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水库的案件通报还静静地躺在电脑桌面上,刺耳的电话铃声就划破了刑侦支队办公室夜晚的宁静。
那声音又急又短,连续不断,揪着每个人的神经。
离得最近的一个年轻警员猛地抓起话筒。
“喂,市局110指挥中心。”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什么?”
“地址重复一遍!”
“富春路,‘好邻居’24小时便利店。”
“有人员伤亡?”
“好,我们立刻出警。”
年轻警员放下电话,脸色发白,转向办公室里侧。
“李队,张队,富春路便利店发生抢劫杀人案。”
话音未落,张建军已经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抓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
“凌云,跟我走。”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凌云没有丝毫迟疑,合上笔记本电脑,快步跟了上去。
警笛在湿滑的夜路上呼啸。
车窗外的霓虹被雨水打湿,化作一片片模糊的光晕,飞速向后掠去。
车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还想着水库的案子?”
张建军一边开车,一边瞥了眼镜子里的凌云。
凌云没有回答。
“忘了它。”
张建军说。
“至少现在,先忘了它。你眼前只有一个案子,就是这家便利店。”
“嗯。”
“记住我跟你说的话。”
张建军的指关节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到了现场,多看,多听,少说。特别是别在李振国面前,第一个开口。”
“他也会去?”
“这种案子,他肯定会到。”
张建…军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喜欢掌控全局,也喜欢看手底下的人怎么表现。”
凌云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那股熟悉的,盘旋在神经末梢的眩晕感,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需要藏住的锋芒。
也是他破案的依仗。
这是一场矛盾的战争,战场就在他自己的身体里。
富春路的好邻居便利店已经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
几辆警车闪烁着红蓝两色的警灯,将周围的夜色映照得一片诡异。
空气里弥漫着雨水的腥气,混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凌云跟着张建军,弯腰钻过警戒线。
便利店的玻璃门敞开着,门口已经有派出所的同志在维持秩序。
店里的景象一片狼藉。
收银台的抽屉被整个暴力撬开,零钱和票据撒了一地。
货架上的商品东倒西歪,几包薯片和方便面被踩得粉碎,包装袋破裂,碎屑混合着地上的污迹。
一个穿着蓝色店员制服的年轻人倒在收银台后面。
他的身下,是一大片已经开始凝固的暗红色血迹。
那颜色,在便利店惨白的灯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法医老赵和他的助手已经到了,正戴着手套和口罩,进行初步的尸表检查。
几个技术队的同事正在仔细地勘查现场,收集着任何可能的痕迹。
相机的闪光灯不时亮起,将这凝固的一刻定格成永恒。
“死者,高飞,二十一岁,附近大学的在读学生,在这里做夜班兼职。”
一个辖区派出所的副所长迎了上来,向张建军汇报情况。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胸口一处刀伤,是致命伤。”
张建军点了点头,视线扫过全场。
“监控呢?”
“被破坏了。”
副所长指了指天花板角落里一个被砸烂的半球形摄像头。
“主机也被砸了,硬盘被取走了。”
“这么专业?”
张建军皱起了眉头。
“不像是普通的临时起意抢劫。”
“我们也这么觉得。凶手很谨慎,现场除了这些,没留下什么特别有价值的线索。”
凌云的视线没有离开过那具年轻的尸体。
高飞。
二十一岁。
本该是充满阳光和未来的年纪,现在却冰冷地躺在这里。
他的眼睛还睁着,带着一丝来不及散去的惊恐和茫然。
凌云的手掌,不受控制地发热。
那种渴望触碰,渴望探知真相的冲动,再一次涌了上来。
他想起了张建军的话。
藏住锋芒。
可是,如果不动用这种能力,面对一个被专业罪犯清理过的现场,要从何查起?
难道要等技术队慢慢筛查那浩如烟海的痕迹物证吗?
时间拖得越久,凶手逃脱的几率就越大。
“老赵,有什么发现?”
张建军走到法医身边,蹲了下来。
“一刀毙命,刀口很深,直接刺穿了心脏。”
老赵的声音隔着口罩,有些沉闷。
“凶器应该是单刃的锐器,宽度在三厘米左右。从伤口的角度看,凶手比死者高,而且力气很大。”
“死者身上有其他的伤痕吗?比如搏斗伤。”
“没有明显的搏斗痕迹。手上有几处轻微的擦伤,但更像是在倒地时蹭到的。”
老赵用镊子轻轻翻开死者的手掌。
“指甲缝里很干净。”
这意味着,死者可能在被攻击的瞬间,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反抗。
凌云走了过去。
他的脚步很轻。
“赵叔。”
他喊了一声。
老赵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小凌来了。”
“我能看看吗?”
凌云问道。
他的请求很突兀。
张建军的视线立刻投了过来,带着一丝警告。
凌云没有看他。
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尸体上。
“你看这个做什么?现场勘查有技术队。”
老赵有些意外。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凌云斟酌着用词。
“凶手既然是为了抢劫,拿了钱就走好了,为什么要杀人?而且是一刀毙命,这么干脆。”
“灭口。”
张建军替他回答了。
“被店员看到了脸,或者店员试图反抗。”
“但他没有反抗的痕迹。”
凌云反驳道。
“而且,凶手连监控硬盘都带走了,说明他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这样的人,会轻易让一个店员看到自己的脸吗?”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
连正在拍照的技术队同事,也把镜头对了过来。
张建军的脸色沉了下去。
这小子,刚跟他说的话,转头就忘了。
“你想说什么?”
老赵扶了扶眼镜,似乎对凌云的观点产生了兴趣。
“我想看看他的手。”
凌云指着死者紧挨着地面的那只手。
“也许,他在倒下前,抓到了什么东西。”
这个理由很合理。
老赵没有拒绝。
“小王,搭把手,把尸体稍微抬一下。”
助手应了一声,准备上前。
“我来吧。”
凌云抢先一步,蹲了下去。
他戴上勘查手套,小心翼翼地托住死者的肩膀。
张建军站在他身后,没有说话,但凌云能感觉到那道视线一直钉在自己背上。
在助手抬起尸体另一侧的瞬间,凌云的手指“不经意”地滑过死者冰冷的脖颈皮肤。
就是现在。
一股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
那不是尸体的温度。
而是一种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信息洪流。
凌云的脑海里猛地一白。
无数混乱的画面和嘈杂的声音,尖叫,咒骂,金属划破空气的嘶鸣,还有浓郁的烟草味和劣质香水的味道,一股脑地涌了进来。
他的身体晃了一下。
“怎么了?”
张建军扶住了他的胳膊。
“没事。”
凌云稳住身形,松开了手。
“可能是血腥味太重,有点不适应。”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助手已经将死者的手翻了过来。
手心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看来你的直觉出错了。”
张建军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周围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一个刚来的年轻人,在老法医和老刑警面前班门弄斧,结果扑了个空。
这场景,在他们看来,有些可笑。
凌云没有理会那些反应。
他站起身,走到一旁,摘下手套,靠在货架上。
脑海中那些混乱的画面正在飞速地重组,拼接。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凶手的脸。
不,不止一张脸。
是两个人。
一个高个子,戴着鸭舌帽。
另一个,手臂上有一个蝎子纹身。
他还闻到了那种特殊的烟草味,不是普通的香烟,更像是手卷烟。
还有那股廉价的香水味,是从那个有蝎子纹身的男人身上传来的。
最关键的是,他“听”到了一句话。
“东西呢?”
“收银台下面,第二个格子。”
这不是抢劫。
或者说,不只是一场抢劫。
他们是在找一样东西。
凌云慢慢直起身,重新走回尸体旁边。
他蹲下,视线越过警戒线,看向那被撬开的收银台。
第二个格子。
他看向张建军。
“老张。”
他换了称呼。
“让他们查一下收银台下面,看看除了钱,还少了什么东西。”
张建军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凌云的脸上没有了刚才的青涩和冲动。
他的表情很平静。
但那份平静之下,是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张建军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对旁边的技术队人员点了点头。
“小李,按他说的,仔细查一下收银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