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成为苏棠唯一的掩护。
距离那次令人窒息的小宴,又过去了两日。府中关于定北王裴执那日惊鸿一瞥的议论,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在丫鬟婆子的窃窃私语中,演变得更加绘声绘色,几乎坐实了他对大小姐沈薇薇的“另眼相看”。
沈薇薇这几日更是容光焕发,连带着她院子里下人的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这一切,都与苏棠无关,或者说,是她极力想要避开的漩涡。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两件事上:怀揣秘密的碎瓷,和渺无踪影的玉佩。
白日里,她依旧是那个安静得近乎透明的病弱庶女。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她的目光变得愈发锐利,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扫过院落的每一寸土地,廊下的每一个转角,甚至假山石的每一条缝隙。
她在寻找任何可能与玉佩相关的线索。那枚她穿越前紧紧握在手中,刻着独特龙凤纹、断面参差的羊脂白玉佩,是她回去的唯一希望。它会不会就掉落在原主落水附近的某个草丛里?或是被哪个粗心的下人捡到,随意丢弃在了某个角落?
然而,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熄灭。
侯府很大,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可以藏匿东西的地方实在太多。而她所能活动的范围,又实在有限。几次借口散步,走到靠近花园池塘的区域,都会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婆子或丫鬟“客气”地请回,美其名曰“四小姐病体初愈,莫要在风口久站”。
无形的壁垒,将她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焦虑如同蔓草,在她心底疯狂滋生。找不到玉佩,她就只能困在这里,被动地承受着即将到来的一切——被安排的婚事,深不见底的宅斗,还有那个仅仅一眼就让她如坠冰窖的定北王裴执。
不能再等下去了。
夜色深沉,子时刚过。
苏棠再次换上了那身深青色的粗布衣裙,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小院。这一次,她的目标更加明确,也更为大胆——她要去原主沈棠居住的、位于侯府更偏僻一角的旧院子看看。
根据春桃偶尔提及的碎片信息和原主模糊的记忆,沈棠在落水前,因为性子怯懦不受重视,住的院子比现在这个还要简陋偏僻,几乎挨着侯府的后墙。落水病重后,才被暂时挪到现在这个稍好一点的客院养病。
也许,玉佩并没有掉在池塘,而是遗落在了旧居?
夜路比上一次更加难行。旧院子所在的方向,巡逻的婆子似乎更少,但路径也更荒凉,杂草丛生,月光被高大的树木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面上投下晃动扭曲的黑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的腐朽气息。
终于,她看到了记忆中原主居住的那个小院。低矮的院墙,破旧的木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没有半点灯火人气,显然已经废弃了一段时间。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闪身而入。
院子里杂草已齐膝高,正屋的窗纸破损不堪,在夜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
苏棠掩住口鼻,适应了一下眼前的黑暗,才借着微弱的月光,开始搜寻。
她搜得很仔细。倒塌的桌椅下,空荡荡的箱笼里,甚至塌了半边的拔步床底下……任何可能藏匿物品的角落都不放过。指尖拂过厚厚的积尘,触碰到的是冰冷和荒芜。
什么都没有。
别说玉佩,就连一件像样的、属于原主的私人物品都没有留下。这个院子,像是被彻底洗劫过,又像是被时光彻底遗忘。
难道玉佩真的随着落水,沉入了那幽深的池底,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
一股巨大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扶着布满蛛网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却不及心底寒冷的万分之一。
回去的路,在哪里?
她将脸埋入膝间,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穿越以来的所有压力、恐惧、迷茫,在这一刻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
就在这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异响,从院子角落的杂草丛中传来。
不是风声,不是虫鸣,更像是……小石子滚动,或者,什么东西轻轻落地的声音。
苏棠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所有的脆弱和绝望被强行压下,警惕心提升至顶点。她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射向声音来源的方向,身体同时如同蓄势待发的弓,无声无息地贴紧了身后的墙壁,将自己完全融入阴影之中。
有人!
还是那个夜行人?他(或她)一直跟着她?还是凑巧也来到了这个废弃的院子?
她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仿佛停滞,全神贯注地感知着外面的动静。
黑暗中,只有风吹过杂草的沙沙声。
过了许久,再无异响。
是听错了?还是对方也发现了她,选择了隐匿?
苏棠不敢动弹,也不敢轻易出去查看。敌暗我明,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时间在死寂的对峙中缓慢流逝。冷汗,沿着她的额角滑落。
最终,她咬了咬牙。不能一直困在这里。必须离开。
她小心翼翼地、一寸寸地挪动身体,利用院子里残破的家具和茂密的杂草作为掩护,朝着记忆中来时的院门方向移动。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那扇虚掩的木门时——
“嗖!”
一道极其轻微的破空之声,几乎是贴着她的耳畔掠过!
苏棠甚至能感觉到气流拂动了她鬓边的碎发!
“笃!”
一声闷响,在她身侧的木头门框上响起。
她猛地回头,借着朦胧的月光,清晰地看到,一支尾部还在微微颤动的、通体乌黑的短小弩箭,正正地钉在她刚才头部所在位置的门框上!箭身没入木头极深,显示出发射者强悍的腕力和精准的控制!
这不是警告。
这是灭口!
如果她刚才的反应慢上零点一秒,如果她没有下意识地偏头躲避,那支弩箭此刻穿透的,就是她的太阳穴!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她四肢冰凉,血液逆流。
对方不是监视,不是探查,是要她的命!
是因为她捡到了那片碎瓷?还是因为她夜探池塘和旧居的行为,触及了某个绝对不能触碰的秘密?
她来不及细想,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猛地拉开门,不再顾忌声响,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来时的方向,发足狂奔!
风声在耳边呼啸,杂草刮过她的裙摆,发出刺啦的声响。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目光,如影随形。
她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地跑,沿着记忆中最黑暗、最曲折的小径,朝着自己现在居住的那个客院方向跑去。
直到看见那熟悉的院门轮廓,直到确认身后那致命的压迫感似乎暂时消失,她才如同虚脱一般,踉跄着扑到院门前,用颤抖的手摸索着推开一条缝隙,闪身而入,随即用后背死死抵住院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的寒意。
她缓缓滑坐在地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炸开。
月光清冷地洒在院内,映照着她苍白如纸、写满惊惧的脸。
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下意识地抚向耳畔。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支夺命弩箭掠过时,带来的冰冷死亡的气息。
这一次,不再是怀疑和猜测。
有人,真的想要她死。
这片看似平静的侯府宅院,底下隐藏的,是足以致命的杀机。
而她,这个异世而来的孤魂,在找到回家之路前,必须先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