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雍倒台的第三天，天境迎来了三千年来最大规模的人事调整。
司禄殿从上到下洗了一遍，七个副主事里换了五个，三十六个司吏换了一半。新任主事是之前那位代理的副主事——一个不苟言笑、但账目做得一丝不苟的老仙官，名叫严正。
林悠悠去交接的时候，严正递给她一本厚厚的《司禄殿新规》，封面上赫然印着：
“廉洁奉公，账目清晰。若再出事，我提头来见。”
林悠悠：“……”
这位新主事，好像比她还刚。
严正看她表情，补充道：“林主事放心，从此以后，司禄殿绝不会再拖改革后腿。另外——”
他推过来一个锦盒：“这是郑雍过去三百年克扣、截留的灵石丹药，我已清点完毕，共计八百万灵石。按君上旨意，一半充入天境公库，一半……拨给考核司，作为改革专项资金。”
林悠悠打开锦盒，里面是满满当当的储物戒指。
她沉默三秒，抬头：“严主事，您这是……”
“贿赂？”严正板着脸，“不，这是投资。我看过你们的改革方案，虽然有些地方过于理想化，但方向是对的。这些资源，应该用在刀刃上。”
他顿了顿，难得露出一点表情——像是嘴角想上扬但被强行压住：“听说你们连寒渊真君练剑的经费都要省，这可不行。堂堂剑仙，就算成了猪，也不能亏待。”
林悠悠忍笑：“您知道寒渊真君的事？”
“全三界都知道了。”严正叹气，“昨天灵域《仙闻快报》头条：《惊！一头猪在练剑！农户称其为猪仙下凡》。下面还有小字：据传与天境某改革有关。”
林悠悠扶额。
陈青那小子，该不会还兼职搞自媒体吧？
—
离开司禄殿，林悠悠刚回考核司，就见青蘅举着一份烫金的请柬冲过来：
“仙子！灵域送来邀请函，请您去当评委！”
“什么评委？”
“《最强打工人》——灵域新办的修仙综艺，各宗门弟子比拼KPI完成度、任务效率、团队协作……”青蘅念着请柬，“主办方说，您是‘三界改革标杆’，必须到场。”
林悠悠接过请柬，扫了一眼。
评委席名单上，除了她，还有三位：灵域第一宗门“凌霄阁”的阁主，幽墟轮回司的判官，以及……
“云辰”二字，赫然在列。
林悠悠挑眉。
云辰君……去当综艺评委？
这画风是不是有点太清奇了？
正想着，一枚传讯符飞来。
玄宸的声音传来：“收到请柬了？”
“嗯。”林悠悠问，“君上真要去？”
“为何不去？”玄宸语气轻松，“正好看看，改革在灵域推行得如何。而且……”
他顿了顿：“听说这次节目，会有不少‘惊喜’。”
林悠悠听出话外音：“您是说……”
“去了就知道了。”玄宸切断传讯。
林悠悠捏着请柬，若有所思。
看来这档综艺，不简单。
—
三日后，灵域凌霄阁，演武峰。
《最强打工人》录制现场，人山人海。
节目组显然花了大价钱：演武峰被改造成了巨大的环形舞台，四周悬浮着数十面水镜，实时转播。观众席上坐满了各宗门弟子，气氛热烈得像是要开演唱会。
主持人是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年轻修士，手持扩音法器，声音亢奋：
“欢迎各位来到《最强打工人》第一季现场！我是主持人花花！今天我们请到了四位重量级评委——”
水镜亮起，依次显示评委席：
凌霄阁阁主，白须飘飘，仙风道骨。
幽墟判官，面无表情，手里还拿着本《投胎流程手册》。
林悠悠，一身考核司官服，笑容温和。
玄宸……哦不，他现在是“云辰君”，依然那身玄衣，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得像在参加三界例会。
台下响起一片吸气声。
“云辰君居然真来了……”
“听说他是被林主事拉来的？”
“你看他那表情，好像随时要说‘此议不妥’……”
林悠悠用余光瞥了玄宸一眼。
这位天境之主此刻坐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目光平视前方，嘴角紧抿，浑身散发着“我很高冷别惹我”的气场。
但林悠悠注意到，他膝盖上的手，手指在微微敲击——那是他在无聊或紧张时的小动作。
她忽然有点想笑。
堂堂天道主，居然也会紧张？
主持人继续介绍赛制：
“本季共十二支队伍，来自灵域十二大宗门。比赛分为三个环节：个人KPI挑战、团队协作任务、以及最后的‘压力面试’。综合得分最高者，将获得‘最强打工人’称号，以及——”
他拖长声音：“凌霄阁秘宝‘破境丹’一枚！可助元婴以下修士突破瓶颈！”
台下沸腾。
林悠悠却皱了皱眉。
破境丹虽好，但容易催生急功近利。这节目……真不会出问题？
正想着，玄宸忽然开口了。
声音通过扩音法器传遍全场，依旧是那种平稳无波的语调：
“主持人，请问‘压力面试’的具体形式是什么？”
全场安静。
主持人一愣，连忙回答：“回云辰君，就是……模拟上级训话、故意刁难、制造意外情况等，考验选手的心理素质和应变能力。”
玄宸点头：“可有预案，防止选手因压力过大而走火入魔？”
主持人汗下来了：“这……有的，我们准备了医修团队……”
“医修团队在何处？修为如何？若同时有三人以上出问题，能否及时处理？”玄宸一连三问。
主持人：“呃……”
“另外，”玄宸继续，“‘故意刁难’的度如何把握？若有评委借机泄私愤，或选手因此产生心魔，责任谁负？”
主持人腿都软了。
台下观众却听得津津有味：
“云辰君好严谨啊……”
“但问得对啊，万一真出事了怎么办？”
“这才是负责任的态度！”
林悠悠低头，肩膀微微抖动。
她算是看出来了——玄宸不是来当评委的，他是来……拆台的。
而且拆得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
凌霄阁阁主赶紧打圆场：“云辰君考虑周全，不如这样，我们现场制定一份《安全预案》，所有评委签字，确保万无一失。”
玄宸这才点头：“可。”
于是，节目录制被迫暂停半个时辰，四位评委现场起草《安全预案》。
幽墟判官负责写“医疗救助流程”，写得极其详细，甚至包括“若选手魂体不稳，可紧急送往幽墟养护”这种阴间条款。
林悠悠负责“心理疏导机制”，她直接把考核司那套“员工关怀体系”搬了过来。
凌霄阁阁主负责“责任界定”，写得小心翼翼，生怕哪条得罪了天境。
玄宸……负责挑刺。
“这条，‘若选手自愿冒险，后果自负’——不妥。选手在压力下可能做出非理性选择，不能简单用‘自愿’免责。”
“这条，‘评委有权根据现场情况调整难度’——评委的主观判断可能出错，需要客观标准。”
“还有这条……”
其他三位评委写一条，他否一条。
最后，凌霄阁阁主擦了擦汗：“云辰君，那您觉得……该怎么写？”
玄宸沉思片刻，拿起笔，亲自写了一条：
“一切以选手安全为第一要务。若有争议，以本预案为准；若本预案未涵盖，以天律为准；若天律未规定……那就别办。”
其他三位评委：“……”
林悠悠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玄宸看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随即又恢复严肃。
但林悠悠看见了。
她忽然觉得，这位高冷的天道主，好像……有点可爱？
—
预案终于敲定，节目继续。
第一个环节：个人KPI挑战。
题目很实际：在一个时辰内，完成“炼制十瓶基础疗伤丹”“绘制三张中品符箓”“布置一个小型防御阵”。
看似简单，但时间紧，要求高。
十二支队伍，每队三人，同时开始。
水镜上显示着各队的实时进度。
大部分队伍都在埋头苦干，但有一队……画风清奇。
队名：“时间管理大师队”。
队长，正是陈青。
他带着两个青云宗的师弟，不慌不忙，先花了半刻钟……画表格。
“师兄，我们时间不够了！”师弟急道。
“磨刀不误砍柴工。”陈青头也不抬，“先分析任务：炼丹最耗时，符箓次之，阵法最快。所以，我们先布阵，同时一人开始炼丹，另一人画符。等阵法完成，画符的转去帮忙炼丹……”
他快速分配任务，三人分工明确，有条不紊。
半个时辰后，其他队伍还在手忙脚乱时，“时间管理大师队”已经完成了所有任务，甚至还有空检查了一遍质量。
评委席上，林悠悠点头。
凌霄阁阁主赞许：“此子颇有大将之风。”
玄宸却皱眉：“他的表格……画得不太对。”
林悠悠一愣：“哪里不对？”
“这里，”玄宸指向水镜上陈青画的甘特图，“任务衔接的时间预留，少了三息。理论上，若炼丹过程中出现‘丹炉预热不稳’的意外，整个计划会延误。”
林悠悠：“……”
您连甘特图都懂？！
玄宸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轻咳一声：“本君……略有研究。”
林悠悠看着他故作严肃的侧脸，忽然想起，这位天道主可是在三界例会上，偷看过她那份《会议效率分析报告》的。
原来，他私底下真的在学这些东西。
她嘴角不自觉上扬。
—
第二个环节：团队协作任务。
题目更刁钻：十二支队伍，每队领到一份残缺的藏宝图碎片，需要与其他队伍交换、拼合，最终找到藏在演武峰某处的“宝藏”。
但规则是——不能直接索要，必须用“等价物”交换。
换句话说，得谈判。
现场顿时变成了大型修仙集市。
“我用三张符箓换你那个角落的碎片！”
“不换！我要丹药！”
“我这有瓶上品聚灵丹，谁有中间那块？”
一片混乱中，“时间管理大师队”再次展现了清奇操作。
陈青没去交易，而是……开了个“信息咨询台”。
“免费帮各位分析，你的碎片在完整藏宝图中的位置、价值，以及最优交换策略。”他挂出牌子，“只需让我拓印一份碎片图样。”
其他队伍将信将疑，但反正免费，就让他拓印了。
陈青快速分析，给出建议：
“道友，你这块是边缘，价值不高。但第三队急需边缘碎片完成拼接，你可以去换他们手里那块‘中心区域’的——他们现在还没意识到中心区域的价值。”
“这位道友，你的碎片是关键连接点，至少值五瓶丹药，别贱卖了。”
很快，陈青掌握了所有碎片的信息，然后——他把自己队的三块碎片，换到了最关键的三个位置。
其他队伍还在讨价还价时，陈青已经带着师弟，直奔藏宝地点。
评委席上，凌霄阁阁主叹服：“此子若入商道，必成大器。”
幽墟判官难得开口：“死后可来幽墟，帮我管投胎排号。”
林悠悠失笑。
玄宸却再次皱眉：“他这策略，有漏洞。”
“什么漏洞？”
“若有人故意给他假信息，或联合其他队伍围剿他，他就被动了。”玄宸说，“团队协作，不能只靠算计，还得有信任。”
话音未落，水镜上，果然有两支队伍联合起来，堵住了陈青的去路。
“陈道友，把碎片交出来吧。”其中一人冷笑，“你算计了所有人，但现在……你被算计了。”
陈青皱眉。
师弟急道：“师兄，怎么办？”
陈青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们确定要抢？”
“废话！”
“那好吧。”陈青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简，“刚才各位道友让我拓印碎片图样时，我顺便……录了音。里面清楚记录了，你们是怎么商量‘先假装合作，最后黑吃黑’的。”
他顿了顿：“现在，我把这玉简公开，你们猜，其他队伍还会跟你们合作吗？”
那两人脸色大变。
陈青收起玉简：“现在，让开。或者，我公开录音。”
两人咬牙，最终还是让开了。
陈青顺利找到宝藏——是一枚可提升修为的“灵悟果”。
评委席上，凌霄阁阁主抚掌大笑：“妙！妙啊！”
幽墟判官点头：“有手段，有底线，可造之材。”
玄宸这次没挑刺，只淡淡道：“尚可。”
但林悠悠看见，他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两下——那是他满意时的小动作。
—
最后一个环节：压力面试。
每位选手要单独面对四位评委的“刁难”。
问题一个比一个狠：
“如果你发现队友在作弊，你会举报吗？如果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呢？”
“如果上级让你做一件违背原则的事，你会怎么做？”
“如果你的KPI永远无法完成，你会放弃还是死磕？”
轮到陈青时，凌霄阁阁主先问：
“你的‘时间管理术’，是否会导致修士过于功利，忽视心境修炼？”
陈青回答：“时间管理不是让人变得更功利，而是让人把时间用在真正重要的事上。比如，若一个修士每天花八个时辰盲目苦修，却不肯花半个时辰反思感悟——那才是本末倒置。”
阁主点头。
幽墟判官问：“若你死后，发现投胎要排队三百年，你会用你的‘效率方法’插队吗？”
陈青：“不会。效率的前提是公平。如果人人都插队，那队就永远排不完。”
判官也点头。
林悠悠问得简单：“如果改革遇到无法逾越的阻力，你会坚持还是妥协？”
陈青想了想：“我会先分析，这阻力是来自既得利益者，还是来自改革本身的问题。若是前者，坚持。若是后者……那就改方案。”
林悠悠微笑。
最后轮到玄宸。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云辰君会问什么？会不会又把陈青问哭？
玄宸看着陈青，缓缓开口：
“你画的甘特图，任务衔接的时间预留，少了三息。”
陈青一愣。
“若炼丹过程中出现‘丹炉预热不稳’的意外，你的整个计划会延误。”玄宸继续说，“你考虑过这种情况吗？”
陈青冷汗下来了：“晚辈……疏忽了。”
“不仅是这次。”玄宸语气平淡，“你在第二个环节的策略，也假设了所有人会按你的分析行动。但人性复杂，总有变数。你的模型，太理想化。”
陈青低头：“是……”
“不过，”玄宸话锋一转，“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这些方法，已属难得。只是记住——管理不是算计，而是平衡。平衡效率与公平，平衡理想与现实，平衡……人与规则。”
陈青深深一揖：“谢云辰君教诲！”
台下响起掌声。
林悠悠看着玄宸，眼中闪过欣赏。
这位天道主，平时看着高冷严肃，但说的话……句句在理。
而且，他居然真的在认真思考改革的问题。
—
节目录制结束，“时间管理大师队”毫无悬念地夺冠。
颁奖时，陈青捧着“破境丹”，却忽然说：“这枚丹药，我想捐给青云宗，作为‘修炼进步奖’的奖品，奖励给每月进步最大的弟子。”
主持人愣住：“为……为什么？”
“因为一个人的突破，不如一群人的进步。”陈青说，“而且，我相信靠自己的努力，我也能突破。”
台下掌声雷动。
评委席上，玄宸微微点头。
林悠悠笑了。
这才是改革该有的样子。
—
散场后，林悠悠正准备离开，玄宸叫住她。
“一起回天境？”他问。
“好。”
两人并肩走在凌霄阁的云廊上。
夜色已深，星光洒落。
“今天感觉如何？”林悠悠问。
“尚可。”玄宸说，“就是主持人的袍子太花，看着眼晕。”
林悠悠笑出声：“那您还盯着看了半天？”
“我在研究那袍子的染色工艺。”玄宸一本正经，“似乎用了七种灵草汁液，但配比不当，导致色泽浮夸，灵力逸散。若是改进一下，或许能……”
他忽然停住，轻咳一声：“扯远了。”
林悠悠看着他微红的耳根，忽然很想逗逗他：
“君上，您今天点评陈青的时候，特别专业。是不是私下里，偷偷研究过管理学？”
玄宸脚步一顿，耳根更红了。
“……略有涉猎。”
“哦？”林悠悠凑近一点，“那您觉得，我的改革方案，还有哪些需要改进的？”
玄宸别过脸：“回去再说。”
“为什么现在不能说？”
“因为……”玄宸加快脚步，“这里人多。”
林悠悠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笑弯了腰。
这位天道主，怎么这么……反差萌啊！
—
刚回到天境，还没来得及休息，幽墟判官的传讯又来了。
这次不是急，是……懵。
“林主事……寒渊真君……他……他飞升了。”
林悠悠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飞升！就是……修为突破，引动天劫，然后……飞升了！”判官声音都在抖，“一头猪！飞升了！”
林悠悠：“……”
她缓了三秒，问：“猪飞升……去哪儿了？”
“不……不知道啊！”判官快哭了，“天劫劈下来的时候，整片村子都被惊动了。那头猪……不是，寒渊真君，浑身发光，四蹄踏云，嗖一下就上天了！现在全村都在跪拜，说‘猪仙飞升了’……”
林悠悠扶额。
她该怎么解释，一头猪，因为练剑太投入，不小心……突破境界，飞升了？
“他飞升前有说什么吗？”她问。
“说了！”判官道，“他说：‘二十年后，老夫定要投胎成剑道天才！这猪身……太不方便了！’”
林悠悠：“……”
她忽然想起，玄宸给寒渊真君的那套《猪式剑法入门》里，好像真有几招是……引动天地灵气的？
该不会，真练成了吧？
她切断传讯，看向玄宸。
玄宸也刚听完判官的汇报，此刻表情……十分精彩。
像是想笑，又觉得不该笑，最后变成一种古怪的严肃。
“君上，”林悠悠小心翼翼，“现在怎么办？”
玄宸沉默良久，吐出两个字：
“等吧。”
“等什么？”
“等他飞升到哪儿，传个信回来。”玄宸揉了揉眉心，“一头飞升的猪……三界历史头一遭。”
他顿了顿，看向林悠悠：
“你改革改出来的事，你自己善后。”
林悠悠：“……是。”
她转身要走，又听玄宸在身后补充：
“记得写份报告，《论猪类修仙的可行性及对三界改革的启示》。”
林悠悠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她回头，看见玄宸嘴角那抹压不住的笑意。
终于，他也忍不住了。
两人对视三秒，同时笑出声来。
星光下，云海翻涌。
一头猪飞升了。
而三界的改革，还在继续。
只是画风，好像越来越……控制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