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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镇试第二的名次,如同一块滚烫的烙铁,将“陈栖”这个名字狠狠烫在了桃花坞某些人的视野中心。赞誉、猜忌、拉拢、敌意……混杂着石坪上尚未散尽的尘土与汗味,扑面而来。

巫祝老者当众颁下“英才凭信”——一枚掌心大小、温润如玉的白色石牌,正面阳刻桃花坞微缩八卦图,背面阴刻“乙上”二字及陈栖姓名。凭此牌,可自由出入城中大部分非禁地区域,每月可领一份不菲的例钱,更关键的是,拥有了向八大家提出一个“要求”的资格。

“要求需三日内,以书面或口述方式,经由巫祝一脉转呈八大家联席议处。”巫祝老者将石牌递与陈栖时,声音平静无波,眼神却幽深如古井,“望你慎思。所求之事,当合情合理,不违桃花坞根本法度。”

陈栖双手接过,石牌触手温凉,内里似有极细微的暖流涌动,与石坪上的“灵气”隐隐呼应。他躬身致谢,没有多言。要求什么?他心中早有计较,但此刻众目睽睽,绝非提出之时。

走下石坪,立刻有人围了上来。有好奇打探的闲人,有机灵的商户管事递上邀约名帖,更有几名气息精悍、作江湖客打扮的人,远远投来意味不明的打量。陈栖一概以沉默和微微摇头应对,脚步不停,只想尽快离开这喧嚣的中心。

“陈栖!”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欣喜传来。裴湘从人群中挤过来,脸上因激动而泛着红晕,眼睛亮晶晶的,“你太厉害了!第二!我就知道你能行!”她不顾周遭目光,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受伤了吗?疼不疼?”

感受到她真诚的关切,陈栖心中一暖,紧绷的神经稍松,轻轻摇了摇头。他下意识地想张嘴说“没事”,喉咙里却只有气流摩擦的细微声响,干涩而无力。多年来沉默的习惯如同坚固的枷锁,将那个呼之欲出的音节死死按了回去。他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迅速在她掌心飞快地划了两个字:“没事。”

裴湘感受到了他掌心那一瞬间的僵硬和指尖的细微颤抖。她没有追问,只是拉着他胳膊的手更紧了些,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走,我们先离开这儿。”她拉着他往外走,低声快速道,“我爷爷也来了,在那边阁楼上看。他说……你表现得很不错,但让你比试结束后立刻去书院,暂时不要回灶房那边。”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赵家的人脸色很难看,还有……我总觉得,好多人在看你,眼神怪怪的。”

陈栖点头,这正是他所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今日之后,暗处的冷箭恐怕要变成明处的刀锋了。

两人挤出人群,正要往书院方向去,斜刺里却走来一人,挡住了去路。正是那位灰衣僧人。他已洗净面上尘灰,换了一身干净的旧僧袍,神态依旧平和。

“陈施主,请留步。”慧明合十一礼。

陈栖停下脚步,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贫僧慧明,自迦叶寺挂单而来。”慧明声音温和,“方才石坪之上,施主最后一击,借势而为,妙悟天成,贫僧受益匪浅。冒昧一问,施主师承何人?这身借势感应之能,似与我佛门‘缘觉’之道,亦有相通之处。”

迦叶寺?陈栖从未听过。他摇头,表示无师承。

慧明眼中讶色一闪,若有所思:“无师自通,更能体察环境气机细微变化,施主天赋着实惊人。不知施主可愿拨冗,与贫僧坐而论道,切磋一二?或许于彼此修行,皆有益处。”

这是一个明显的橄榄枝,来自一位实力深不可测的方外之人。陈栖心念电转。慧明显然不是桃花坞本地势力,其目的不明,但似乎并无恶意,甚至带着某种纯粹的探究与欣赏。与之结交,或许能获得新的视角,甚至是一份暂时的护持。但他也需警惕,任何过从甚密,都可能被卷入未知的麻烦。

他略一沉吟,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和小木片,飞快写下:“多谢大师青睐。容栖稍作安顿,再行请教。” 态度不卑不亢,既未拒绝,也未立刻答应。

慧明接过木片看了,微微一笑,似乎明白他的顾虑:“理应如此。贫僧暂居城南小悲庵。施主若有闲暇,随时可来。” 说完,再施一礼,翩然而去。

裴湘看着慧明远去的背影,蹙眉道:“这和尚……看着倒不像坏人。但迦叶寺?没听说过呀。陈栖,你要小心些,现在想接近你的人,未必都安着好心。”

陈栖点头,示意明白。他心中对慧明那句“缘觉”之说却留了意,暗自记下。

回到书院,气氛果然不同。山长亲自在院门口等候,见他回来,脸上堆起笑容,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和蔼:“陈栖啊,辛苦了!快,先去洗漱休息。你的住处已经安排好,就在东厢那间空着的学子斋舍。一应物品,院里会为你备齐。灶房的活计,从今日起就不必再做了。”

这是直接将他从杂役擢升为“准学子”待遇了。周围往来的学子、仆役,目光复杂,羡慕、嫉妒、敬畏、疏离,兼而有之。赵奎不知躲到了哪里,不见踪影。

陈栖没有推辞,坦然接受了这份“奖励”。他需要这个相对独立和安全的空间。斋舍不大,但窗明几净,有床有桌,比他那个柴草堆好了太多。他将石牌和几样紧要物品仔细收好,简单清洗了伤口,换回自己的旧衣——新衣服沾了尘土汗渍,需清洗。

刚收拾停当,便有人敲门。是竺先生。

他依旧戴着那顶毡帽和小墨镜,手里提着一个粗陶药罐。“恭喜。”竺先生将药罐放在桌上,“自己调的伤药,外敷。比市面上的好些。”

陈栖谢过,在木片上写下:“今日侥幸。多亏先生指点。”

“非我之功,是你自己悟性够,骨头硬。”竺先生淡淡道,目光似乎透过墨镜,审视着陈栖,“镇试第二,凭信在手。接下来有何打算?”

陈栖沉默片刻,在木片上缓缓写下:“查父母旧事。月牙山。”

竺先生似乎并不意外:“要求想好了?”

陈栖点头,写下:“查阅十六年前,镇内人口失踪、意外身亡之卷宗记录,尤以木匠陈氏夫妇案为重。”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直接、也相对不易引起过度警觉的要求。查阅卷宗,合情合理,符合他“寻找父母下落”的动机,也能借此窥探桃花坞官方对类似事件的态度与记录,或许能发现蛛丝马迹。

竺先生看着那行字,点了点头:“要求合理。巫祝一脉掌管祠祀典仪,亦协理部分民籍异动记录。此事由他们经手,阻力会小些。但,”他话锋一转,“卷宗是死的,人是活的。记录未必是真,遗漏必定不少。即便看到些什么,也未必是你想看的真相。”

“我知道。”陈栖写下,“但需起点。”

“起点……”竺先生低语一句,不再多言,“三日内,将要求正式提交吧。另外,”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暗的天色,“‘品酒大会’明晚在杜家‘醉仙楼’举行,受邀者众。你也在受邀之列。”

陈栖一愣。品酒大会是桃花坞上层社会的雅集,他一个刚刚冒头的武试第二,竟也有资格?

“杜家此番,意不在酒。”竺先生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维新守旧,势同水火。杜家想借品酒之名,行‘品人’之实,拉拢新晋英才,展示其开放姿态。对你而言,是机会,更是险地。届时,八大家核心人物多会到场,各方势力混杂,一言一行,皆在放大镜下。”

他转过身:“去或不去,你自己斟酌。若去,记住八个字:多看,少言,慢饮,慎交。” 说完,他便离开了。

陈栖站在窗边,暮色四合,桃花坞华灯初上,将甜腻的夜色点缀得璀璨迷离。石牌在怀中微微发烫,斋舍崭新却空旷,前路似乎开阔了许多,却又布满了更多看不清的迷雾与荆棘。

父母卷宗,品酒大会,慧明和尚的邀约,维新守旧的暗斗,还有月牙山那始终笼罩的浓雾与冰冷感知……

他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艘无法回头的船。风浪将至,他必须握紧自己的桨,看清前方的暗礁与漩涡。

夜色中,少年眼神沉静,开始细细规划接下来每一步。首先,是正式提交那个要求。然后……或许该去探一探那“小悲庵”,会一会那位神秘的慧明僧。

而明晚的“醉仙楼”,那杯中之酒,恐怕比擂台上的拳脚,更加考验人心。就在他沉思时,门外又传来极其轻微、仿佛猫爪挠门般的叩击声。

陈栖警觉地靠近门边,没有立刻开门。那叩击声又响了三下,两短一长,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

是葛老?这哑巴老仆几乎从不在人前主动找他。陈栖轻轻拉开门缝,只见葛老佝偻着背,手里提着一桶清水,似乎只是路过。但在经过门缝的瞬间,他以快得几乎看不清的动作,将一个小纸团弹进了屋内,然后便若无其事地蹒跚走开,仿佛真是来洒扫庭院的。

陈栖关上门,捡起纸团展开。上面是几行歪歪扭扭、却异常清晰的炭笔字:

“小心赵奎。他爹找了黑煞帮的人。近日勿独行。另,你房内,西墙第三块砖,有旧痕。”

黑煞帮?陈栖心中一凛。这个名字他在冯管事偶尔的醉话和市井流言中听过,据说是活跃在月牙山外围、手段狠辣的江湖帮派,与桃花坞内某些势力有说不清的关系。赵家竟和他们有勾结?

他立刻走到西墙,仔细检查第三块砖。乍看与其他砖无异,但用手指细细摩挲,能感觉到极细微的缝隙,似乎曾被撬开过,又用极细的灰泥重新填补过。是谁?什么时候?在里面藏过东西,还是……取走过东西?

这间斋舍之前空置,但显然并非无人关注。一股寒意爬上陈栖脊背。他仔细检查了整个房间,尤其是床铺、桌椅、房梁等可能藏匿机关或窃听之处,暂时没有更多发现。他将纸团烧掉,灰烬撒入窗外泥土。

看来,这看似“奖励”的独立空间,也未必安全。他需要更加警惕。

次日,陈栖依照竺先生指点,将要求查阅卷宗的正式呈请,以书面形式(由裴湘代笔,他只按了指模)递交给巫祝一脉设在城中的一处理事堂口。接待的巫祝弟子是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接过呈请看了,又抬眼打量陈栖一番,语气平淡:“陈栖?武试第二的?要求已录档,三日内自会有人通知你查阅的时间与地点。回去等消息吧。” 公事公办,不露喜怒。

陈栖也不多言,行礼退出。他知道,这要求一旦进入流程,必然会在八大家内部引起一些波澜,至少守旧派会设法阻挠或监控。但箭已离弦,只能等待。

下午,他换了身干净的旧衣,依约前往城南小悲庵。

小悲庵坐落在“坎”位边缘一处僻静的山坳里,与其说是庵堂,不如说是几间依山而建的简陋石屋,墙皮斑驳,院中杂草丛生,只有正殿门楣上那块字迹模糊的“小悲庵”木匾,显出其身份。这里香火显然冷清至极。

慧明正在院中一方石臼前捣药,见陈栖到来,放下药杵,合十微笑:“陈施主果然信人。寒舍简陋,怠慢了。”

陈栖摇头表示无妨,递上在街市买的一包粗茶作为见面礼。慧明坦然收下,引他在院中老槐树下的石凳上坐了,煮水烹茶。泉水滚沸,粗茶的苦涩香气弥漫开来,与庵堂的清寂倒是相配。

“施主可知,贫僧为何邀你前来?”慧明将一盏茶推至陈栖面前,开门见山。

陈栖在随身带的沙盘上写:“请教。”

“一为好奇。”慧明直言不讳,“施主年未弱冠,无显赫师承,竟能在石坪之上,领悟借势感应之道,实属异数。贫僧游历四方,所见天赋卓绝者不少,然如施主这般,仿佛天生与天地气息有微妙共鸣者,却不多见。此等禀赋,若在佛门,或可称‘慧根’深种;若在道宗,可谓‘近道之体’。”他顿了顿,目光清亮地看着陈栖,“施主可曾察觉自身有何不同?譬如,对某些地方、某些气息,格外敏感?或……常有异于常人的梦境?”

陈栖心中一凛。慧明的话,精准地触及了他最深的秘密。他对桃花坞气场的感知、那纠缠不休的血腥梦境……这些他从未对人言说。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慧明也不催促,轻啜一口茶,继续道:“其二,则为缘法。贫僧云游至此,本为寻访一处古迹,印证经典。不想偶见桃花坞气象,繁华之中隐现郁结,灵动之下暗藏凶险。更见施主这般人物,竟似困于浅滩。好奇之外,亦生几分惜才之念,或许……还有一丝同道之感。”

“同道?”陈栖写下疑问。

“探寻真相,超脱樊笼之心,可谓同道。”慧明微笑,“施主眉宇间有郁结,眼中有探寻之火,绝非甘于现状之人。贫僧虽方外之人,亦知这桃花坞看似世外桃源,实则规矩森严,内外隔绝,更有月牙凶山、诡异传闻。施主所求,恐怕不止是武学精进或安身立命吧?”

陈栖默然。这和尚眼光毒辣,心性通透,与其遮掩,不如有限坦诚。他在沙盘上缓缓写下:“寻父母下落,解自身之惑。大师可知月牙山虚实?”

慧明看着那行字,神色严肃了几分:“月牙山……贫僧来此数月,亦曾远观。那山中雾气,非是寻常水汽,更似某种驳杂不纯的‘地煞阴气’与生灵怨念混合而成,隐隐有阵法拘束、转化之象。山中确有非人之物盘踞,气机凶戾。至于具体是何物、有何目的,贫僧未敢深入,亦不甚了了。只知桃花坞八大家,似与此山有千丝万缕联系,定期以特定方式‘安抚’或‘献祭’。施主父母之事,若与此山有关,恐涉极深隐秘,凶险异常。”

果然!陈栖握紧了拳。慧明的判断与他的猜测、竺先生的暗示不谋而合!月牙山是核心,八大家是关键。

“施主既决心探寻,便需有所准备。”慧明正色道,“一则,自身实力需不断提升,不仅武功,更在心性与见识。二则,需明辨这桃花坞内各方势力纠葛,维新守旧,犬牙交错,一步行差踏错,便有灭顶之灾。三则……”他略一沉吟,“或许需寻一二可信之盟友。独木难支。”

盟友?陈栖看向慧明。

慧明却摇头:“贫僧乃方外散人,不涉红尘过深,亦不便久留此地。机缘到时,自会离去。不过,在贫僧离去前,若施主有武学或佛法上的疑问,可来探讨。此外,或可留意身边之人,未必没有同道。”

他这话说得含糊,却让陈栖心中一动。留意身边之人?竺先生?裴湘?还是其他什么人?

两人又论了些武学呼吸、静心法门,慧明于佛理和气息调理上见解独到,让陈栖获益匪浅。临别时,慧明赠他一串陈旧的菩提子念珠,颗颗乌亮。“此物随贫僧多年,受佛法浸润,有少许宁心静气、抵御外邪之效。施主常处是非之地,或有用处。”

陈栖郑重接过。这念珠入手微沉,隐隐有股檀香混合着药草的清苦之气,握在手中,心神果然宁静少许。

离开小悲庵时,日已西斜。与慧明一席谈,虽未得确凿答案,却让他对自身处境和桃花坞的隐秘有了更清晰的框架,心中那份探寻的决心也更加坚定。

夜色渐浓时,陈栖来到了“醉仙楼”。

醉仙楼位于“乾”位核心,紧邻杜家桃酒总坊,是桃花坞最负盛名的酒楼。今夜更是张灯结彩,三层木楼飞檐斗拱,挂满琉璃灯笼,将四周映照得如同白昼。丝竹管弦之声悠扬飘出,混合着更加醇厚醉人的桃酒香气,尚未进门,已觉熏然。

陈栖出示了那份烫金请柬,被身着锦缎的伙计恭敬引入。楼内宾客如云,锦衣华服,珠光宝气。八大家的重要人物大多已到,分散在各处席间或雅座。陈栖一眼便看到“离”位赵家父子坐在靠近主位的席上,赵老板正与几位绸缎商低声交谈,赵奎则阴沉着脸,独自饮酒。另一边,“震”位鲁班门的梁执事与几位匠人模样的人在一处;“巽”位那位赠墨的老画师竟也在座,独自小酌;“坎”位方向,漕帮冯管事正与几个粗豪汉子大声谈笑,声震屋瓦。

主位之上,杜家现任家主杜明轩,一位面如冠玉、三缕长髯的中年文士,正与几位气度不凡的客人寒暄,其中便有巫祝一脉那位主持镇试的老者,以及裴老将军。裴湘坐在祖父下首,一身淡绿裙裳,正略显不安地四处张望,看到陈栖进来,眼睛一亮,悄悄挥了挥手。

陈栖被引至靠近门边、较为偏僻的一席,与几位同样看起来地位不高、应是新晋“英才”或小商户代表同坐。他乐得清静,垂目静坐,只以眼角余光观察四周。

宴会开始,杜明轩起身致辞,无非是“共品佳酿”、“庆祝英才”、“展望未来”之类的场面话,但言辞间,多次提及“变通”、“纳新”、“破除陈规”,维新之意,昭然若揭。席间众人反应各异,维新派如梁执事、冯管事等人含笑颔首;守旧派如赵老板等人,则面色不豫,低头饮酒。

酒过三巡,气氛渐热。杜家拿出了珍藏的“百年桃髓”款待贵客,酒香浓烈甘醇,饮之如吞暖玉,令人通体舒泰,精神健旺。宾客们推杯换盏,交谈声也大了起来。

陈栖谨记竺先生“慢饮”之诫,每次只沾唇少许。即便如此,那“桃髓”入喉,也觉一股温和却强劲的热流散入四肢百骸,竟对他修炼的气息有些微滋养之效,但也带来些许微醺之感,令人心神松弛。他暗自警惕,这酒果然不凡,难怪能成为桃花坞一大支柱。

便在这时,赵奎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酒意的潮红与恶意。

“哟,这不是咱们的武试第二,陈‘大侠’吗?”赵奎语带讥讽,声音不小,引得附近几桌人都看了过来,“怎么坐在这么偏的角落?可是看不起杜家的酒席?”

陈栖抬眼,平静地看着他。

赵奎被这平静的目光看得有些恼火,更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却确保周围人能听见:“哑巴,别以为得了块牌子,就真是个人物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没人要的野种,靠运气和邪门歪道混了个名次,就妄想登堂入室?我告诉你,桃花坞的水深着呢,小心淹死!”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侮辱与威胁。席间安静了一瞬,许多目光投来。裴湘在远处站起身,面露焦急,却被裴老将军以目光制止。梁执事微微蹙眉,冯管事则眯起了眼。杜明轩也注意到了这边,但并未立刻出声。

陈栖心中怒意微生,但面色不变。他拿起桌上酒壶,给自己慢慢斟了半杯酒,然后端起酒杯,站起身,看向赵奎。他不能说话,但行动本身已有回应。

赵奎以为他要敬酒服软,嗤笑一声:“怎么?想赔罪?晚了!”

陈栖却看也不看他,端着酒杯,转向主位方向,对着杜明轩、巫祝老者、裴老将军等人所在,微微躬身致意,然后将杯中酒缓缓洒在地上少许,以祭天地(或是祭奠亡者?),最后才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动作从容,带着一种不合年龄的沉稳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肃穆。

洒酒祭地,是江湖中一种郑重的礼节,也常用于祭奠。陈栖以此回应,无声无息,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既未失礼于主家,又明确表达了对赵奎挑衅的不屑与某种暗藏的悲愤(祭奠谁?有心人自会联想)。

席间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叹。这少年,好沉稳的心性!

赵奎愣住,随即大怒,觉得被当众羞辱,伸手便要去抓陈栖衣领:“你!”

“赵公子。”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杜明轩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淡淡笑意,目光却扫过赵奎,“今日良辰美景,大家共饮佳酿,何须动气?陈栖小友乃我杜家邀请的客人,武试英才,少年老成,令人欣赏。赵公子若酒意上头,不妨到旁边醒醒酒。”

这话看似劝解,实则偏袒意味明显,更是当众肯定了陈栖的地位。赵奎脸色涨红,在他父亲严厉的目光示意下,只得强压怒火,狠狠瞪了陈栖一眼,悻悻退回座位。

杜明轩又对陈栖温言道:“陈小友受惊了。下人安排不周,让你坐在此处。若不嫌弃,可移步至前面雅座,与几位年轻俊杰同席,也好多多交流。” 这是明显的抬举和拉拢。

陈栖却摇了摇头,对杜明轩躬身一礼,在早已备好的沙盘上写下:“多谢杜家主美意。此处甚好,清净。” 拒绝了这份过于显眼的“好意”。他知道,此刻若靠得太近,立刻就会被打上“杜家”标签,成为守旧派的明确靶子。

杜明轩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容更深:“也好,小友自便。若有需要,尽管吩咐。” 说完,又安抚了众人几句,便回了主位。

这场小小的风波就此平息,但席间暗流更甚。陈栖的应对,既显风骨,又知进退,落在有心人眼中,评价又高了几分。而赵家与陈栖的矛盾,也已摆上了台面。

宴会继续进行,歌舞升平。但陈栖注意到,主位上的几位大人物,陆续离席,似乎是去了后堂密议。而席间,也开始有一些人,借着敬酒、交谈的名义,似有意似无意地接近他,或试探,或拉拢,言语机锋,暗藏玄机。

他谨记“多看,少言,慎交”,多数时候只是倾听,偶尔简短回应,不露丝毫倾向。心中却如明镜,将每个人的言语、神色、乃至气息的细微变化,都默默记下。

夜渐深,酒意愈浓。就在宴会接近尾声,众人醉意阑珊之际——

“铛!”

一声清脆却刺耳的碎裂声,从后堂方向猛然传来!紧接着,是一声短促而惊恐的闷哼,随即归于沉寂。

这声音在喧闹的宴席中并不算太响,却像一道冰水,瞬间浇醒了陈栖以及少数几个始终保持着清醒的人!

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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