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今天要推的小说名字叫做《景仁宫凤翎重燃我与世兰共掌乾坤》,是一本十分耐读的双女主作品,围绕着主角宜修年世兰之间的故事所展开的,作者是结实且能吃的大壮。《景仁宫凤翎重燃我与世兰共掌乾坤》小说连载,作者目前已经写了160686字。
景仁宫凤翎重燃我与世兰共掌乾坤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紫禁城的黎明是在一层若有若无的薄雾与钟磬声中悄然降临的。寅时三刻,各宫的主位娘娘便已起身,寝殿内烛火通明,宫女太监们屏息静气,开始了一日中最紧张的梳洗准备工作。今日是定省之日,需前往景仁宫向中宫皇后请安,无人敢怠慢。
翊坤宫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年世兰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那张无论何时都足以令人屏息的娇艳面容,却有些心不在焉。大宫女颂芝手捧一套极为华丽的正红色宫装,裙裾上用金线满绣着大朵大朵的缠枝芍药,在烛光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娘娘,”颂芝轻声细语,带着几分讨好,“今日穿这套可好?颜色正,绣工也绝伦,定能将那些新晋的小主们都比下去,让她们知晓娘娘的风采。”
年世兰闻言,长长的睫毛微颤,目光落在那片灼目的红色上,却并未如往常般露出满意之色。她朱唇微启,语气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慵懒与疏离:“压过新人?本宫需要靠这衣裳颜色来彰显身份么?”她的指尖掠过一排悬挂的华服,最终却停留在了一件相对而言略显沉稳的玫紫色宫装上。这宫装用料依旧是顶级的云锦,但纹样是暗纹的云海仙鹤,虽不失贵气,却远不如正红色那般张扬夺目。
“就这件吧。”年世兰淡淡道,“今日是去给皇后娘娘请安,重在礼数周全,而非争奇斗艳。穿得那般花枝招展,没得让人在背后议论本宫轻狂,失了身份。”
颂芝捧着红衣的手微微一僵,眼底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诧异。自家娘娘这是怎么了?往日里,莫说是去景仁宫请安,便是平日,也最爱鲜艳颜色,尤其喜欢在皇后面前展现恩宠与美貌,何曾在意过“议论”和“身份”?昨日从景仁宫回来,娘娘就有些神思不属,今日竟连穿衣风格都变了?她偷偷觑了一眼年世兰,见娘娘眉宇间似乎凝着一缕极淡的思虑,与往日那个明快泼辣的华妃判若两人。
颂芝不敢多言,连忙与几个小宫女一起,伺候年世兰换上那身玫紫色宫装。衣服很合身,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曲线。接着便是梳头。梳头太监小心翼翼地将她那如云青丝绾成雍容华贵的朝云近香髻,颂芝亲自从首饰盒中取出那支皇帝新赏的赤金点翠凤凰展翅步摇,步摇做工极其精巧,凤凰引颈长鸣,羽翼舒展,镶满了各色宝石,华美非凡。
“娘娘,戴这支步摇可好?皇上昨日才赏的,正衬您今日的衣裳。”颂芝笑道。
年世兰看着那支步摇,凤凰……皇后才可用凤凰,她这支是“展翅”,而非皇后的“正冠”,虽是恩宠,却也敏感。若是以前,她定要戴上,故意刺一刺皇后。但此刻,她眼前又浮现出昨日皇后那双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睛。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有反对,却也没有了往日的得意。颂芝为她簪上步摇,又在她发髻间点缀了几支小巧精致的红宝石珠花和点翠簪钗。
妆成,镜中人依旧眉目如画,艳光四射,那玫紫色衬得她肌肤愈发白皙,凤凰步摇更添无限风华。只是,那双原本总是神采飞扬、顾盼生辉的杏眼里,今日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极淡的薄纱,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审慎。
年世兰起身,扶着颂芝的手,缓缓走了几步,步摇轻轻晃动,流光溢彩。她却微微蹙了蹙眉:“今日这鞋底似乎有些硬了。” 这近乎挑剔的话,更像是一种内心不安的无意识转移。
“娘娘恕罪,奴婢这就……”颂芝连忙道。
“罢了,”年世兰打断她,“时辰不早了,走吧,莫去迟了,倒让皇后娘娘觉得我们翊坤宫的人不懂规矩,拿大摆谱。”语气虽依旧带着惯有的骄矜,但脚步却不自觉地比往日沉稳、缓慢了几分,不似从前那般风风火火。
颂芝连忙应下,心中疑窦更深。
主仆二人出了翊坤宫,坐上早已备好的软轿,朝着景仁宫而去。清晨的宫道寂静而漫长,轿子轻微摇晃,年世兰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但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昨日皇后那些话,反复在她脑海中回响。
“福兮祸之所伏……”
“盛极之时,更需谨言慎行……”
“是非也要多了……”
这些话语,像是带着某种冰冷的魔力,刺破了她因兄长军功和皇帝盛宠而构建起的、看似坚固无比的得意外壳。她年世兰并非蠢人,只是以往被宠爱和权势迷了眼,不愿去深思那些潜藏在繁华下的暗流。皇后的点破,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一种冷酷的揭开,让她不得不去面对那个她一直刻意忽略的事实:君恩如流水,家族功高,未必是福。
她不明白皇后为何要这么做。示好?不可能。她们之间早已势同水火。陷阱?可那些话,句句在理,甚至……像是在帮她?这种矛盾的感觉,让年世兰心烦意乱,同时也生出了极强的警惕和探究欲。今日的请安,她倒要好好看看,这位皇后娘娘,究竟在唱哪一出。
景仁宫正殿,此时已是人影攒动,衣香鬓影。端妃齐月宾、敬妃冯若昭、丽嫔、曹琴默、欣贵人等一众妃嫔早已按位分高低坐定。因选秀在即,殿内的气氛比往日更加微妙。众人虽三三两两低声交谈,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但眼神流转间,无不藏着打量、试探与算计。
端妃穿着一身藕荷色常服,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她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中捧着一杯热茶,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样。但若细心观察,便能发现她低垂的眼睫下,目光偶尔会极其快速地扫过门口,又迅速收回。
敬妃冯若昭则是一身靛蓝色宫装,显得沉稳端庄。她正与身旁穿着桃红色宫装、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丽嫔低声说笑着什么,看起来一团和气,但她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却时不时闪过一丝精明的光,不漏过殿内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丽嫔嗓音娇脆,笑声有些夸张,似乎想借此掩盖内心的不安与对即将到来的新人的忌惮。曹贵人曹琴默则安静地坐在稍远的位置,穿着素净的湖蓝色衣裙,低眉顺眼,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但她偶尔抬眼看向门口时,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算计,却透露出她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当一身玫紫宫装、珠翠环绕的年世兰扶着颂芝的手,袅袅婷婷地出现在殿门口时,原本细碎的交谈声就像被一把无形的刀骤然切断,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那目光中有对她美貌与华服的羡慕,有对她恩宠与权势的嫉妒,有对她嚣张性子的畏惧,但更多的,是一种等着看好戏的期待。谁人不知,华妃与皇后是面和心不和,每次请安,华妃的言行,皇后看似温和实则犀利的应对,都是众人暗中揣摩、事后津津乐道的焦点。
年世兰对这一切早已习惯,甚至享受这种成为焦点的感觉。她精致的下巴微微扬起,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目光平静(甚至略带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地扫过殿内众人,将各色神情尽收眼底,然后,她步履从容,目不斜视地走到殿中央。
依照规矩,她敛衽,屈膝,向端坐于凤座之上、身着明黄色八团龙凤双喜纹朝服、头戴珠冠、气度雍容华贵的皇后宜修行礼,声音清脆,带着她特有的腔调:“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她的礼数看似无可挑剔,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骄矜,以及微微上扬的语调,却让这请安少了些许发自内心的恭敬,更像是一种不得不履行的仪式。
殿内落针可闻。端妃依旧垂着眼,敬妃笑容微凝,丽嫔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曹贵人则愈发低下头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皇后如同过往无数次那样,或淡淡叫起,不置可否;或借机敲打几句,比如“华妃今日气色甚好,只是这妆容似乎浓了些,未免失之庄重”;或询问宫务,稍加刁难,以彰显中宫权威,平衡华妃日益高涨的气焰。
然而,凤座之上的宜修,今日的反应却让所有期待“好戏”的人大跌眼镜。
她并没有立刻叫起,但也没有丝毫要发难的意思。她只是微微抬起带着精致护甲的手,动作优雅而缓慢,目光落在年世兰身上,那目光深沉、平静,仿佛古井无波,却又似乎能穿透一切。她开口,声音平和舒缓,甚至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迥异于以往的温和,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华妃妹妹来了,免礼吧。赐座。”
没有训诫,没有刁难,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悦或冷淡。就这么简简单单,甚至可称得上是“和颜悦色”地叫了起。
这……这完全不合常理!
不仅殿内众妃嫔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惊疑不定,连年世兰本人,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也是猝不及防地一怔。她准备好的应对之词全都堵在了喉咙里,那种蓄力一击却打空的感觉,让她心中瞬间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感和……更加浓重的警惕。
她不由得抬起头,再次看向皇后。
今日的宜修,穿着比昨日更为正式的皇后朝服,珠冠上的东珠颗颗圆润饱满,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更衬得她面容端庄,威仪天成。但奇怪的是,这份威仪并不迫人,反而有种沉淀下来的稳重。而最让年世兰心惊的,是皇后的眼神。昨日那种探究和审视似乎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平静,然而就在这平静之下,当她与自己的目光相接时,年世兰仿佛看到了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类似于“了然”甚至是“期待”的情绪?绝非敌意,也非友善,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洞悉一切的平静。
这感觉让她非常不适,比直接的敌意更让她感到不安。
“谢娘娘。”年世兰压下心头的重重疑虑,依言在下首最尊贵的位置上坐下,姿态依旧优雅,但脊背却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些。
接下来的请安流程,按部就班,波澜不惊。各宫妃嫔依次起身,汇报一些无关紧要的宫务,或是为些小事讨个恩典。例如某处宫殿需要修缮,某个节气如何安排,或是替某个低位嫔妃求个小小的赏赐。
宜修端坐凤位,处理得有条不紊,赏罚分明。该准的准,该驳的驳,言语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既充分维护了皇后的威严,又不失宽和体下之风。她对每位妃嫔的态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过分亲近,也不刻意疏远。
但有心人(比如敬妃、曹贵人,以及心中已起波澜的年世兰)都隐隐感觉到,皇后今日对华妃的态度,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不同”。这种不同,并非特别的优待或亲近,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平和”与“容忍度”。
当丽嫔按捺不住,用她那娇滴滴的嗓音,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说道:“华妃姐姐今日这身衣裳真是好看,这玫紫色衬得姐姐肌肤胜雪。只是姐姐协理六宫,平日操劳,还能如此精心打扮,真是让妹妹佩服。不像妹妹我,光是打理自己宫里那点小事就忙得头晕,胭脂水粉都许久没换新的了。” 这话明褒暗贬,暗指华妃用心在打扮上,而非宫务。
若是前世,或是依照往常,宜修多半会顺势稍稍约束华妃一下,或者说几句“妃嫔之德重在贤淑,而非容貌”之类的话,以示公正,平衡局面。
但今日,宜修只是淡淡地瞥了丽嫔一眼,那目光并不严厉,却让丽嫔不由自主地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只听皇后语气平和地说道:“内务府用度皆有定例,华妃妹妹的份例,亦是皇上恩准,合乎宫规。丽嫔你若觉得自个儿份例不足,或是宫中用度有缺,可详细列了单子,向内务府呈明,只要合乎制度,内务府自会按制添补。在此比较用度,并非妃嫔所宜。”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既轻轻巧巧地将丽嫔那点拈酸吃醋的心思挡了回去,又点明了年世兰的恩宠和用度是皇帝特许,合乎规矩,巧妙地维护了年世兰的体面,甚至还隐隐有告诫众人不要无事生非、蓄意攀比之意。
年世兰端着茶杯的手,指尖微微收紧。皇后这是在……帮她说话?虽然方式极其含蓄,但确确实实是堵住了丽嫔的嘴。这太反常了!她不由得再次看向皇后,却见对方已将目光转向敬妃,询问一桩关于节下赏赐老宫人的事宜,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态度,让年世兰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皇后今日的所作所为,完全颠覆了她以往的认知。她就像陷入了一团迷雾,皇后的每个举动、每句话,都似乎别有深意,让她不得不费尽心思去揣测。
请安临近尾声,宜修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众人,经过年世兰时,似乎几不可查地微微停顿了那么一瞬,然后才沉稳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再过几日,便是三年一度的选秀。这是国家庆典,也是后宫大事。届时会有新人入宫,充实掖庭,为皇家开枝散叶,乃是大喜事。各位妹妹都是宫里的老人了,位分尊贵,需得谨记身份,恪守宫规,以身作则,与新入宫的妹妹们和睦相处,多加引导,善待她们。务必要使后宫和睦,上下有序,方能为皇上分忧,让太后和本宫安心。若是有人心存嫉妒,搬弄是非,或是以大欺小,失了体统规矩,莫怪本宫到时依宫规处置,绝不姑息。”
这番话,冠冕堂皇,是对所有人说的,是皇后职责所在的分内之言。但听在年世兰耳中,却与昨日皇后那句“眼看就要选秀了,这后宫又要添新妹妹,热闹是热闹,只怕是非也要多了。妹妹性子直爽,有时难免为人所趁,日后还需更加仔细些才是。”隐隐呼应起来。
表面是训诫众人,但结合皇后今日对她异常平和甚至略带维护的态度,年世兰几乎可以肯定,这话至少有五分是说给她听的!是在提醒她,新人入宫,局势复杂,让她收敛性子,不要被人抓住把柄,尤其是不要因为言行不当,而牵连到前朝的哥哥!
这个认知让年世兰后背微微一凉。皇后为何一再提醒她家族之事?这到底是善意,还是一种更隐晦的警告和控制?
她心乱如麻,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
请安礼毕,众妃嫔起身告退。每个人脸上神色各异,今日皇后的反常态度,尤其是对华妃的“特殊”,足以让她们回去琢磨半天了。端妃依旧淡然,由宫女扶着缓缓离去。敬妃笑容温和,与丽嫔说着话走出殿门,但眼神交换间,已传递了无数信息。曹贵人低着头,快步离开,不知在想些什么。
年世兰也站起身,抚平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准备离去。她需要回去好好理清思绪。
然而,就在她转身之际,皇后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足以让她停下脚步:“华妃妹妹留步。”
年世兰脚步一顿,心下先是本能地一紧,随即涌起一股“果然如此”的冷笑。她就知道,皇后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和气”,铺垫了这么久,正题来了。
她转过身,脸上已迅速挂上了无可挑剔的、带着几分疏离和戒备的浅笑:“皇后娘娘还有何吩咐?”
宜修已从凤座上缓缓走下,来到她面前。距离近了,年世兰更能感受到那种属于中宫皇后的、无形却切实存在的威仪。但奇怪的是,这威仪并不让她感到被压迫,反而有种奇异的稳定感。
“没什么要紧事。”宜修的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平淡如常,“只是想着妹妹入宫也有些年头了,如今又蒙皇上信任,协理六宫事务,责任重大。这宫里的许多规矩,年代久远,有些细节,连宫里的老人也未必尽知。本宫思忖着,趁着今日有空,再与妹妹分说一二,务求精益求精。也免得日后新人入宫,懵懂不知,无意中冲撞了妹妹,或是妹妹在处理宫务时,因细节疏忽,反倒不美,徒惹麻烦。”
这话说得极其委婉、客气,甚至带着一丝“为你着想”的意味。但核心意思很明白:我要给你开小灶,单独给你讲讲宫里的规矩,重点是那些容易被人钻空子、容易出错的“细节”。
若是放在以前,心高气傲的年世兰听到这番话,绝对会认为是奇耻大辱,是皇后在故意羞辱她不懂规矩,彰显其正室权威,她即便不当场翻脸,也必会出言讥讽,断然拒绝。
但此刻,经历了昨日和今日这一连串的“异常”,年世兰心中的疑虑和好奇已经达到了顶点。皇后这般迂回曲折,到底意欲何为?她强压下心头的不悦和惯有的骄躁,按捺住性子,微微屈膝,语气变得恭顺了些:“娘娘思虑周详,是臣妾的福气。臣妾年轻识浅,许多地方确实思虑不周,能得娘娘亲自指点,是臣妾求之不得的机缘。臣妾谨遵娘娘教诲。”
她倒要看看,皇后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宜修对她的顺从似乎并不意外,仿佛早已料到她会留下。她转身,姿态优雅地走向正殿旁的一处暖阁:“妹妹随本宫来。”
暖阁比正殿小了许多,布置得却更为精致舒适。临窗炕上铺着厚厚的洋猩红毡毯,设着貂皮坐褥。中间一张花梨木嵌螺钿小炕桌,上面摆放着一套甜白釉茶具并几碟精致的点心。墙角鎏金珐琅大火盆里,银骨炭烧得正旺,暖意融融,驱散了清晨的寒气和方才在正殿的紧绷感。
宜修屏退了左右伺候的宫人,只留下最信任的绘春在一旁静静地准备茶水。她并未走向主位,而是随意地在炕桌的一侧坐下,并示意年世兰坐在对面。这看似随意的举动,无形中拉近了些许距离,减弱了那种上下分明的等级感。
年世兰心中警惕更甚,皇后越是放下身段,她越觉得不简单。她依言在对面坐下,姿态依旧端庄,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跟随着皇后的动作。
宜修并没有立刻开始“授课”,而是先接过绘春奉上的茶,轻轻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小口,才抬眼看向年世兰,目光平静,仿佛真的只是姐妹间的闲谈。
“这宫里的规矩,”她缓缓开口,声音在温暖的暖阁里显得有些柔和,“说起来繁琐,其实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秩序’二字。上至君臣父子,下至妃嫔等级,尊卑有序,各安其分,天下方能太平,后宫方能安宁。”
她开始从最基础的每日请安说起。并非简单的时辰、地点,而是细致到走路的步态、行礼时弯腰的幅度、目光应看向何处、声音的高低。她甚至亲自示范,何种姿态既显恭敬又不失身份,何种情状下可稍显亲昵,何种场合下必须一丝不苟。
“譬如妹妹你,”宜修的目光落在年世兰身上,并无指责,只有平静的叙述,“身份尊贵,恩宠深厚,低位妃嫔向你行礼,你即刻叫起,是宽和;若对方言行有失,你略停顿片刻,目光微沉,虽不言不语,已是告诫,这便是威严的分寸。过早叫起,易失威严,令人轻视;停顿过久,则显得刻薄小气,易生怨怼。”
年世兰听着,心中微微一动。她以往对这些细节并不十分在意,全凭心情,高兴时便随口叫起,不悦时便晾着对方,从未想过这其中还有这许多讲究。经皇后这一点拨,她忽然觉得,以往自己许多凭性子而来的举动,或许在旁人眼中,确有可指摘之处。
接着,宜修又讲到在不同场合的服饰、言行。祭祀大典需庄重肃穆,言行不可有丝毫轻忽;节庆宴饮可稍显活泼,但亦不可过度;面对太后,需格外恭敬谨慎;即便是日常相处,与不同位分的妃嫔说话,语气、用词也皆有微妙差别。
“赏赐下人,亦是学问。”宜修端起茶杯,语气依旧平淡,“寻常赏赐,是恩典,可收买人心。但赏赐过厚,超过其身份应得,则可能被视为‘邀买人心’,逾越本分,若被有心人曲解,告到皇上或太后那里,便是麻烦。尤其妹妹协理六宫,手下经手事务繁多,赏罚更需分明,记录在案,有据可查,方能避免授人以柄。”
她讲的这些,年世兰大部分都知道个大概,但许多细节和其中蕴含的处世智慧,确实是她平日依仗圣宠而不甚在意的。宜修并非空泛说教,而是引经据典,结合具体实例。她甚至会提起先帝朝或本朝初年的一些宫闱旧事,哪位妃嫔因在祭祀时衣冠不整而获罪,哪位又因与宫女过于亲近闲聊而被训斥,哪位妃嫔则因时刻谨守分寸,在风波中得以保全。
这些故事,从皇后口中平静道来,仿佛只是在陈述往事,但听在年世兰耳中,却字字惊心。她仿佛看到了一幅幅鲜活的后宫生存图卷,看到了那些曾经同样鲜活明媚的女子,是如何在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中一步步走向辉煌或毁灭的。
年世兰起初还带着强烈的戒备和审视之心,听着听着,却渐渐被吸引了。她发现,皇后并非在吹毛求疵地挑她的错处,而是在真正地、毫无保留地(至少表面上是)“传授”一些在波谲云诡的深宫中立足的、书本上永远学不到的、用血泪教训换来的智慧和经验。这些经验,透着一股洞悉世情冷暖的冷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经历过极大痛楚后的苍凉与通透。
“妹妹可知,”宜修放下茶杯,目光望向窗外,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宫墙,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她的语气变得有些悠远,“在这四方天地里,最厉害的武器,有时并非帝王的恩宠。恩宠如镜花水月,今日你能拥有,明日或许就落在他人头上,虚无缥缈,最难把握。”
她的目光转回,落在年世兰脸上,变得无比深邃,清晰地说道:“而‘规矩’,却是铁打的藩篱,是这深宫赖以运行的基石。Within the rules,只要你谨守规矩,不越雷池半步,那么即便恩宠有亏,你依然能立于不败之地,保全自身,甚至家族。但一旦行差踏错,越了界,无论你曾经多么风光无限,盛宠优渥,便是亲手将刀柄递到了他人手中,顷刻之间,便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她微微前倾了身子,声音压低了一些,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一字一句地敲在年世兰的心上:“这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譬如园中之树,根系深扎于土,遵循园中法则生长,自然枝繁叶茂,能经风雨。但若其枝叶过于茂盛,伸出了园墙,挡住了他人的阳光雨露,或是让人透过枝叶看到了园内不该看的景象,那么,掌管园子的‘园丁’,为了整个园子的秩序和安宁,即便再爱惜这棵树,恐怕……也不得不举起剪刀,进行修剪了。妹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园丁”指的是谁?皇帝?还是……垂帘听政、时刻关注后宫与前朝的太后?
“修剪”又意味着什么?是失宠?是冷落?还是……更可怕的、牵连家族的下场?
年世兰心中如同被投入一块巨石的寒潭,掀起惊涛骇浪!这番话,已经远远超出了“后宫规矩”的范畴,几乎是赤裸裸地、毫不掩饰地在暗示她年家如今“功高震主”的处境!兄长的赫赫军功,皇帝的丰厚赏赐,她自身的专房之宠,便是那过于茂盛、已然伸出墙外的枝叶!而皇后的点拨,从后宫规矩入手,最终却精准无比地指向了前朝的政治格局和皇权的冷酷本质!
她猛地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宜修,想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看出更多的信息,想确认这到底是警示还是威胁。但宜修已经缓缓靠回了引枕,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在暖阁柔和的光线下,显得平静无波,却又莫测高深,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句闲谈。
“娘娘……”年世兰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干涩和微颤,“臣妾……臣妾愚钝,今日听娘娘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臣妾……明白了。多谢娘娘……教诲。”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异常艰难,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这一刻,她心中那份因盛宠和家世而滋生的、根深蒂固的骄横与得意,被皇后这番绵里藏针、却又句句在理的话,彻底击碎!一种冰冷的、名为“后怕”的情绪,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心脏。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以及整个年氏家族,正站在怎样一座看似鲜花着锦、实则下方就是万丈深渊的火山口上!皇恩浩荡的背后,是帝王冰冷无情的制衡与猜忌!
“明白就好。”宜修重新端起茶杯,语气恢复了一贯的疏离与平淡,仿佛刚才推心置腹的交谈从未发生过,“妹妹是极聪慧的人,有些事,一点即透。本宫也不过是尽皇后的职责,希望后宫安宁,各位妹妹都能平安顺遂。时辰不早,妹妹也回去歇着吧。选秀之事,千头万绪,还需妹妹多多费心协助本宫。”
“臣妾分内之事,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娘娘信任。”年世兰起身,行了一个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标准、更加恭敬的屈膝礼,“臣妾告退。”
她扶着暖阁的门框,稳了稳有些发软的双腿,才一步步向外走去。背影依旧挺拔,却明显地带上了一种沉重的、心事重重的气息,与来时那份隐含的骄矜已然不同。
看着年世兰消失在宫道转角的身影,宜修缓缓放下茶杯,唇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极淡、却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弧度。
种子,已经深深地播下。并且,她选择了最肥沃的土壤——关乎年世兰自身安危与家族存亡的切身利害。她不需要年世兰立刻全然相信她、依赖她,她只需要在年世兰心里种下对皇帝、对当前处境的深度怀疑和警惕。这就足够了。
怀疑一旦产生,罪名已然成立。接下来的日子,皇帝对年羹尧的每一次赏赐,对年世兰的每一次宠爱,都会不断地浇灌这颗怀疑的种子,让它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直到某一天,当日积月累的猜忌与某个关键事件碰撞,便是这棵名为“同盟”的树木长成参天之势的时候。
“绘春,”宜修轻声吩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运筹帷幄的冷静,“去把内务府送来的秀女名册和画像再拿来,本宫要再看看。”
“是,娘娘。”绘春恭敬应道,心中对主子的敬畏更深了一层。她虽不全明白主子与华妃谈了些什么,但华妃离去时那判若两人的神态,她看得清清楚楚。
窗外的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宜修知道,这紫禁城的风雨,从来不会因为阳光明媚而停止。她只是提前,为自己,也为那个她选中的、最锋利的“盟友”,撑起了一把更为坚固、更为隐秘的保护伞。
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开始。选秀,将是下一个舞台,也是检验她初步成果的试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