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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陈琛的苏醒,并未在下溪村掀起任何波澜。

对于绝大多数村民而言,那个被林晚“请”回家的“贵人”,只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存在。他们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期盼,都已尽数投入到了一场轰轰烈烈、关乎全村未来的浩大工程之中——制作葛粉。

林家的院子,连同旁边几户人家的空地,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露天加工作坊。

整个流程,在林晚的规划下,被拆分得井井有条。

青壮劳力负责从山上将一担担粗壮的葛根运回村里。孩子们则拿着小木棍,围着葛根堆,敲敲打打,将上面附着的泥土初步清理干净。

接下来,便是妇人们的主场。她们坐在溪边,将葛根在流水中反复刷洗,直到露出其黄褐色的、粗糙的表皮。

最关键,也是最耗费力气的一步,是捶捣。

十几只从各家搜罗来的、用来捣衣或舂米的石臼一字排开。妇人们两人一组,轮流挥舞着沉重的木槌,将洗净的葛根砸成一团团粗糙的、浸润着白色浆液的纤维。那富有节奏的“咚、咚”声,汇聚成了一首充满了力量与希望的劳动交响曲,从清晨响到日暮。

被砸烂的葛根碎渣,会被放进大木盆里,加入清水,反复揉搓、挤压。乳白色的浆液便随之渗出,将一盆清水染得如同浓稠的米汤。

然而,到了这一步,一个难题出现了。

“阿晚,你看,这水是白了,可里面全是碎渣子,这……这怎么弄干净啊?”张大娘一边卖力地揉搓着,一边扯着嗓子问道。她如今对林晚的态度,早已从嫉妒转为了某种夹杂着敬畏的信服,只是说话的腔调依旧改不了那咋咋呼呼的劲儿。

她这一问,也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大家看着那浑浊的浆水,都有些犯愁。

林晚似乎早有预料。她不慌不忙地从屋里拿出几匹布来。那是柳氏压箱底的、准备给她做嫁衣的细棉布,在这个年头,算得上是极其珍贵的家当。

“用这个。”林晚将布匹分发给几个手脚麻利的妇人,“将布蒙在另一个空盆上,把这浆水,慢慢地倒上去。”

“哎哟!我的天!”张大娘一看,立刻就叫了起来,“阿晚你这是疯了不成?这么好的布,拿来过这泥浆水?这不是糟蹋东西吗!”

“是啊阿晚,这布沾了泥,可就洗不干净了。”旁边的妇人也纷纷附和,脸上满是心疼。

林晚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对其中一个最信服她的妇人说道:“王婶,你来试。”

王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按照林晚的吩咐,将细棉布紧紧地绷在一个大木盆上。另一个妇人则小心翼翼地,将一瓢浑浊的葛根浆液,倒在了布上。

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乳白色的液体,顺着棉布的经纬,缓缓地渗透了下去,滴入下面的空盆中。而那些粗糙的、黄褐色的碎渣,则全部被那层薄薄的布给拦截了下来。

当一瓢浆液全部过滤完毕,王婶掀开棉布,只见布上留着一层湿漉漉的、散发着草木气息的葛根渣,而底下盆里盛着的,却是远比之前纯净得多的、如同牛乳一般的浓白液体。

“天呐!”

围观的妇人们,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叹。她们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张大娘更是凑上前,伸出手指在那白色的液体里蘸了一下,又看了看布上滤出的残渣,脸上那份吝惜和质疑,瞬间被一种恍然大悟的惊喜所取代。

“原来……原来是这么个道理!”

林晚看着众人的反应,嘴角微微上扬。

这就是信息差的力量。一个在她看来再简单不过的物理过滤原理,对于这些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的村民而言,却如同神迹一般。

她要做的,就是通过这一个个“神迹”,不断地加固自己的权威,让所有人都坚信,跟着她,就一定有活路。

“剩下的,就简单了。”林晚继续指挥道,“将这些过滤好的浆水,静置一夜。等到明天,水和粉就会分离开来。我们把上面的清水倒掉,底下沉淀的,就是最精纯的葛粉了。”

有了这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示范,再无人有异议。整个作坊的效率,瞬间提升了数倍。妇人们干劲十足,脸上洋溢着对明日成果的无限期待。

这一切,都被西厢房窗后的一双眼睛,静静地看在眼里。

陈琛靠在炕上,透过那条小小的窗缝,已经观察了好几天。

他的伤势在林晚的草药和柳氏的悉心照料下,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恢复着。高烧早已退去,伤口也开始愈合,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能够下地缓行几步。

这几天里,他看得越多,心中的疑惑就越深。

他看到了一个贫穷落后、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村庄,是如何在短短数日之内,被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女,奇迹般地组织起来,变成了一个分工明确、运转高效的生产集体。

他看到了那个名叫林晚的少女,是如何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将山间最不起眼的野藤,一步步地变成村民口中能救命的“精粮”。

他更看到了她身上那种与年龄和出身极不相符的沉稳与智慧。她从不疾言厉色,声音总是清清淡淡的,但她说的每一句话,下达的每一个指令,却总能让那些比她年长几十岁的长辈们,毫不犹豫地信服和执行。

她身上有一种无形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这种力量,他只在那些真正运筹帷幄的将帅身上见过。

一个山野村姑,绝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气质和手段。

她到底是谁?

这个疑问,像一根尖刺,深深地扎进了陈琛的心里。

“在看什么?”

一个清淡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晚端着一碗药和一碗食物走了进来。今天的食物,不再是寡淡的芋头糊糊,而是一碗熬得浓稠的葛根粥,上面还撒了几粒细碎的、不知名的绿色野菜,散发着一股清新的香气。

“你的伤口恢复得很好,今天可以吃些更顶饿的东西了。”她将碗放在炕边的小几上。

陈琛收回目光,默不作声地接过碗,开始小口地喝粥。

“外面那些……是你教他们的?”他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算是吧。”林晚的回答依旧模棱两可,“神仙托梦,我照着做而已。”

又是神仙托梦。

陈琛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这种糊弄山野村夫的鬼话,自然骗不过他。但他也没有点破。

“你就不怕,我伤好之后,杀了你,夺走你这‘神仙’的秘密?”他忽然抬起头,目光如刀,直刺林晚的眼睛。

这是一种试探。一种来自上位者的、带着血腥味的敲打。

林晚正在收拾药碗的手,微微一顿。

她抬起头,迎上他锐利的视线,脸上没有丝毫的惧色,反而轻轻地笑了一下。

“你不会。”她说道,语气平静而笃定。

“哦?”陈琛挑了挑眉,似乎对她的自信很感兴趣,“何以见得?”

“因为你是个聪明人。”林晚将药碗放回托盘,直视着他,“聪明人,不会做杀鸡取卵的蠢事。我能拿出葛粉,就能拿出别的东西。杀了我,你最多只能得到一个已经公开的秘密。留着我,你或许能得到更多意想不到的东西。这笔账,你应该会算。”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陈琛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第一次,真正开始正视眼前这个少女。她不仅有手段,有心智,更有远超常人的胆魄和眼界。她看穿了他的试探,并用一种更加直接、更加自信的方式,反将了他一军。

房间里的空气,再次陷入了那种微妙的寂静。

良久,陈琛缓缓地垂下眼帘,继续喝着碗里的粥,仿佛刚刚那场短暂的交锋,从未发生过。

“粥,不错。”他低声说了一句。

林晚知道,这一局,她赢了。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端着托盘,悄然退出了房间。

次日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下溪村时,所有参与制作葛粉的妇人,都屏息凝神地围在了那些静置了一夜的大木盆前。

林晚走上前,亲自做示范。

她倾斜木盆,小心翼翼地将上层清亮的水缓缓倒掉。

当盆底露出来时,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只见盆底,铺着一层厚厚的、细腻到了极点的、呈现出一种纯粹乳白色的沉淀物。那东西质地均匀,触感紧实,在晨光的映照下,仿佛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这……这就是葛粉?”王婶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在上面摸了一下,那滑腻的触感,让她激动得差点叫出声来。

林晚点了点头:“这还只是湿的。把它挖出来,摊在干净的簸箕上,放在太阳底下晒干,才算是真正成了。”

接下来的工序,便成了一场欢乐的盛宴。

妇人们用木勺、用蚌壳,小心翼翼地将那雪白的湿粉从盆底刮出,摊平在几十个竹制的簸箕上。很快,村里的晒谷场,便被这一片耀眼的雪白所铺满。

那景象,比丰收的麦浪更让人心潮澎湃。

经过一整天的暴晒,傍晚时分,第一批葛粉,终于彻底干透。

林晚抓起一把,那粉末从指缝间流下,轻盈如烟,细腻如尘。

她当着全村人的面,架起一口锅,烧开水,取了一大勺葛粉,用冷水调开,然后缓缓冲入滚水之中,同时用木勺不停地搅拌。

在所有人惊奇的目光注视下,那乳白色的液体,瞬间变得粘稠、透明,最终凝成了一锅晶莹剔透、微微颤动的糊状物,散发着一股清雅的甜香。

“好了,可以吃了。”

里正李伯第一个上前,用勺子舀了一小口,小心翼翼地送进嘴里。

那一瞬间,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舒展成了一朵菊花。

“好吃!滑!甜!”他激动地连说了三个字,再也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

村民们一拥而上。

那温润、滑爽、带着一丝回甘的口感,瞬间征服了所有人的味蕾。这东西,比他们吃过的最精细的米糊还要美味,还要顺口!

晒谷场上,再次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西厢房的窗缝后,陈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那个站在人群中央,被众人用最淳朴、最炙热的目光所簇拥的少女,她的身影在跳动的篝火映照下,显得有些不真切。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那枚温润的麒麟玉佩。

一个可怕的念头,毫无征兆地,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神仙托梦……变废为宝……掌控人心……

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还是说……她和他一样,也是一个……来自不同寻常之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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