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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凌晨的紫禁城,黑得像一口深井。

朱由检躺在地上,盯着头顶的房梁。梁木很旧了,油漆剥落,露出底下暗色的木头纹理。有几处结了蛛网,在从破窗透进来的微弱晨光里,轻轻晃着。

他睡不着。

身下的干草硌得慌,腰也开始疼——这具身体养尊处优惯了,受不了这种罪。

“这才第一天,” 他在心里哀叹,“以后要是打仗,还得睡帐篷,骑快马……想想就头皮发麻。”

旁边传来窸窣声。

是周皇后翻了个身。

她也没睡着。

朱由检能听到她压抑的、细微的呼吸声,很轻,但频率很快,显然心里有事。

“婉如。”他小声叫。

那边静了一下。

“陛下?”周皇后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但更多的是清醒,“您也没睡?”

“嗯。”

沉默了一会儿。

周皇后小声说:“陛下……妾身有点怕。”

朱由检翻了个身,面朝着她的方向。虽然屋里黑,看不清她的脸,但他能想象她此刻的样子——蜷缩在床上,抱着膝盖,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

“怕什么?”他问。

“怕出不去。”周皇后的声音更低了,“怕被抓住。怕……怕再也见不到慈烺他们。”

朱由检没立刻回答。

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现在的处境,确实危险。三个人,一个皇帝,一个皇后,一个老太监,要在一座被敌军占领的皇宫里躲藏,还要想办法逃出去。

难度系数,满分十分的话,至少九点九。

“但怕有什么用?” 他想,“怕也得干。”

“婉如。”他说,“你信朕吗?”

黑暗中,周皇后似乎愣了一下。

“妾身……当然信陛下。”

“那就别怕。”朱由检说,“朕既然来了,就一定能带你出去。不止出去,还要带你去南京,重整天子威仪。”

他说得很平静。

但语气里有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周皇后又沉默了一会儿。

“陛下,”她突然说,“您真的……变了好多。”

朱由检心里又是一跳。

“又来了。” 他想,“女人的直觉这么准的吗?”

“经历生死,总会变的。”他重复之前的说辞。

“不只是变。”周皇后轻声说,“以前的陛下,总是皱着眉头,总是忧心忡忡。现在……现在陛下说话,有种……妾身说不清楚,但感觉很不一样。”

她顿了顿。

“好像……更有力量了。”

朱由检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总不能说“因为现在这身体里是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社畜,虽然怕死但更怕穷,所以必须支棱起来”吧?

他咳嗽了一声。

“睡吧。天亮前得出发。”

“嗯。”

周皇后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但朱由检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这就哄好了?” 他有点意外,“原来当皇帝还得兼职心理医生。”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

虽然睡不着,但闭目养神也是好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承恩轻轻推了推他。

“万岁爷,时辰到了。”

朱由检睁开眼。

天还没亮,但已经有些蒙蒙的灰白色,从窗纸的破洞渗进来。屋里的轮廓变得清晰了些。

他坐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周皇后也已经起身,正坐在床边梳头。她的动作很轻,只用手指简单地理了理长发,然后挽成一个朴素的发髻,用一根木簪固定。

没有镜子,没有胭脂水粉。

但她做这些时,依然有种天生的端庄仪态。

“不愧是皇后。” 朱由检想,“素颜都这么能打。”

三人简单吃了点东西——还是硬饼和凉水。周皇后吃得很少,只掰了小半块饼,慢慢嚼着。

“陛下,”她吃完后问,“我们怎么走?”

朱由检看向王承恩。

老太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是昨天他从值房里找来的,一张简单的宫殿布局草图。虽然粗糙,但重要建筑都标出来了。

“老奴想了想,”王承恩指着图,“最安全的路,是走地下。”

“地下?”

“对。”王承恩点头,“宫里有些早年修的地道,连通重要宫殿。知道的人很少,大部分都已经废弃了。”

他指着图上的一个点:“我们现在在冷宫。从这里往东,经过英华殿,下面有一条地道,能通到乾清宫。”

“乾清宫?”朱由检皱眉,“那里不是被李自成占了吗?”

“地道出口不在正殿。”王承恩解释,“在暖阁的夹墙里。那里很隐蔽,一般人找不到。”

朱由检想了想。

乾清宫确实有个夹墙密室,这是他知道的。历史上,崇祯的太子朱慈烺就曾在那里躲藏过。

“地道安全吗?”他问。

“老奴早年进去过一次。”王承恩说,“里面有些地方塌了,但应该还能走。最重要的是,闯贼肯定不知道这些地道。”

“有道理。” 朱由检点头,“走地道至少比在地上安全。”

他看向周皇后:“婉如,你能走吗?地道里可能很黑,很窄。”

周皇后站起来,整了整衣裙。

“妾身能走。”她说,“陛下去哪,妾身就去哪。”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很坚定。

朱由检看着她,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

“原主真是瞎了眼。” 他想,“这么好的老婆不珍惜,整天跟那些大臣较劲。”

“好。”他说,“那就走地道。”

三人收拾好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就一个包袱,里面装着剩下的干粮,还有那几件铜器。

王承恩领头,推开门。

外面天还没亮透,一片灰蒙蒙的。晨雾很浓,像一层薄纱,罩在宫殿之间。远处传来鸡鸣——不知道是哪里的鸡,居然还没被闯军抓去炖了。

“这边。”

王承恩带着他们,贴着墙根走。

冷宫到英华殿,不过几百步的距离。但走得很慢,因为要时刻注意周围的动静。

快到英华殿时,前面突然传来了说话声。

三人立刻躲到一座假山后面。

是两个人。

看打扮是闯军的兵,正蹲在墙角,不知道在干什么。

“快点快点,天快亮了,被逮到咱俩都得挨鞭子。”

“急什么?这玩意儿埋得深……”

“妈的,早知道不偷这么多了,带着跑都费劲……”

朱由检探头看了一眼。

那两个人在挖坑。脚边放着个小布袋,鼓鼓囊囊的,露出几件首饰——金簪子,玉镯子,在晨光里闪着光。

“这是私藏战利品啊。” 他立刻明白了。

李自成有规定,抢来的东西要统一分配。但显然,不是所有人都守规矩。

那两人很快挖好了坑,把布袋埋进去,又盖上土,踩实。然后左右看看,匆匆离开了。

等他们走远,朱由检走了出来。

他走到那个埋东西的地方,用脚踢了踢土。

“万岁爷?”王承恩小声问。

“挖出来。”朱由检说。

王承恩愣了一下,但没多问,蹲下身用手扒土。很快,那个布袋被挖了出来。

打开一看。

里面全是金银首饰,还有几块玉佩,成色都不错。最底下,居然还有一个小金元宝。

“这……”王承恩瞪大了眼睛。

朱由检拿起金元宝,掂了掂。

“启动资金这不就有了?” 他笑了。

他把布袋系好,递给王承恩:“收着。”

“万岁爷,这……这是贼赃……”

“现在是我的了。”朱由检说,“反正他们也是从宫里抢的。物归原主,天经地义。”

周皇后在旁边看着,欲言又止。

朱由检知道她想说什么——堂堂天子,怎么能捡贼兵埋的东西?

“面子值几个钱?” 他在心里想,“活下去才重要。等老子有钱了,十倍百倍地还回来就是了。”

他把布袋塞进怀里。

沉甸甸的。

但心里踏实了不少。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这个道理,古今通用。

三人继续往前走。

英华殿到了。

这是一座供奉佛像的小殿,平时香火不旺,此刻更是冷冷清清。殿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

王承恩推门进去。

殿里很空,只有几尊落满灰尘的佛像,还有几个破旧的蒲团。空气中弥漫着香灰和霉味混合的气味。

王承恩走到最里面的一尊佛像前。

那尊佛像是弥勒佛,笑容可掬,大腹便便。王承恩伸手,在佛像肚脐的位置按了一下。

咔嚓。

佛像背后,墙壁上开了一个口子。

不大,刚好能容一人通过。

“就是这里。”王承恩说。

他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亮。火光跳动,照亮了洞口——里面是向下的石阶,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老奴先下。”王承恩说。

他弯腰钻进去,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朱由检看向周皇后:“怕吗?”

周皇后摇摇头,但脸色有点白。

“不怕。”她说,“有陛下在。”

朱由检牵起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手心有汗。

“嘴上说不怕,身体很诚实嘛。” 他想,“不过也正常,这种地方,搁谁谁不怕?”

他拉着她,走进洞口。

石阶很陡,很滑。墙上湿漉漉的,摸上去冰凉。空气里有股陈年的土腥味,还夹杂着别的什么味道——像是腐朽的木头,又像是……动物尸体的味道。

朱由检打了个寒颤。

“这要是拍恐怖片,接下来就该出现僵尸了。”

他握紧了周皇后的手。

感觉到她也用力回握。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前面王承恩的火光,慢慢往下走。

石阶转了弯。

又走了一段,前面出现了一个平台。

平台不大,四周是砖砌的墙壁。墙壁上有几个凹槽,里面放着油灯,但早就熄灭了,灯盏里积满了黑乎乎的油垢。

王承恩用火折子点亮了一盏灯。

昏黄的光晕扩散开来,勉强照亮了这个空间。

这里像是一个中转站。四面都有通道,黑黝黝的,不知道通向哪里。地上散落着一些东西——破木箱,烂麻袋,还有几根不知道干什么用的木棍。

“走这边。”王承恩指着一个方向。

那条通道更窄,得侧着身子才能通过。

朱由检让周皇后走中间,自己殿后。

通道很长。

走了大约半刻钟,前面出现了光亮。

不是火光,是自然光——从头顶的缝隙透下来的,很微弱,但确实是天光。

王承恩停下脚步。

“上面就是乾清宫。”他小声说。

朱由检抬头看。

头顶是木板,有些地方破了,透下光来。他能听到隐约的声音——脚步声,说话声,还有……瓷器碰撞的声音。

“上面有人。” 他想。

三人屏住呼吸。

上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快点收拾!将军说了,今天要在这里宴客!”

“这些瓷器摆哪?”

“放那边!小心点,摔了把你脑袋拧下来!”

“那这些书呢?”

“书?烧了!留着占地方!”

朱由检的脸色沉了下来。

“烧书……” 他握紧了拳头。

周皇后感觉到他的情绪,轻轻拉了拉他的手。

朱由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上面的声音渐渐远去。

王承恩等了一会儿,确认安全后,才走到通道尽头。那里有一架木梯,直通上方。

他爬上去,在头顶的木板上摸索了一会儿,然后轻轻一推。

木板被推开了。

更多的光漏下来。

王承恩探头看了看,然后招手:“上来。”

朱由检让周皇后先上,自己最后。

爬出洞口,他发现自己在一个很小的空间里。

真的很小,大约只有三步见方。三面是墙,一面是木板——就是刚才推开的那块。空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积灰,还有几道从木板缝隙透进来的光柱。

王承恩把木板恢复原状。

“这是夹墙。”他小声解释,“乾清宫暖阁的夹墙。外面就是暖阁,但现在肯定有人,我们不能出去。”

朱由检点点头。

他透过木板缝隙往外看。

能看到暖阁的一角。

确实有人。两个小兵正在打扫,把书架上的书一本本搬下来,扔到地上。地上已经堆了一堆书,旁边放着个火盆,还没点着。

“这帮文盲……” 朱由检在心里骂。

但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看着。

那两个小兵搬了一会儿,可能是累了,坐下来休息。

“妈的,这书真多,得搬到什么时候?”

“将军也真是,烧什么书啊,直接扔了不就完了?”

“你懂个屁!将军说了,烧书是……是什么来着?对,破旧立新!把这些旧东西都烧了,才能建新的!”

“建新的?建啥新的?”

“我哪知道?反正将军怎么说,咱就怎么做呗。”

两人聊着天,完全没想到一墙之隔,大明的皇帝和皇后正看着他们。

朱由检收回目光。

他靠着墙坐下。

周皇后也坐下来,挨着他。空间太小,两人的肩膀碰在一起。

她能感觉到他在发抖——不是怕,是气的。

“陛下,”她小声说,“别生气。等我们出去了,这些书……还能再印。”

朱由检看了她一眼。

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亮晶晶的。

“她倒是会安慰人。” 他想。

他点点头,没说话。

王承恩在另一头坐下,从怀里掏出干粮,分给大家。

三人就这样,在狭小的夹墙里,听着外面敌人的动静,默默地吃着简陋的早餐。

时间过得很慢。

每一刻都像是被拉长了。

朱由检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脑子里开始盘算下一步。

到了乾清宫夹墙,算是成功了一半。但怎么出去?怎么离开紫禁城?怎么离开北京?

问题一个接一个。

他想起怀里的那袋金银。

“有钱了,可以收买守门的兵。” 他想,“但得找对人。不能找那种死忠的,得找贪财的,最好是有家小在京城的——这种人怕死,也容易被收买。”

他看向王承恩。

“王承恩,你认不认识守城门的小官?那种……贪财的,胆子小的?”

王承恩想了想。

“老奴认识一个。”他说,“叫刘三,是朝阳门的守门把总。这人贪杯好赌,以前老奴出宫办事,经常给他点好处,他就会行方便。”

“朝阳门……” 朱由检回忆地图。

朝阳门在北京城东面,出去就是通州,然后可以走水路南下。

“好。”他说,“等天黑了,你想办法联系他。就说……就说有富商想逃出城,愿意出高价。”

“高价?”王承恩问,“多少合适?”

朱由检从怀里掏出布袋,摸出那个金元宝。

“这个,够不够?”

王承恩倒吸一口凉气。

“够……太够了!”他说,“刘三一年的俸禄,也就几十两银子。这一个金元宝,够他干十年了。”

“那就这么定了。” 朱由检把元宝递给他,“你小心点,别暴露身份。”

“老奴明白。”

周皇后在旁边听着,欲言又止。

朱由检看向她:“怎么了?”

“陛下,”她小声说,“我们……真要贿赂守门的兵?这……这有失体统……”

朱由检笑了。

“这老婆,可爱是可爱,就是太死板。”

他握住她的手。

“婉如,”他说,“现在的情况,活下去最重要。体统不体统的,等活下来再说。”

他的手很暖。

周皇后的脸微微红了。

她低下头,不再说话。

但手也没抽回去。

就这样任由他握着。

夹墙里很安静。

只有三人的呼吸声,还有外面隐约的动静。

朱由检握着周皇后的手,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算不算……办公室恋情?” 他想,“不对,应该叫皇宫恋情?也不对,本来就是夫妻……”

“算了,不想了。反正手感不错。”

他握得更紧了些。

周皇后的脸更红了。

但她没动。

只是低着头,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嘴角,悄悄地,弯起了一个很浅很浅的弧度。

墙外,闯军的兵还在搬书。

墙内,大明的皇帝握着皇后的手。

在这狭小昏暗的空间里,时间静静流淌。

等待着夜晚的到来。

等待着,未知的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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