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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措辞必须字字诛心,句句如刀!

彻底撕碎他心中对“父慈子孝”的最后一丝幻想!

甚至……赵高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精光。

或许可以“无意间”让诏书中最严厉、最诛心的部分,“泄露”给扶苏身边那几个死硬的儒生博士?

让他们去“劝谏”、去“哭诉”、去火上浇油!

以扶苏那优柔寡断、重情重义的性子,面对如此刻毒的“父训”和身边人的鼓噪悲愤,他会不会……再次失去理智,做出抗辩之举?若真如此……

那便是自绝于君父!

万劫不复!

陛下心中最后那一丝犹豫,也必将被滔天怒火焚毁!

扶苏,你就真成了弃子!

活死人了

此时的嬴政疲惫地挥了挥手,仿佛驱散这令人窒息的空气。

朝会散去。

群臣噤若寒蝉的俯首,冯去疾“削减军粮民夫口粮”的饮鸩止渴之策,李斯“加赋”的短视,还有那奏报中“笔直如矢”却可能劳民伤财的水渠。

赵天成那带着市井嘲弄的预言,一字字砸在现实的基石上,震得他心神摇曳。

他需要一个答案!

那狂徒赵天成,他口中的“病根”,究竟是什么?

“蒙毅!”

“随朕更衣。去阳狱!”

“陛下?!”蒙毅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骇。

白日刚在朝堂为扶苏之事震怒折笔,夜间再去那腌臜死牢?

且是密行!

再次踏入那间逼仄的耳房,嬴政微微一怔。

昨日被他盛怒下踹翻灯架、泼洒灯油、烧毁竹简的狼藉,竟已收拾得干干净净!

地面虽仍显湿冷,却无油渍灰烬;墙壁被擦拭过,虽掩盖不住陈年污迹,却没了焦痕;

连那张粗糙的案几,都被摆放得端端正正。

空气中甚至还飘着一丝熏香的味道,试图掩盖那令人作呕的气息。

他挥了挥手,示意噤声,目光如钩,死死锁住那面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夯土墙。

耳房内落针可闻,隔壁牢房的动静,清晰地传来。

……

牢房内,油灯如豆,光线昏黄。

扶苏坐在草堆上,背脊挺得笔直,脸色却依旧苍白。

朝堂上的消息,他已通过隐秘渠道得知一二——“无诏不得返京”的旨意,如同冰冷的铁枷,彻底锁死了他的归途。

时间,真的不多了!

“先生,”扶苏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打破了沉默。

“昨日先生剖析郡县制水土不服之弊,字字惊心!”

“然则,您言及帝国倾覆之危,其根本在于‘钱袋子漏了’、‘竭泽而渔’,学生思之,如芒在背!”

“这钱粮之困,根源究竟何在?又如何补救?难道…唯有加赋、节流一途?”

赵天成刚咽下最后一口带着芝麻香的麨饼,满足地咂咂嘴,闻言掀开眼皮,瞥了一眼扶苏那副忧国忧民却又隐含惊惶的沉重表情,嘴角勾起一抹懒洋洋的、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

“补救?公子啊,你这问题问得,就跟问一个快饿死的人‘为啥不吃肉糜’一样天真。”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翘起二郎腿,枯草茎在嘴里晃悠着。

“根源?根子就在你们老秦人发家的老本行上,也是现在勒死你们自己的绞索上——耕战!”

“耕战?”

“《商君书》有云:‘国之所以兴者,农战也。’此乃我大秦立国之本,强盛之源,何以…何以竟成祸根?”

农战是根本,是秦魂!先生此言太过惊世骇俗!

“没错,立国之本!”赵天成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粉碎了扶苏的认知。

“可那是以前!是小国寡民,是只盯着函谷关外那几亩地的时候!”“我问你,当年秦孝公、商鞅搞耕战,是图啥?”

“是让秦人能吃饱穿暖过好日子?屁!”他毫不掩饰鄙夷。

“他们图的是——把秦人变成两样东西:一样是能种地的牛!一样是能砍人的刀!”

“牛…刀…”扶苏喃喃重复,这粗鄙却无比形象的比喻,像冰锥一样刺入他自幼接受的“耕战光荣”的信念里,带来一阵眩晕。

秦人…只是牛和刀?

“种地,是为了给打仗提供粮食和兵源!打仗,是为了抢更多的地、抓更多的奴隶回来种地!种更多的地,养更多的兵,再去打更大的仗!这就是个…”

赵天成用双手比划着一个巨大的、缓缓转动、仿佛能碾碎一切的磨盘,“转起来能碾碎一切的磨盘!”

“这套路,在秦地小、人少、目标明确的时候,好使!非常TM的好使!”

“秦人闻战则喜,为啥?砍了人头能换爵位、换田地、换奴隶!种地交税多,也能得奖赏!整个国家,拧成一股绳,嗷嗷叫着往前冲!磨盘转得飞起!”

“可现在呢?”他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扶苏心中那点对昔日荣光的追忆。

“天下一统了!六国都姓秦了!这磨盘还在转,而且越转越快,越转越大!”

“北筑长城,征发多少民夫?几十万!南征百越,又去了多少人?几十万!修骊山陵,阿房宫,开灵渠,通驰道…”

“哪一样不是几十万张嘴在吞?”

“这些人,”他指着虚空,仿佛那里站着无数疲惫的身影,“原本该在哪儿?在田里!是耕田的牛!可现在呢?被鞭子抽着,成了拉石头、扛木头、修城墙、死在异乡的…牲口!”

扶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眼前仿佛浮现出骊山脚下、长城边上那些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身影。

赵天成的语气带着一种残酷到极致的精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田里耕地的‘牛’,少了!能打仗的‘刀’,也有一大半变成了只会消耗粮草的‘盾牌’!”

“而朝廷这台磨盘要吞的粮食布匹,一点没少,反而比以前多了十倍百倍!”

“这就像…你家里原本有十头牛耕地,够全家吃还能卖点余粮。”

“现在好了,你非要把其中八头牛套去拉一座永远也拉不完的大山!剩下两头牛累死累活,能产多少粮?够不够你全家和那八头拉山累得半死的牛吃?”

扶苏的脸色已由苍白转为灰败,他下意识地摇头,嘴唇翕动:“不够…怎么可能够…”

十去其八…剩下的两头…如何供养?

“不够吃怎么办?”赵天成的声音如同地狱的判官。

“加赋!把剩下两头牛的口粮再克扣一半!逼着它们挤出最后一点奶!”

“公子,你猜猜,这两头牛,是先累死,还是先…把磨盘顶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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