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消失了一周。
不是物理上的消失，而是切断了所有非必要的社交。她退出了所有的群聊，不再看校园论坛，连课题组都请了假。每天早出晚归，像幽灵一样穿梭在图书馆和实验室之间。
陈晓晓担心得要命：“薇薇，你别这样……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我没事。”林薇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眼睛还盯着桌上的《航空材料学》，“只是在赶一个项目的截止日期。”
她在说谎。那个项目的截止日期还有一个月。但如果不找点事填满所有时间，她怕自己会疯掉。
手机的飞行模式始终开着。偶尔关掉，也只是为了确认没有来自某个人的消息——确实没有。顾征没有试图联系她，至少没有通过她能接收到的方式。
挺好。她想。干净利落。
但心口的那个洞，每天夜里都在漏风，冷得她整夜整夜睡不着。
周末傍晚，林薇刚从实验室出来，就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拦住了。
秦霄机长站在教学楼的走廊尽头，穿着便服，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看到林薇，他招了招手。
“秦机长？”林薇有些意外，“您怎么……”
“来找你。”秦霄开门见山，“找个地方聊聊？”
两人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茶馆。包厢很安静，茶香袅袅。
“顾征的事，我听说了。”秦霄没有绕弯子，“那小子，这几天飞航班魂不守舍的，昨天差点在停机坪上撞到廊桥。”
林薇握着茶杯的手一紧：“他……没事吧？”
“人没事，但状态很糟。”秦霄看着她，“林薇，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周明远在中间搅和什么？”
林薇低下头，盯着茶杯里沉浮的茶叶。许久，她轻声说：“秦机长，您相信有人能预知未来吗？”
秦霄愣住了。他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才大二，但眼神里有超越年龄的沧桑和疲惫。
“你是说……你？”他试探着问。
“我知道这很荒谬。”林薇苦笑，“但如果我说，我做过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了很多年后的航空事故，梦见了一些本不该现在知道的技术细节，您信吗？”
她没有说重生，只说做梦。这是她目前能给出的最接近真相的解释。
秦霄沉默了很久。他端起茶杯，慢慢喝完，然后说：“我在这个行业干了三十多年，见过很多事。有些飞行员的‘直觉’，准得吓人；有些机械师的‘预感’，能救命。科学解释不了所有东西。”
他顿了顿：“所以，你梦见了什么？”
“梦见787的液压系统在特定条件下会失效。”林薇说，“梦见一些维修记录里被忽略的小问题，最终酿成大祸。还梦见……”她停住了，“梦见顾征遇到危险。”
最后这句她说得很轻，但秦霄听得很清楚。
“所以你做那些研究，查那些资料，是为了验证梦境？”秦霄问。
“也是为了预防。”林薇抬起头，眼神坚定，“秦机长，我知道这听起来像个疯子的胡言乱语。但请您相信我，我从没做过任何损害航空公司利益的事。那些所谓的‘内部资料’，都是我在梦里……或者说，在某种预知中看到的。”
秦霄久久地看着她。这个老机长的眼睛里没有怀疑，没有轻视，只有深邃的思索。
“周明远找到的那些记录，是你为了验证梦境去查的？”他问。
“是。”林薇点头，“但我没想到他会扭曲成那样。”
“周明远这个人……”秦霄摇头，“他父亲是公司元老，他自己天赋平平，但心气极高。顾征比他年轻，却比他升得快，他早就心存不满。这次，他是借题发挥。”
林薇咬着嘴唇：“顾征他……相信周明远吗？”
“他要是真信，就不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了。”秦霄叹息，“那小子是在跟自己较劲。他信你，但又解释不了那些疑点。他需要真相，而你不肯给。”
“我不能给。”林薇的声音有些哽咽，“有些真相，说出来比不说更伤人。”
秦霄点点头，没再追问。他站起身：“林薇，我信你。不是因为你解释得多清楚，而是因为我认识你一年多，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但是——”
他顿了顿：“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光我信你没用，得顾征信你。而你要他信，总得给他点什么。哪怕只是一个他能理解的理由。”
林薇低下头：“我知道了。谢谢秦机长。”
“别谢我。”秦霄拍拍她的肩，“好好想想。顾征那边，我会看着。但你也要主动一点。感情这东西，最怕的就是沉默。”
送走秦霄，林薇一个人在茶馆坐了很久。
窗外的天色渐暗，华灯初上。她拿出手机，关掉了飞行模式。
消息提示音接二连三地响起——有陈晓晓的，有课题组的，有张教授的。但没有任何一条，来自那个她最想看到的名字。
她点开顾征的对话框。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七天前，她发的那句：“顾征，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信不信，由你。”
他没有回复。
也没有新的消息。
林薇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很久很久。最终，她打下几个字：
“明天下午三点，老地方见。我会告诉你一切。”
发送。
然后，她把手机放回口袋，走出了茶馆。
第二天下午两点五十，林薇坐在那家粥店里。
还是靠窗的位置，还是皮蛋瘦肉粥。她点了一份，放在对面。服务员好奇地看了她好几眼——一个人占两个人的位子，还点了两份粥。
三点整，店门被推开。
顾征走进来。他瘦了，眼底有浓重的青黑，下巴上有新冒出的胡茬。但制服穿得笔挺，肩章干净得发亮。
他看到林薇，脚步顿了顿，然后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两人对视，谁都没先开口。
粥的热气在两人之间袅袅升起，模糊了彼此的轮廓。
“粥要凉了。”林薇终于说。
顾征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动作机械，像在完成任务。
“你说要告诉我一切。”他放下勺子，抬起头，“现在说吧。”
林薇深吸一口气。她昨晚想了整整一夜，该怎么开口，该怎么解释。但此刻面对他，所有的台词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她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
“顾征，你相信轮回吗？”她问。
顾征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林薇的手在桌子下攥紧，“我可能，活过两辈子。”
接下来的一小时，林薇说了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真相。她说她“梦见”自己活到二十八岁，梦见自己在赶去机场的路上出车祸而死，梦见在新闻里看到他殉职的消息，梦见那场空难是因为787液压系统的设计缺陷。
她说那些“预知”的知识，都来自那个漫长的“梦”。她说她查那些维修记录，是为了验证“梦境”的准确性。她说她接近他，最初确实是为了改变那个“梦境”中的结局。
但她没说那是重生，只说是一个太过真实的梦。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顾征的反应。他的表情从困惑，到震惊，到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一种深沉的思索。
“所以……”听完所有，顾征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不是因为喜欢我才接近我？是为了……救一个梦里的我？”
“最初是。”林薇诚实地说，“但后来不是了。顾征，我喜欢你，是喜欢现在的你，真实的你。那个梦只是让我认识你的契机，不是我喜欢你的原因。”
顾征沉默了。他低头看着那碗已经凉透的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勺子。
“如果我没理解错，”他慢慢地说，“你是说，你之所以懂那么多，是因为你在‘梦’里学过？你之所以知道那些不该知道的事，是因为你在‘梦’里经历过未来？”
“对。”
“那你怎么证明？”顾征抬起头，眼神锐利，“这听起来……太像科幻小说了。林薇，我需要证据。不是‘我感觉’‘我记得’，是实实在在的证据。”
林薇早有准备。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推过去。
“这是我这几个月整理的东西。”她说，“基于那个‘梦’里的记忆，我对未来五年航空技术的发展预测。包括787液压系统的改进方案、下一代窄体客机的气动设计趋势、电动垂直起降飞行器的关键技术节点……所有的预测，都有详细的技术路径和理论依据。”
顾征翻开笔记本。里面的内容专业得惊人，数据详实，逻辑严密，完全不像是凭空想象出来的东西。
“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的大二学生，不可能写出这些。”林薇轻声说，“这些知识的深度和广度，超出了我的年龄和学历该有的水平。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我确实在某个时间、某种方式下，提前接触过它们。”
顾征一页页地翻看。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但眼神里的怀疑在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某种理解。
“787的液压系统……”他翻到某一页，“你这里写的缺陷，跟这次培训中波音内部提到的一个待解决问题……几乎一模一样。而这个问题的详细资料，上个月才在内部会议上公开。”
林薇的心跳加速：“所以……你信了？”
顾征合上笔记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他诚实地说，“这太超出我的认知了。但是……”他看向林薇，“但是你的能力，你的知识，你对航空的那种超乎寻常的理解……如果用这个来解释，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他顿了顿：“包括你为什么总是忧心忡忡，为什么对安全那么执着，为什么……看我的眼神里，有时会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悲伤。”
林薇的眼泪涌上来：“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顾征伸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我不该怀疑你，不该让周明远的那些话影响我。我只是……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你接近我，只是因为我是一个‘需要被拯救的对象’。”顾征的声音很低，“害怕你喜欢的是那个梦里的英雄，而不是现实中这个有缺点、会怀疑、会害怕的顾征。”
林薇愣住了。她从来没想过，顾征会有这样的不安。
“顾征。”她握住他的手，“梦里的你，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你——会因为我忘了吃饭而生气，会在模拟机里严格到不近人情，会在星空下笨拙地说情话的你。是真实的，活生生的你。”
顾征反握住她的手，很紧很紧。
“那个梦里的结局，”他问，“我真的……？”
“嗯。”林薇点头，“但那是如果什么都不改变的结局。现在不一样了。我在努力改变，你也在努力。我们不会让那个结局发生的。”
两人对视，眼里都有泪光，但也都带着笑。
“所以，”顾征轻声说，“你是为我而来的？”
“为你而来。”林薇说，“也为我自己而来。为了这一世，能活得没有遗憾。”
顾征站起身，走到她这边，把她拉起来，紧紧抱住。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说，“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么多。对不起怀疑你。对不起……这七天让你难过了。”
林薇把脸埋在他怀里，眼泪浸湿了他的制服。
“我们重新开始。”顾征说，“这一次，没有秘密，没有隐瞒。你负责预知风险，我负责驾驶飞机。我们一起，改写那个结局。”
“好。”林薇哽咽着点头。
他们在粥店里拥抱了很久，久到服务员都忍不住过来轻声提醒：“那个……两位，粥要热一下吗？”
两人分开，相视一笑。
“热一下吧。”顾征说，“这次，我们一起喝完。”
那天晚上，顾征送林薇回宿舍。在楼下，他没有马上离开。
“周明远那边，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林薇的眼神很冷，“他既然用谣言攻击我，我就用事实反击他。”
“你有计划？”
“有。”林薇点头，“但需要你的帮助。”
“你说。”
林薇低声说了她的计划。顾征听完，眉头微挑：“你确定要这么做？”
“确定。”林薇说，“他不只针对我，也在针对你。这次不彻底解决，以后还会有麻烦。”
顾征看着她坚毅的眼神，忽然笑了：“林薇，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死过一次的人，没什么好怕的。”林薇也笑，“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
“我在张教授的课题组，接了一个新项目。”她说，“关于787液压系统的优化设计。如果顺利，下个月就能出初步方案。到时候，我想请你帮我测试。”
顾征眼睛一亮：“你是想……用实际成果证明你的‘预知’是对的？”
“也是为航空安全做点实事。”林薇说，“顾征，那个梦给了我警示，但改变未来，要靠我们现在的努力。”
顾征点头，眼神里有骄傲，有温柔，还有一种深深的认同。
“我陪你。”他说，“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林薇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这是补上周欠的。”她红着脸说，“以后，不准再怀疑我。”
“再也不会了。”顾征搂住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远处传来宿舍楼的熄灯铃声。
两人分开，气息都有些乱。
“快上去吧。”顾征的声音低哑，“明天见。”
“明天见。”
林薇跑进宿舍楼，在楼梯拐角回头。顾征还站在原地，朝她挥手。
她笑着挥手回应，然后快步上楼。
回到宿舍，陈晓晓立刻凑过来：“薇薇！你回来了！顾机长送你回来的？你们和好了？”
“嗯。”林薇点头，脸上的笑容藏不住。
“太好了！”陈晓晓抱住她，“你不知道，你这几天跟行尸走肉似的，吓死我了！”
林薇拍拍她的背：“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以后不会了。”
她走到窗前，看向夜空。
今晚的星星很亮，像被擦洗过一样。
她想起顾征说的那句话：“我们一起，改写那个结局。”
是啊。这一世，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有他。
有信任，有理解，有并肩作战的勇气。
周明远，你等着。
真正的反击，才刚刚开始。
林薇拿出手机，给一个号码发了条消息：
“计划启动。按原定方案进行。”
对方很快回复：
“收到。数据已经准备好了。”
她关掉手机，躺上床。
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是顾征拥抱她时的温柔眼神。
这一次，她没有再做噩梦。
因为她知道，醒来后的现实，会比梦更好。
因为这一次，她有他。
（第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