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昌甩下一句狠话就走人了，背影都透着“你死定了”的嚣张。
办公室里的议论声大了起来，像一群被惊动的麻雀。
“我去，沈清辞疯了？”
“三天？那个都救不回来，她拿头做啊？”
“破罐子破摔了吧，临走前放个大话，恶心一下赵扒皮？”
“啧啧，以前没看出来啊，还挺刚……”
那些或同情、或嘲讽、或纯粹看戏的目光，沈清辞一概没理。
她稳如泰山地坐在工位上，开始打量这个陌生的“战场”。
发光的板子叫“电脑”，旁边那个长方块叫“键盘”，还有个拖着长线的小东西叫“鼠标”。原主的记忆碎片告诉她，现代人用这些东西处理文书，比毛笔朱批快了不知多少倍。
她伸手，指尖在鼠标上悬停片刻，轻轻握住。冰凉的触感。
凭着本能，她移动鼠标，光标在屏幕上颤巍巍地滑动，点开了那个标着“社区文化宣传-烂摊子”的文件夹。
一堆乱七八糟的文档跳出来，名字起得随心所欲：“数据1”、“最终版”、“最后确认版”、“真的最终版”、“打死不改终极版”……
沈清辞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若在她的凤仪宫，掌事宫女敢把宫务卷宗写成这德行，早拖出去打板子了。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原主那些零碎的、关于“办公软件”的记忆努力拼凑。半晌，她睁开眼，眼神锐利起来。
点开第一个表格。
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文字挤在一起，颜色花里胡哨，合并的单元格东一块西一块，好几处明显是直接复制粘贴过来的重复数据。
又点开几个文档，内容空洞，车轱辘话来回说，关键信息藏得跟捉迷藏似的。
还有十几份邮件截图，来自不同部门的推诿扯皮，语气一个比一个客气，事儿一件没办。
沈清辞看了小半个时辰，放下鼠标，揉了揉眉心。
不是问题太难。
是做事的人，太蠢。
在她看来，这事儿脉络清晰得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卡在三个地方。一是前期调研数据全是拍脑袋胡写的，跟实际情况对不上；二是执行流程设计得像迷宫，各部门权责本没捋清；三是汇报材料写得狗屁不通，该突出的亮点埋在最底下，无关痛痒的废话占了大半篇幅。
就这，能推进下去才有鬼。
她看了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下午三点二十七分。
三天，从现在开始算。
足够了。
她没急着动手改那些垃圾文件，反而从工位抽屉里翻出一沓A4打印纸和一支黑色中性笔——这是原主留下的。她嫌弃地掂了掂那轻飘飘的笔，不如御笔有分量，但勉强能用。
摊开白纸，她腰背挺得笔直，执笔的姿势下意识带出几分书写奏章的庄重。
先不碰电脑。得把思路理清。
她在纸面最上方，落下四个端正的小字：《弊案疏》。
写完了自己都愣了一下，摇头失笑。习惯了。
划掉，重新写上：社区文化问题分析与解决预案。
然后，她开始以她执掌六宫、协理朝政十五年的思路，拆解这个“烂摊子”。
第一，核清底数。所有数据，必须重新核实。她圈出几个关键数据项，在旁边标注：需实地查访、比对原始记录、交叉验证。这是户部对账的基本功。
第二，厘清权责。画出简单的部门关系图，箭头标出信息传递和任务交接节点，在容易扯皮的地方打上重点符号。吏部考核百官，首要便是明确职司。
第三，定立章程。设计一套傻瓜都能看懂的推进流程图，时间节点、负责人、交付物列得明明白白。宫里办大典，程安排都是精确到刻的。
第四，重拟陈情。汇报材料必须重写，核心优势放在最前，用数据说话，方案要具体到可执行。给皇帝上折子，废话多的早就被扔出去了。
洋洋洒洒，写了三大页纸。
逻辑之清晰，条理之分明，考虑之周全，完全不像是在分析一个社区小，倒像在策划一场战役，或梳理一部法典。
写完最后一笔，她搁下笔，活动了一下有些发僵的手指。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办公室里的人走了大半，只剩下零星几个加班的，键盘敲得噼里啪啦。
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她这才想起，从“醒”来到现在，滴水未进。
按照记忆，她拿起那个叫“手机”的薄板，指纹解锁，点开一个黄色图标的应用。犹豫了一下，选了一份看起来还能入口的“至尊红烧排骨饭”，付款——用的是手机里一个叫“支付宝”的东西，原主余额还剩几百块。
等待外卖的时间，她重新面对电脑。
这一次，有了纸上提纲挈领，她作起来顺畅了许多。虽然动作依旧生疏，时不时要停下来回想某个功能在哪里，但那份属于顶级管理者的强大逻辑和掌控力，开始显现威力。
她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为“重整”。
里面分门别类建好子文件夹：“原始混乱资料（存档备查）”、“核实后基准数据”、“权责流程新定稿”、“汇报材料（新版）”、“沟通记录”。
她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旧文件全扔进“存档备查”里，眼不见为净。
然后，开始依据手写的方案，一点点在电脑上重构。
核对数据？她直接一个电话打到涉及的社区办公室，语气平和但不容置疑，自称是公司复审人员，需要核实几个基础信息。对方被她那自然而然的“上位者询问”气场唬住，居然老老实实把原始记录翻出来跟她对了一遍。
梳理流程？她用电脑上那个叫“Visio”的软件，照着草图，画出了一张清晰无比的泳道图，谁在哪个环节该什么、产出什么、交给谁，一目了然。画完自己看了看，嗯，比工部的工程图纸还是简单些。
重写报告？这更是她的老本行。打开一个新的Word文档，她沉吟片刻，手指敲下键盘。
《关于推进“东湖社区文化风貌提升”之陈情与方略》
呈报：行政部赵德昌总监 并转呈 公司管理层
具陈人：行政专员 沈清辞
事由：该前期受阻，盖因数据失准、权责不清、陈述不明。今已厘清关窍，重订方略，陈情如下，伏请钧览。
一、 数据核正之本……
二、 权责明晰之要……
三、 方案实施之策……
四、 预期成效之析……
五、 所需支持之请……
完全是奏折的格式和口吻，只是内容换成了现代。她写得投入，甚至在一些关键决策点后面，习惯性地用红色字体（代替朱批）加上“此议甚妥”、“准照此施行”、“着即办理”之类的批注。
写到最后，总算是把“臣谨奏”给憋回去了，换成了“以上方案，请领导审阅批示”。
等她把最终版的汇报PPT也按照这个思路改完，配上清晰图表和精炼说明，窗外已经是霓虹闪烁。外卖早就凉透了，放在一旁。
她浑然不觉，点击保存，将一整套重整后的文件打包，发送到赵德昌的邮箱。抄送？想了想，把行政部公共邮箱也加上了。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舒了口气，靠进椅背。身体有些疲惫，精神却有种久违的亢奋。那是处理完棘手政务、一切尽在掌控后的舒畅。
看看时间，晚上十点一刻。
办公室里只剩她一个人，头顶的光灯白惨惨地亮着。
她收拾东西，拎起凉透的外卖，关电脑，起身离开。
走到电梯口，刚好碰到从楼上下来的赵德昌，似乎刚陪完客户，一身酒气。
赵德昌看到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哟，还没走？在哪儿磨洋工呢？我可告诉你，时间过去三分之一了，别指望拖！”
沈清辞拎着外卖袋子，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连话都懒得回，只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径直走进打开的电梯。
赵德昌被她那副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噎得不轻，冲着关闭的电梯门呸了一口：“装什么装！看你后天拿什么交差！”
他骂骂咧咧回到自己办公室，打开电脑，准备看看有没有什么紧急邮件。一眼就看到收件箱里躺着一封来自沈清辞的新邮件，发送时间是一小时前。
标题：【紧急呈报】东湖社区全面重整方案与即行建议
“呵，还真弄了？”赵德昌嗤笑，带着十二分的不屑点开。
先点开那份名为“陈情与方略”的文档。
三秒后，他脸上的讥笑僵住了。
五分钟，他坐直了身体，酒醒了大半。
十分钟，他额头开始冒汗，手指无意识地滑动鼠标滚轮，眼睛越瞪越大。
这格式……这用词……这逻辑严密程度……这扑面而来的、让人不敢喘大气的正式感和压迫感……
这他妈是沈清辞写出来的？！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手指有点抖，拨通了手下另一个资深专员的号码：“喂，小李！你现在立刻打开邮箱，看沈清辞刚发的文件！快！看完马上给我回电话！”
然后他哆嗦着手，点开那个PPT。
一页页翻下去，脸色从红转白，又从白转青。
清晰到极致的数据对比图，一目了然的流程设计，直击要害的问题分析，还有那切实可行、细节满满的解决方案……甚至每个环节可能的风险和应对预案都想到了！
这哪是什么汇报？这简直是一份标准的、可以直接拿去给大领导做范本的策划案！
不，比那还夸张。这透着一股子……股子庙堂之上规划国策般的宏大和周密。
手机响了，是那个小李打回来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赵、赵总监……这、这真是沈清辞做的？这水平……这……咱们部门最牛的时候也做不出这种方案啊！这里面好几个死结，她是怎么想到这么破局的？还有这数据，她哪儿来的？跟我们之前掌握的完全不一样！”
赵德昌喉咙发，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死死盯着屏幕，那份“陈情”文档末尾，沈清辞名字后面，仿佛还跟着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权威。
就在这时，他桌上的另一部电话——那部红色的、直通总裁办的内部专线，突兀地响了起来。
尖锐的铃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炸开，吓得赵德昌浑身一激灵。
他盯着那部几乎没怎么响过的电话，心跳如擂鼓。
颤巍巍地伸出手，拿起听筒。
电话那头，传来总裁首席秘书练冷静、不容置疑的声音：
“赵总监，还没下班？正好。陆总刚看完你们部门提交的一份文件，很感兴趣。明天上午九点半，让你手下那位做方案的员工，带着详细资料，到总裁办公室来一趟。”
“陆总亲自听汇报。”
嘟……嘟……嘟……
忙音传来。
赵德昌握着话筒，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得净净。
电脑屏幕上，那份《陈情与方略》的标题，正冷冷地对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