时间全是声讨苏小满的声音。
苏梅花和白连站在人群后面,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他们就是要营造出这种效果,让所有人都认定苏小满是罪魁祸首,让她百口莫辩。
“都给我闭嘴!”
苏小寒叉着腰,像一只斗志昂扬的小公鸡,挡在了苏小满面前。
她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指着墙角那个丑陋的铁丝圈,满脸不屑。“你们一个个眼睛都瞎了吗?就这种破烂玩意儿,你们也好意思拿出来当证据?”
“这歪歪扭扭的,别说夹兔子了,就是夹只老鼠,都得被老鼠笑掉大牙!”
“这么垃圾的东西,怎么可能是姐fu……咳,那个顾沉安做的!”
她一时情急,差点把“姐夫”两个字说出口,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小脸憋得通红。
“你们的眼睛要是不好用,就干脆挖出来扔锅里煮一煮!省得天天盯着我们家锅里有什么好吃的,吃不着就眼红,就变着法儿地造谣害人!”
苏小寒这一通连珠炮似的抢白,把所有人都给说愣了。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墙角那个确实不怎么样的“捕兽夹”,心里都开始犯嘀咕。
是啊,苏小寒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苏小满家那个瘸子男人,虽然人瘸了,但前几天做的那个捕兽夹,可是实打实地抓回来一只大肥兔子。
那手艺,肯定差不了!怎么会做出这么个四不像的东西来?
“你胡说什么!”
苏梅花看情况不对,立刻跳出来反驳。
“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你们前几天不是刚吃上肉吗?吃得满嘴流油,全村都闻见了!说不定就是你们为了多抓几只兔子,着急忙慌地赶工,才做得这么粗制滥造!”
“对!就是这样!”
白连也赶紧附和,试图把逻辑圆回来。
“人心不足蛇吞象!肯定是你们尝到了甜头,就想在山里到处下夹子,才会忙中出错!”
“呵呵。”
苏小满笑了,她笑声清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她上前一步,把苏小寒带来的那个捕兽夹从布包里掏出来,又把那个粗制滥造的捕兽夹,和它并排放在一起。
一个,是用光滑的铁丝精心拧成的标准圆形,触发装置结构精巧,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
另一个,是用生锈的铁丝胡乱掰成的五边形,上面绑着几个疙疙瘩瘩的铁疙瘩,粗制滥造得令人发笑。
两者对比,高下立判。
苏小满环视众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大家都是在村里土生土长的,谁家没在山上掏过鸟窝,下过套子?”
“我只问大家一句,你们见过谁家抓兔子,会把夹子下在人来人往的大路边的?”
“那地方人味儿那么重,别说兔子了,就是傻狍子都不会从那儿走!”
“大家是觉得我跟着苏老学了这么多年兽医,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也不知道是哪个蠢货,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就把夹子放在那种地方!这不是存心想害人是什么?”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所有头脑发热的村民头上。
对啊!卧龙山那么大,到处都是兔子能走的小道,谁会傻到把捕兽夹放在人走的柴路上?
那不是等着夹人吗?
苏小满是村里唯一的兽医,对动物的了解肯定比普通村民强,再怎么说,也不会犯这样低级错误吧?
这事想来,还真是处处透着蹊跷!
“还有这铁丝。”
苏小满又指了指那个歪歪扭扭的夹子。
“现在铁丝可是紧俏货,不是谁想弄就能弄到的。我这个还是沉安拿他从城里带来的旧东西拆了做的。”
“至于这个……”
她踢了一脚那个肇事的铁圈。
“这锈迹斑斑的,一看就是从什么破篱笆墙上拽下来的。”
她话音刚落,人群里一个黝黑的汉子突然一拍大腿——是村里的铁匠老李头。
“哎呀!我想起来了!”
“前天,就是前天下午!白连这小子跑我铺子里来,问我有没有铁丝,说想做个东西!”
“我说铁丝早就没了,是紧俏货,他就走了!没想到啊……”
老李头的话像一颗炸弹,在人群里瞬间炸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白连的身上,白连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他没想到天天忙着打铁干活的铁匠老李头,居然还记得自己那天和他短暂的交谈,还会当众把他供出来!
他下意识地就把自己那只被夹伤了的手往身后缩。
“你手缩什么缩?”
一直死死盯着他的苏小寒,立刻尖声叫了起来。
“是不是心虚了?你手上是不是有伤?拿出来给我们大家看看!”
“胡说!我手上没伤!”
白连色厉内荏地吼道,把手藏得更紧了。
“你就是血口喷人!你跟苏小满,还有李老头是一伙的!你们联合起来陷害我!”
苏梅花也慌了,赶紧护在白连身前,指着苏小寒破口大骂。
“你个小贱人!你安的什么心!我男人好心好意替你们着想,你们反倒咬我们一口!爹!你可别信她们的鬼话!她们就是嫉妒我们,故意找人来演戏的!”
她拼命地想把水搅浑。
可村民们都不是傻子。
事情到了这一步,谁是谁非,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再说了,刚才在苏家门口,这俩人那副馋人家白面馒头的嘴脸,大家可都看着呢。
现在看来分明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做的蠢事,还想赖到别人头上!
苏大强躺在炕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再蠢,也看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自己的亲闺女,还有这个他打心眼儿里瞧不上的女婿,竟然为了口吃的,在山上乱放夹子,结果没夹到兔子,反倒把他这个老丈人给夹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真是家门不幸!
他要是再追究下去,丢的可是他自己和苏梅花的脸!
“行了!都别吵了!”
苏大强猛地一拍炕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了一声。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今天这事,就到此为止了!”
他喘着粗气,用村长的威严扫视着众人。
“不管是谁放的,以后都不准再在山上,尤其是在人走的路上,放这种害人的东西!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村民们稀稀拉拉地应着。
“都散了吧!散了吧!我这要养伤呢!别都在我这儿杵着了!”
苏大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
王翠芬也赶紧站起来,把村民们都往外推。
一场闹剧,就这么虎头蛇尾地收了场。
村民们三三两两地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地议论着,不时地朝白连和苏梅花投去鄙夷的目光。
白连和苏梅花站在原地,脸色比锅底还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小满拿起自己的捕兽夹,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拉着苏小寒,转身就走。
这一次,她赢得干脆利落,扬眉吐气!
走出村长家的大门,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苏小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心里那股恶气总算是出来了。
“姐!你看到没!苏梅花和白连那脸黑得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
她兴奋地手舞足蹈。
“小满!小寒!你们等婶子一下!”
就在这时,林婶子从后面追了上来,把那个装着白面馒头的碗又递了回来。
“小满,小寒,听话,这馒头你们快拿回去吃!婶子家里还有粮食,不缺这个。”
她知道这白面金贵,不忍心占姐妹俩的便宜。
苏小满看着她,笑了笑,把碗推了回去。
“林婶子,哪有送出去的东西往回要的道理?您就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