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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古兰朵没说话,只是专心做着手里的药泥。

那团黑色的药泥就停在半空,带着草药的清凉和她指尖的温度。哥舒翰的手指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就收了回去,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他梗着脖子,维持着最后一丝属于赤焰部少主的骄傲,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粘在那团药泥上,和他掌心若有若无的触感上。

这玩意儿,又黑又丑,还冰冰凉凉的,有什么好?可……闻着还挺香,不是……她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他心里嘀咕着,嘴上却一句软话都说不出来。他就那么僵持着,不接,也不退,像一头跟自己较劲的犟牛。

周围的空气都因为他的沉默而变得凝滞起来,只有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在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苏和在一旁看得直着急,他觉得自家乌勒这辈子打过的所有胜仗,可能都弥补不了他此刻在情场上的愚蠢。他清了清嗓子,决定冒着被当成箭靶子的风险,再次强行介入。

“咳,乌勒,”苏和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周围几个竖着耳朵偷听的护卫都听见,“奥敦的手可不是给您当火盆使的。您再不接,这药泥都要被您这身火气给烤干了。到时候奥敦这‘投资’打了水漂,您是打算用您的‘焚沙’赔,还是用您下个月的俸禄赔啊?我可提醒您,可汗给您的俸禄,这个月已经预支得差不多了。”

苏和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溜,既点明了哥舒翰的窘境,又用“赔不起”来给他找了个台阶下。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低笑声,一个赤焰部的老兵一边给同伴敷药,一边大着嗓门说:“就是啊乌勒,奥敦赏的药,您就接着呗!咱们草原的汉子,受了伤就得上药,流了血就得包扎,这不丢人!难道您还想明天瘸着腿,让我们抬着您进部落啊?”

“哈哈哈哈,那场面,可汗非得把乌勒的腿打断不可!”

族人们善意的哄笑声,像一把锤子,终于敲碎了哥舒翰那层硬邦邦的外壳。他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那红色从脖子根一直蔓延到耳尖,在火光下格外明显。

他恼羞成怒地瞪了苏和和那个起哄的老兵一眼,那眼神凶得像是要吃人。

然而,他接下来的动作,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没有去接古兰朵手里的那团药泥。

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然后一言不发地,在古兰朵面前那块干净的毛毯上,盘腿坐了下来。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了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他坐下后,便将那只被烫得最厉害的右脚,从马靴里脱了出来,大大咧咧地伸了过去,几乎要碰到她曲起的膝盖。

他的脚底板因为刚才的舞蹈而布满了红痕和几个刚冒头的水泡,在细腻的毛毯映衬下,显得格外狼狈。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重新看向她。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嘴硬和挣扎,只剩下一种近乎耍赖的坦然,和一种更深层次的、孤注一掷的交付。

他什么话都没说,但那眼神分明在说:药,我是要的。但怎么用,你来定。

这个动作的冲击力,远比他接过那团药泥要大得多。

如果说,他之前是在用语言的盾牌来抵挡,那么现在,他就是卸下了所有防备,将自己最狼狈、最脆弱的一面,完完全全地摊开在了她的面前。

他把选择权,连同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一起抛给了她。

苏和的嘴巴张成了一个“O”形,他看看自家乌勒那只伸出去的脚,又看看古兰朵,觉得今晚的风实在是太大了,吹得他脑子有点不够用。

我的天,乌勒这是……这是在撒娇吗?对着刚认识不到两天的未来可敦撒娇?这要是传回部落,那些长老们怕不是要把他吊起来打?

营地里一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方小小的毛毯上。连篝火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响亮。

哥舒翰的心跳得很快,比刚才跳“踏火舞”时还要快。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出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完全不像是他会干出来的事。但话赶话到那一步,被苏和和族人一起哄,他脑子一热,就这么做了。

他甚至不敢去看古兰朵的表情,只能强装镇定地盯着她手里的那团药泥,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她会怎么做?她会不会觉得我疯了?会不会直接把这团泥巴糊在我脸上?要是她真的生气了,我该怎么办?要不……我现在把脚收回来还来得及吗?

就在他胡思乱想,几乎要后悔的时候,他感觉到一阵极轻的、带着草药香气的风拂过。

他看到她放下了手中的药泥,然后伸出手,不是推开他的脚,也不是站起来离开,而是轻轻地握住了他的脚踝。

她的手很凉,带着夜晚的露水和河泥的湿气,指尖却很温暖。那点温度透过皮肤,一路传到他的心脏,让他浑身一僵。

他下意识地想把脚抽回来,却被她稳稳地握住了。她的力气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坚定。

“别动。”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你的脚踝有点肿,应该是刚才跳舞的时候扭到了。”

她说着,手指在他的脚踝上轻轻按了按。一股酸麻的感觉传来,让哥舒翰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

“这里?”她问。

哥舒翰没说话,只是从喉咙里闷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他看着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她拿起那团药泥,在掌心重新揉了揉,让它变得更加柔软,然后,一点一点地,仔细地,将那冰凉的药泥敷在了他滚烫的脚底。

她的动作很轻柔,很专注,像是在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而不是一只刚踩过炭火的、脏兮兮的脚。

冰凉的触感从脚底传来,瞬间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疼痛,一股难以言喻的舒适感,顺着脚底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哥舒翰彻底僵住了。

他长这么大,从学会走路开始,就一直在奔跑、在战斗。他受过无数的伤,流过无数的血,但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这样蹲在他的面前,为他处理一道在他自己看来根本无足轻重的“小伤”。

他的额吉会为他流泪,他的阿布会为他骄傲,他的族人会为他欢呼,他的军医会骂骂咧咧地给他上最猛的药……但从来没有人,会像她这样,用这样平静而温柔的方式,来抚慰他的疼痛。

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鬓边垂下的那缕细细的编发,看着她莹白的指尖和那团黑色的药泥之间形成的鲜明对比,忽然觉得,自己那颗被戈壁的风沙和战场的火焰打磨得坚硬无比的心,在这一刻,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却又无比深刻地,撞开了一道裂缝。

一丝柔软的、从未有过的东西,顺着那道裂缝,悄悄地流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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