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霓低着头自桐花巷往外走,正要走到大道上的时候,忽然有一人从旁边横巷出现,挡住了她的去路。
花霓脚步一顿,先看见了一双黑靴。
再一抬头,只见男人身形高大,五官端正,眉尾一颗痣略显风情,中和了武将的戾气,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柔和。
正是两日前,在宴会上打过照面的楝州都尉,裴禁之。
她往旁撤了一步,打算绕过他而行。
裴禁之是专门来堵她的,岂会让她轻易离开,长臂一伸,直接挡住了狭窄的小巷。
花霓疑惑不解:“裴大人,这路可不是你开的,你还想要过路费不成?”
男人盯着她的脸,似乎是气急,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一下,咬牙切齿地问:“花霓,你什么意思?”
“甩了我,结果去跟一个声名狼藉,荒淫无度的废物王爷,”他费解又怨恨,“为什么?”
花霓一听,蹙起柳眉,警惕地环顾四周,低声呵斥:“我和你有什么?你不要胡言乱语,污我清白。”
“我污你清白。”裴禁之冷笑一声,“让我娶你的时候,说的甜言蜜语,那会儿怎么不说我污你清白?”
花霓看着他,眼眸里露出一丝难以置信,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认知里,裴禁之一直是个正人君子,岂会说这样无礼的话?
“裴禁之,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花霓十四岁的时候,曾被花家的姐妹俩戏耍,她们说要带她出城游玩,结果将她丢下马车,抛弃在荒郊野岭之外。
她在孤独无助的时候,遇到骑马经过的裴禁之,他见她可怜,便将她捎回城。
花霓与裴禁之因此结识,后来相识三年里,少年人青春萌动,风华正好,曾互诉过衷肠,暗中赠过情书。
少年慕少艾,本是人之常情,裴禁之是裴家的大公子,身份家世样样不落,又是那样品貌端正的少年。
花霓自然而然,不可能丝毫不动心,她眼看一年比一年大,终究得嫁人,找个依靠。
裴禁之没有去楝州做官之前,就与花霓表白,承诺等功成名就便回来娶她。
花霓知道自己这样的身世,若想嫁给一个良人,只能全凭自己的造化,花乾荣是不会管她的。
所以她同意了与裴禁之的约定,等着他来提亲。
可少年一时冲动的口头约定算得了什么?裴禁之的承诺,无法做整个裴家的决定。
裴家所有人,上至宗族耆老,下至丫鬟仆从,都不愿意看一个娼妓之女,嫁入裴家做正室夫人。
花霓不知道裴禁之做了什么,竟然说服了裴家的人松口,浩浩荡荡地带着聘礼来提亲。
那一刻,她曾狂喜地以为,真的可以把自己托付给这个男人。
但她没有想到,他说的是可以娶她做妾,但不能进入裴家,只能把她养在外边的庄子上。
他说可以给她很多田产和铺子,可以让她衣食无忧,可以给她唯一的爱。
这些话像一盆冰水,把她从头到脚浇透了。
花霓拒绝了裴禁之。
她娘亲已经走了一遍的路,得到这么悲惨的结局,这还不足以警醒她吗?
裴禁之将她堵在墙边,恨铁不成钢:“我是什么人,南溪王又是什么人?你跟他,是在找死,你知不知道?他在宣都有十几房小妾,现在一个都没跟他来,你知道她们去哪了吗?死了!”
“所以呢?”
花霓推开他拦路的手,眸子藏着不解,“裴大人,你现在和我说这些,是想要什么?”
裴禁之噎住了一下,反手扣住她的手腕,那双如鹰隼的眼睛凌厉起来,声音低哑。
“跟我走。”
花霓一惊,想甩开他的手,奈何他的力气太大,死死钳着她的腕子,她怎么挣扎都逃不开。
“青天白日的,你干什么!”
“霓儿,南溪王不是好人,”裴禁之强势地拉着她,往巷子外停着的马车走,“我给你找一个地方躲一躲,你藏起来,过了这段时间就好。”
“你疯了你,”花霓被他扯得踉跄,“我不跟你走!松开!”
小巷之外,传来车轮滚滚的声音,有马车经过大道。
他们所处的位置不深,路人从大道上路过,转头就会看见他们拉扯不清。
“放手,”花霓怕被人看见,慌乱地捶打他,“裴禁之,你给我放开!”
裴禁之呵斥她:“花霓,你会死的,会死的懂吗?”
花霓挣扎无果,一张嘴,狠狠朝他手腕咬下去。
尖锐的贝齿陷入他皮下,裴禁之嘶了一声,疼得松开一只手,单手掐住她的脸颊,逼迫她张口。
“真下得去口啊你,小白眼狼。”
越行越近的马车忽然停下,就在小巷子不远处。
车夫望着前边的马车,道:“殿下稍等,前边有一辆马车停着,挡住了路。”
花霓瞪大眼睛,瞬间噤声。
在这个地界,能被称为殿下的只有一个人——李隅。
此时马夫下了车,朝前边吆喝:“前边的,速速离去,莫挡了道!”
车夫喊了一嗓子,见无人应答,快步上前去查看,却见那辆停止的马车上没有人,当即环顾四周寻找车主。
裴禁之将花霓圈在怀里,背对着大道,大袖一展,将她的身影遮挡的严严实实。
“喂,这马车是不是你的?”马车站在巷口,朝里边的男人问。
裴禁之偏了偏头,压低声音回答:“不是。”
马夫找不着人,折回车窗边,向车里的人禀报。
“殿下,这车上没有人。”
马车里传来李隅的声音,慵懒低沉,“既是无主之物,便拉到衙门去充公。”
“是。”马夫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马蹄声踢踏,车轮辚辚滚动。
两匹骏马带着朱轮华毂的马车驶过,一截折扇探出,撩起青天绸坠丝绦的车帘,暗处一双幽深的眼眸,望着那小巷子。
直到马车远去,花霓才松了一口气,趁机挣脱裴禁之的手,撒丫子往前跑去。
“花霓!”裴禁之叫她。
花霓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力砸在他脚下。
碎石崩裂,飞溅而起,砸在他的小腿上。
“走,你离我远一点!”
花霓指着他,一字一句地道:“那日我已经与你说清楚,你履行不了诺言,从此婚嫁不相干。你若是个男人,就不要来苦苦纠缠。”
裴禁之阴了脸,“你说翻篇就翻篇,那我们之间的感情呢?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全是假的?”
“你不用拿这些话来堵我!”花霓红了眼睛,眼底雾气弥漫,“你别真当我傻,当我好骗,你既违背了约定,就不要来说这些没用的。”
裴禁之手指蜷紧,视线紧紧盯着花霓,下颌咬得紧绷。
从王府的宴会看见她的那一刻,他的心都被揉碎,摔烂了。
一直藏在心里珍爱的姑娘,多么美好,多么清纯,如同仙子一般,一夕之间成了南溪王的玩物,他如何不悔,如何不恨?
不甘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心脏。
“霓儿。”他压抑着胸腔里激荡的心绪,走上前一步,朝她伸手,放柔了声音。
“跟我走好不好,你想要的一切,我一定,一定会给你。”
裴禁之情真意切,放低身段,低声哀求:“再给我一个机会,相信我。”
花霓看着他,鼻腔酸涩,眼睛泛起泪光,最终还是用力地摇了摇头,说了一声“不”。
“裴禁之,你做不到。”
“你都没有给过我机会,怎么知道我做不到?”
“我给过了!”
花霓曾说过可以等他,但他并没有能力去解决问题,只是想着让她妥协。
旁人可以看低她,可以瞧不起她,可是裴禁之说过喜欢她。
他嘴里说喜欢她,却也要这样委屈她。
花霓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认真地道:“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事已至此,分道扬镳,再没有反悔的机会!”
她扭头钻到另一条小巷,绕道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