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王鸿生满面春风,目光扫视全场,自然也没有漏掉角落里的萧澈。
他脸上笑容不变,遥遥对着萧澈的方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态度无可指摘,却也仅止于此。
萧澈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更是了然。
这请柬,果然不是冲着他萧澈这个人来的,而是冲着他背后那首被郭学政赏识的《赋得古原草送别》。
王家父子,这是把他当成了一块敲门砖,或者一个引子而已。
至于他本人如何,是否尴尬,是否被轻视,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雅集正式开始。
王鸿生走到主位前,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诸位雅士,承蒙不弃,今日共聚清河之畔,大三元之上,以文会友,以诗佐酒,实乃我清河文坛一大盛事!
老朽不才,忝为主家,先敬诸位一杯,愿诸位才思泉涌,佳作频出!”
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举杯应和,气氛热烈。
接着,便进入了雅集的正题——即席赋诗。
仆役们开始分发诗题。
今日的诗题颇为应景,取自窗外的清河,名为:《咏清河春晓》。
诗题一出,不少宾客便已露出成竹在胸的笑容,开始或低头沉思,或提笔蘸墨,或与邻座低声交流起来。
丝竹之声也适时响起,更添几分雅致。
唯有角落里的萧澈,依旧安静地坐着。
他没有急着动笔,只是看着面前洁白的宣纸,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河面,似乎在捕捉着什么灵感,又似乎只是在……发呆。
他这副“无从下笔”的模样,落在那些本就对他存有轻视之心的人眼中,更是坐实了他们的猜测。
“看,我就说吧,这老童……老秀才,怕是连笔都拿不稳了。”
“唉,何苦来哉,自取其辱。”
“等着看好戏吧,看他能憋出个什么玩意儿。”
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王勉站在父亲身边,目光也扫过萧澈,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和忐忑。
这老家伙,可千万别真的一字不写,或者写出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学政的喜好……真能押中吗?
萧澈仿佛完全没感受到那些聚焦在他身上的、带着各种意味的目光。
他深吸了一口气,窗外带着水汽的清新空气涌入肺腑,仿佛也带来了某种沉静的力量。他缓缓伸出手,握住了那支狼毫笔。
笔尖,轻轻蘸饱了浓墨。
这边正在书写着,那边已经一气呵成,七步成诗了。
“乐才子,是乐才子,他已经写好了!”
“来,念一念,念一念,让大家欣赏欣赏!”
最先“交卷”的,是今年的院试第三名,之前被目为勇夺魁首不二人选的天才少年乐光宇。
他很是随意地拿着那张宣纸,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阔步朝前面走去。
站在众人面前,目光来回逡巡着。却只见人群中,有的正苦思冥想,有的埋头疾书,更有的仍在望着窗外发呆。
那老棺材瓤子,好像也才刚刚提笔吧……
说起来,乐光宇最不服气就是萧澈了。
这个老废物,凭什么院试的时候排到自己面前来了?
不就是凭借着一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赢得了学政的欢心而已。
这种狗屎运,可不是每次都有的。
如果这老废物真有水平,何至于考了四十余年,才终于考上秀才了?
哼哼哼!
带着如此不忿,乐光宇回到现实中来,他清了清嗓子,道:“尊敬的王老,各位前辈,小子不才,刚刚一杯酒下去,文思泉涌,一挥而就,写成了以下这首应制诗。
现在我当场吟诵此诗,请各位前辈多多指正!谢谢!”
这话说得貌似很谦卑,又是“不才”,又是“多多指正”什么的,但话语间的“文思泉涌,一挥而就”,分明是显摆个人才气。
不过众人也没能说些什么,毕竟,这可是五岁即可吟诗作对的天才少年。
乐光宇开始抑扬顿挫地吟诵起来了:
“宿雾初收蘸晓光,长堤新柳破鹅黄。
风摇野芷浮香远,露浥汀兰坠影长。
几处啼莺穿翠霭,一篙渔火动沧浪。
莫言此境无仙骨,流水桃花是故乡。”
此念完后,在场众人纷纷叫好。
不得不说,在短短不足一炷香的时间内,乐光宇能够写成这样一首既有意境,又契合诗题的诗作,那实在是不容易。
不少人细细品味着其中的诗句:“几处啼莺穿翠霭,一篙渔火动沧浪。此句莺啼与渔火相映,增添了生活气息。甚妙,甚妙!”
“不,不,最绝的还是尾联。尾联化用桃花源意境,将眼前春景升华为心灵归处,暗含对清河春晓的眷恋。好诗,好诗!”
此诗一出,不少人都有些气泄。
可不是么,乐才子不愧是才子,此诗不敢说是当朝最佳,但要夺得本次诗酒会的魁首,还是不难的。
其他人想要压过乐光宇一头,除非有更出色的诗句。要是诗写得差不太远,在才思敏捷方面,却也输给乐才子了。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只有萧澈依然不管不顾地在写诗,他刚刚甚至都没有认真听乐光宇的诗吟诵。
于是萧澈反倒成了异类。
乐光宇的目光落在了萧澈的身上,笑吟吟地道:“哟,萧老似乎还在写呢,看来他的佳作正准备出炉呢。”他特意将“萧老”二字咬得很重。
其他人纷纷侧目。
刚刚乐光宇的诗念完后,很多人都放弃了与之相比较的念头。
毕竟,人比人,气死人。在场那么多人,那么多文士大儒,其他人不将自己的作品拿出来,自己又何必献丑呢?
现在,乐光宇点名萧澈,这是很多人喜闻乐见的。
更有不少人知道这两人的过节,知道乐光宇一直很不服气萧澈夺得院试第一名,于是也跟着起哄了:
“对啊,对啊,萧相公到底写得怎么样啊?大家来欣赏欣赏!”
“附议,附议!”
他们并不愿意自己出丑,但有人要出丑,他们却乐于看到。
这,便是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