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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十月十三,子时。

紫荆山主寨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寂静里。火把比平时少了一半,巡逻的脚步声也轻得几乎听不见。八千会众大多没睡,挤在各自的茅屋草棚里,睁着眼睛等天亮——等一个决定他们是生是死的消息。

洪秀全的屋里灯火通明。

杨清单膝跪在堂下,左肩的箭伤只做了简单包扎,血渗出麻布,在青布衣上洇开暗红。他刚从黑松林赶回来,满身尘土,脸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堂上坐着洪秀全,左右是冯云山和萧朝贵。没有外人,连黄玉昆等营官都在门外候着。

“你先起来。”洪秀全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杨清起身,伤口牵扯,眉头微皱。

“两战两胜,歼敌七百,俘五百,缴获无数。”洪秀全缓缓念着战报,“秀清,你做得很好。”

“全赖天父庇佑,天王洪福。”杨清垂首。

“但我们也战死了七百多弟兄,伤者过千。”洪秀全话锋一转,“现在寨中能战之兵,还剩多少?”

“一千八百余。”杨清如实报,“其中轻伤员三百多。”

“周天爵呢?”

“探子最新报,他今夜在三十里外的白马驿扎营。明日午时前必到。”

屋里沉默。

一千八对一千七。数字上接近,但一方是连战疲兵,一方是养精蓄锐的主力;一方装备简陋,一方鸟枪火炮齐全。

账怎么算都是输。

“秀清,”冯云山开口,声音干涩,“你有什么打算?”

这是关键一问。所有人都看着杨清。

杨清深吸一口气,说:“不能守寨。”

“什么?”萧朝贵瞪眼,“不守寨?难道出去野战?咱们刚打完两场硬仗……”

“正因为刚打完,周天爵才想不到我们会主动出击。”杨清说,“他一定以为我们伤亡惨重,只能龟缩死守。这时候夜袭,出其不意。”

“夜袭?”洪秀全皱眉,“今夜?”

“对,今夜。周天爵刚扎营,人困马乏,防备最松懈。我们趁夜奔袭三十里,天亮前赶到,黎明时分发动总攻。”

“一千八百疲兵,奔袭三十里,还要打仗?”萧朝贵摇头,“四哥,这太冒险了。”

“守寨更冒险。”杨清看向洪秀全,“天王,寨墙是土坯垒的,挡不住火炮。周天爵只要把火炮一架,轰上半天,墙就塌了。到时候八千老弱妇孺……”

他没说完,但意思明白——那就是屠杀。

洪秀全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击,哒,哒,哒。

“有几成把握?”他问。

“若成功夜袭,五成。”杨清说,“若守寨,一成。”

“才五成……”

“天王,”杨清抬起头,眼神锐利,“自古成大事者,都是在五成把握时下注。等有十成把握,机会早就过了。”

这话说得大胆,几乎是指责洪秀全犹豫。

冯云山连忙打圆场:“秀清也是心急……不过他说得对,守寨确实……”

“报——”

门外突然传来急报。

曾水源冲进来,顾不上礼仪:“天王!韦昌辉来了!带了五十辆大车,已经到了寨门外!”

屋里几人都是一愣。

“他这时候来?”萧朝贵冷笑,“该不会是听说清军主力要到了,来撇清关系的吧?”

“他说……”曾水源喘着气,“他说是来送粮饷,助战抗清。”

沉默。

然后洪秀全起身:“请韦先生进来。”

“等等。”杨清突然说,“天王,让我先见见他。”

“为何?”

“有些话,臣下之间好说。”杨清道,“若他真有诚意,再请天王接见不迟。”

洪秀全盯着他看了几秒,缓缓点头。

寨门外,火把通明。

五十辆大车排成长龙,车上堆满麻袋、木箱。车前站着韦昌辉,一身锦袍,外罩披风,身后是五十名精壮家丁,个个腰挎长刀。

他看到杨清独自走出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抱拳:“东王。”

“韦先生。”杨清还礼,“深夜到访,还带了这么多厚礼?”

“不是礼,是本分。”韦昌辉正色道,“既为天国臣子,自当尽心竭力。这是粮五千石,盐五百担,白银五万两,另有刀枪三百件,弓弩一百张。”

数字报得清晰。比杨清让曾水源散布的谣言还多——粮五千石对五千石,银五万两对十万两,少了一半,但已经是巨资。

“韦先生有心了。”杨清不动声色,“只是……为何偏偏是今夜?”

韦昌辉笑了:“东王是聪明人,何必明知故问?我若等你们打赢周天爵再来,那是锦上添花,不值钱。现在来,是雪中送炭。”

话说得坦率。杨清也笑了:“韦先生果然是生意人。”

“生意人讲究眼光。”韦昌辉走近两步,压低声音,“东王,我赌你们能赢。赌注就是韦家百年积累,和三百口人性命。”

“赌注很大。”

“所以回报也要大。”韦昌辉看着他,“东王答应我的事……”

“战后,北王之位,实权,封地。”杨清一字一句,“我杨秀清言出必行。”

“好!”韦昌辉击掌,“那现在,说说你们的计划——守寨,还是出城?”

“韦先生觉得呢?”

“守寨必死。”韦昌辉毫不犹豫,“我在浔州府有眼线,周天爵这次带了三门红衣炮,炮弹充足。这土墙,扛不住半天。”

和杨清判断一样。

“所以我们要夜袭。”杨清说,“但兵力不足,将士疲乏。”

“我带了三百家丁,都是好手。”韦昌辉说,“另外,我在白马驿有个庄子,离清军大营五里。可以在那里暂歇,恢复体力。”

这倒是意外之喜。

“庄子里有存粮吗?”

“够五百人吃三天。”韦昌辉顿了顿,“而且,我知道清军粮草存放的位置——周天戒贪财,每次出兵都把军饷粮草集中看管,就在大营西侧。”

情报!这才是最值钱的!

杨清心脏猛跳:“守备如何?”

“常规一哨兵,五十人。但今夜……应该会更松懈。”韦昌辉意味深长,“周天爵此人,胜则骄,未战则怠。他绝对想不到你们敢去。”

杨清盯着他:“韦先生为何如此帮我们?”

“因为我在你们身上押了全部身家。”韦昌辉坦然,“你们输了,我满门抄斩。所以,我必须让你们赢。”

逻辑完美。利益捆绑,才是最牢固的同盟。

“我需要你帮个忙。”杨清说。

“请讲。”

“你的家丁,分一百人给我,换上清军号衣,提前混进白马驿。不用打仗,只在黎明时分,在清军大营四面放火,制造混乱。”

“声东击西?”韦昌辉眼睛一亮,“好计!这一百人,我亲自带队!”

“不。”杨清摇头,“你不能去。你要留在寨中,见天王,安人心。让你堂弟韦志俊去,他今天在战场上表现很好。”

韦昌辉深深看了杨清一眼。这是不让他掌兵,也是保护他——万一失败,韦家不至于全军覆没。

“东王思虑周全。”他最终说。

两人回到屋里时,洪秀全等人已经等得心急。

韦昌辉行了大礼,献上礼单。洪秀全接过,面色稍霁。

“韦先生深明大义,天国必不负你。”他说完,看向杨清,“秀清,既然韦先生也主张出击,那就……”

“天王。”杨清突然跪下,“臣有一请。”

“说。”

“此战关乎天国存亡,臣请——由全军将士共同决定。”

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共同……决定?”洪秀全皱眉,“何意?”

“夜袭风险极大,可能全军覆没。守寨风险也大,可能被火炮轰平。”杨清抬头,“两种选择,都是赌命。既然都是赌,不如让要赌命的弟兄们自己选。”

“荒唐!”萧朝贵忍不住,“打仗哪有让兵士选怎么打的?”

“正因为是生死之战,才要让他们选。”杨清坚持,“选了,就无怨无悔。赢了,是大家一起赢。输了,是大家一起担。”

冯云山若有所思:“秀清的意思是……凝聚军心?”

“对。”杨清说,“现在军心惶惶,强令出击,必有人怯战。强令守寨,必有人怨怼。不如公开投票,无论选哪个,都是集体的意志。”

屋里沉默。

这想法太离经叛道。自古兵权在将,哪有士兵说话的份?

但……乱世之中,这群人本就不是正规军。他们是信徒,是兄弟,是一个“创业团队”。

“怎么投?”洪秀全忽然问。

“简单。”杨清说,“各营集合,我说清楚利弊。然后,赞成夜袭的站左边,赞成守寨的站右边。人多的选项,就是最终决定。”

“若票数接近呢?”

“那说明军心不齐,更不宜出战。”杨清说,“我们就死守,听天由命。”

洪秀全站起身,在屋里踱步。

烛火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摇晃不定。

“秀清,”他停下,“你可知,若投票结果与你的主张相悖……”

“臣服从。”杨清毫不犹豫,“若选守寨,臣愿带敢死队出城袭扰,拖延时间。”

这话说得坦然。洪秀全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伪装的痕迹。

但没有。只有一片平静的决绝。

“好。”洪秀全终于说,“就依你。一个时辰后,全军投票。”

寅时初,紫荆山打谷场。

火把插满了场边,照得如同白昼。一千八百名能战的士兵全部到齐,按营列队。轻伤员也来了,互相搀扶着。

场边还围了上千老弱妇孺——他们的亲人就在队列里,他们的命运也将被决定。

杨清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左肩的伤让他脸色苍白,但声音洪亮。

“弟兄们!”他开口,全场寂静。

“废话不多说。情况大家都知道了:清妖主力一千七百人,明日午时到。我们有两条路。”

他伸出左手:“第一条,守寨。好处是,有墙可依,不用奔波。坏处是,清妖有炮,墙可能塌,到时候就是巷战,老弱妇孺难逃。”

又伸出右手:“第二条,夜袭。好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坏处是,我们要连夜奔袭三十里,以疲兵对锐卒,风险极大。”

话说得直白,没有遮掩。

“这两条路,都可能死。也可能活。”杨清扫视全场,“我,东王杨秀清,一个人不能决定所有人的生死。所以今晚,我们投票。”

他举起两个木牌:“赞成夜袭的,去左边。赞成守寨的,去右边。以人数多的为准。现在,开始选择。”

话音落下,场中却没人动。

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从没经历过这种事——当兵的,还能选怎么打?

“我数到十。”杨清说,“十声之后,站在原地不动的,算弃权。一!”

还是没人动。

“二!”

“三!”

终于,有人迈步了。

是黄玉昆。他大步走到左边:“我选夜袭!守寨是等死,不如拼一把!”

他的亲兵跟着走过去,大约五十人。

“四!”

更多人了。萧朝贵一瘸一拐走到左边:“老子今天还没杀够!”

中营残部跟了过去,三百多人。

“五!”

“六!”

队伍开始分流。有人往左,有人往右。有人犹豫不决,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

杨清的心悬着。他其实希望选夜袭——那是唯一生机。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七!”

“八!”

右边的人数渐渐多了起来——大约四五百人。大多是伤员,或者年纪大的。他们实在没力气再奔袭三十里。

左边也有四五百,主要是前营和部分中营的年轻汉子。

“九!”

关键时刻。

韦昌辉带来的三百家丁,在韦志俊带领下,全部走到了左边。

三百生力军!左边人数瞬间反超!

“十!”

杨清深吸一口气,看向全场。

左边:约一千一百人。

右边:约七百人。

差距明显。

“结果已出。”杨清大声宣布,“全军投票,选择夜袭!”

左边爆发出欢呼。右边的人沉默,但也没有抗议——这是他们自己选的。

“现在,”杨清提高声音,“听我命令!”

全场肃立。

“所有选择夜袭的弟兄,原地休整半个时辰,喝水吃干粮,检查武器。选择守寨的弟兄,立刻协助老弱妇孺,加固寨墙,准备滚木擂石——万一我们失败,你们就是最后一道防线!”

分工明确。

“另外,”杨清顿了顿,“此去凶险,可能有去无回。家有老小者,独子者,可自愿退出,不追究。”

没人动。

“好!”杨清拔出柴刀,“那我们就让清妖看看——拜上帝会的汉子,是怎么打仗的!”

“杀——!!!”

吼声震天。

半个时辰后,夜袭部队准备完毕。

一千一百人,加上韦志俊带的一百化装成清军的家丁,总共一千二百人。分三队:杨清领前队四百,萧朝贵领中队四百,黄玉昆领后队四百。

韦昌辉留在寨中,和冯云山一起主持防务——这也是杨清的建议:万一失败,寨里需要有人能主持大局。

洪秀全亲自到寨门送行。

“秀清,”他握住杨清的手,“此去……务必小心。”

“天王放心。”杨清说,“天父庇佑,必胜。”

“若事不可为……就撤回来。我们在,寨在。”

这话里有话——意思是别死拼,留得青山在。

杨清点头,翻身上马。

“出发!”

队伍像一条黑色的河,悄无声息地滑进夜色。

洪秀全站在寨墙上,看着火把长龙渐渐远去,消失在群山阴影中。

冯云山站在他身边,轻声说:“天王,秀清他……”

“他很特别。”洪秀全打断,“特别到……让我不安。”

“但他确实有能力。”

“能力太强,也是问题。”洪秀全看向远方,“云山,你说天父为何选中他?”

“天意难测。”

“是啊……”洪秀全喃喃,“难测。”

夜风吹过,寒意刺骨。

同一时间,白马驿清军大营。

周天爵还没睡。他坐在中军帐里,就着烛火看地图。

四十六岁,从军二十八年,从把总一路爬到副将。他太懂官场规则了——打仗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打:要赢,但不能赢得太轻松,否则显不出功劳;要保存实力,因为兵是本钱;还要让同僚吃点亏,这样自己才能突出。

这次剿匪,他故意让刘长清和王振标打头阵。赢了,是他指挥有方;输了,是那两人无能。现在两路皆败,正好——他可以“临危受命”,一举平定,那就是大功一件。

“报——”亲兵进来,“探子回报,紫荆山贼众正在加固寨墙,似要死守。”

周天爵笑了:“果然。一群乌合之众,赢了两次就以为能守城?天真。”

“大人,我们何时进攻?”

“不急。”周天爵端起茶杯,“让他们多准备一天,多累一点。等明天午时,火炮架起来,轰上半个时辰,再冲锋。到时候贼人筋疲力尽,一鼓可下。”

“那万一他们夜袭……”

“夜袭?”周天爵嗤笑,“他们刚打完两场硬仗,伤亡惨重,还敢夜袭三十里?除非领兵的是疯子。”

他放下茶杯:“传令下去,今夜加双岗,但不必太紧张。让将士们好好休息,明日大战。”

“是。”

亲兵退下。周天爵又看了会儿地图,满意地点头。

一切都在计划中。

他吹熄蜡烛,躺下睡了。

帐外,大营渐渐安静。只有巡逻兵的脚步声,和远处马厩偶尔的响鼻。

西侧粮草堆场,五十个守兵围着火堆打盹。他们觉得没必要太警惕——贼人在三十里外呢。

他们没注意到,几个黑影正悄无声息地摸过栅栏,潜入了堆场旁的草丛。

那是韦志俊派出的先遣队。

更远处,杨清率领的一千二百人,正沿着山道疾行。

没有火把,没有声音。每个人嘴里都咬着木棍,防止咳嗽或惊呼。脚上裹了布,踩在地上只有沙沙轻响。

月光偶尔从云缝漏下,照亮一张张紧张而坚定的脸。

杨清走在最前,伤口的疼痛一阵阵袭来,但他咬牙挺着。

他在心里计算时间:寅时出发,卯时可到韦家庄子,休整半个时辰,辰时初发动攻击。那时天刚蒙蒙亮,是人最困倦的时候。

一切顺利的话,午时之前,战斗就能结束。

但战争从不会完全按计划走。

“四哥。”曾水源凑过来,压低声音,“前面就到三岔口了。探子报,清军在那里设了暗哨。”

杨清抬手,全军停下。

“多少人?”

“五个,藏在路边的废弃炭窑里。”

“绕得开吗?”

“绕路要多走五里,时间来不及。”

杨清沉思片刻:“那就拔掉。”

他叫来萧朝贵和黄玉昆:“你们各带二十个好手,从两侧摸过去。要快,要静,一个活口不留。”

“明白。”

两人带人去了。不到一炷香时间,萧朝贵回来,做了个手势——解决了。

队伍继续前进。

但杨清心里不安——清军既然在三岔口设暗哨,说明周天爵并非完全大意。

接下来的路,恐怕更难走。

果然,又走了三里,前方探子急报:清军在路上设了绊马索和陷坑!

虽然粗糙,但足以拖延时间。

“周天爵这老狐狸……”萧朝贵骂了一句。

“说明他也在防着。”杨清反而松了口气,“有防备就好,最怕的是他完全没防备——那反而可能是陷阱。”

“现在怎么办?清陷阱要时间。”

“不清。”杨清做出决定,“改走小路。”

“小路难行,还绕远……”

“但安全。”杨清摊开韦昌辉给的地图,“从这儿往西,有一条猎户小道,直通白马驿后山。虽然难走,但清军不知道。”

“可时间……”

“赶一赶,来得及。”

队伍转向西侧山路。果然难走——最窄处只容一人通过,脚下是碎石和荆棘。不时有人滑倒,但都咬着牙爬起来,继续前进。

杨清看着这些士兵,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他们大多不识字,不懂什么大道理。他们选择夜袭,可能只是因为信任他,或者单纯想搏一条生路。

而他,要把他们带进一场生死赌博。

“四哥,”曾水源小声说,“你在想什么?”

“在想,”杨清说,“等赢了这一仗,要给每个人记功。战死的,家里多发抚恤。活着的,分田分地。”

“真的?”

“真的。”杨清看着前方黑暗,“我说到做到。”

寅时末,队伍终于抵达韦家庄子。

比计划晚了半个时辰。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没有时间休整了。

“传令,”杨清哑声说,“直接进攻。目标——清军粮草堆场。烧了粮草,清军必乱。”

“那韦志俊他们……”

“发信号,让他们同时行动。”

杨清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这是自制的信号弹,火药加硫磺,点燃后会喷出红色火花。

他交给曾水源:“爬到高处,看到我们冲进大营,就点火。”

“是!”

一千二百人,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像一群沉默的狼,扑向沉睡的清军大营。

而大营里,周天爵还在梦中。

他梦到自己打了胜仗,加官进爵,皇上亲自召见……

然后,他被爆炸声惊醒了。

“轰——!!!”

不是炮声,是粮草堆场方向!

“怎么回事?!”周天爵跳起来,衣衫不整地冲出大帐。

眼前景象让他血液凝固——

西侧粮草堆场火光冲天!整个天空都被染红了!

更可怕的是,营中四处都响起喊杀声,火光从多个方向同时燃起!

“敌袭!敌袭!”亲兵嘶声大喊。

但已经晚了。

营门被撞开,一群像从地狱里冲出来的汉子杀了进来。他们浑身是血,眼神疯狂,见人就砍。

为首的那个,手持一把古怪的长柴刀,左肩绑着渗血的布条,但冲得比谁都快。

周天爵看到那双眼睛——冰冷,锐利,像刀。

他忽然想起探子说过的话:“贼首杨秀清,用兵诡诈,喜出奇招。”

原来……奇招在这里。

“大人!快走!”亲兵拉他上马。

周天爵最后看了一眼混乱的大营,一咬牙,策马往南逃去。

主帅一逃,清军彻底崩溃。

辰时三刻,战斗基本结束。

清军大营一片狼藉。粮草被烧,军械被夺,士兵死伤数百,投降的更多。

杨清站在燃烧的粮堆前,看着冲天的火焰。

赢了。

虽然惨烈——夜袭部队又伤亡三百多人。但赢了。

萧朝贵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脸上全是黑灰,但笑得灿烂:“四哥!咱们赢了!周天爵那老小子跑了!”

“追上了吗?”

“没有,他马快。但抓到了他的副将,还有……这个。”

萧朝贵递过一方印信——浔州协副将的官印。

杨清接过,沉甸甸的。

有了这个,韦昌辉的“功劳”就能坐实了——可以说他“阵前反正,助军破敌”。

“清点伤亡,收拢降兵。”杨清说,“一个时辰后,回紫荆山。”

“是!”

杨清走到一处土坡,坐下。伤口疼得厉害,失血让他头晕。

曾水源跑过来:“四哥!紫荆山来信号了——三堆烽火,意思是安全,清军没有分兵攻寨!”

好。最坏的担心没有发生。

杨清终于松了那口气。这一松,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四哥!四哥!”

耳边隐约听到呼喊声,但越来越远。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

这场豪赌……

赌赢了。

【第八章·完】

【下章预告】

杨清重伤昏迷,洪秀全亲临白马驿主持大局。韦昌辉正式受封北王,但要求掌管“圣库”——财政大权。杨清醒来后,面对的第一个难题不是清军,而是内部权力分配:如何平衡洪秀全的神权、韦昌辉的财权、诸王的军权?与此同时,浔州府急报桂林,广西巡抚调集五千大军,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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