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文学
高分必读小说推荐

第4章

林晚选择的小城毗邻一条宁静的江河,生活节奏缓慢,物价低廉。她租了一个带小院的一楼房子,院子荒芜,但阳光很好。她需要这种近乎隐居的安静,来舔舐伤口,消化那几乎将她摧毁的真相。

她开始尝试规律生活。每天清晨沿着江边散步,下午整理带来的少量行李,主要是那些沉重的遗物——她将它们锁在一个新买的箱子里,暂时没有勇气再次打开。晚上,她会看一些轻松的书,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院子里逐渐枯萎的荒草发呆。

离婚协议的文件寄到了,条款很公平,甚至称得上优厚。丈夫(或许该称前夫了)在财产分割上展现了最后的仁慈。她签了字,寄回。没有电话,没有短信,一段近三十年的关系,就这样在法律文书上冷静地画上了句号。

失落是必然的,但奇怪的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彻心扉。巨大的悲恸似乎耗尽了她所有激烈的情感,只剩下一种麻木的疲惫和空旷的平静。

她偶尔会想起儿子。儿子打来过几次电话,语气担忧又困惑,试图询问父母突然离婚的原因,以及母亲为何独自远走北方小城。林晚无法解释,只能含糊地说是年纪大了,想过点清静日子,让他不要担心。

日子像江水一样,看似平静地流淌着。但只有林晚自己知道,平静水面下,是汹涌的暗流和无法融化的坚冰。夜里,她依然会从关于破屋、无字碑、冰冷枪械的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

她试图给自己找点事做,开始打理那个荒芜的小院。她去买花籽、锄头,像个真正的退休老人一样,在院子里翻土、播种,忙得腰酸背痛,试图用身体的疲惫驱赶心里的荒芜。

一天,她在清理院角最茂密的一丛杂草时,锄头似乎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她拨开杂草和泥土,发现下面埋着一个半朽的木盒。

出于好奇,她撬开了盒子。里面不是宝藏,而是一些被厚塑料布层层包裹的、保存完好的旧书和笔记本。看来是以前的房主埋下的。

她拿起最上面一本硬壳笔记本,拂去灰尘。笔记本的扉页上,写着一个名字:“沈玉茹”。字迹清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于北大荒,1972年。”

北大荒?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她快速翻动笔记本。里面是娟秀的钢笔字,记录着一个女知青的日常劳作、思乡之情,还有一些细腻的心情随笔。从文字看,这个叫沈玉茹的女知青,似乎就在她相邻的连队!

在笔记本中间,夹着几张泛黄的照片。其中一张集体照,是几个女知青在田埂上的合影,笑容灿烂,背景是熟悉的北大荒旷野。林晚的目光扫过那些年轻的脸庞,突然,她的呼吸停滞了——

在照片角落,一个背对着镜头、正在弯腰打水的女知青侧影,那身形,那绑着头发的方式……像极了她记忆中一个几乎模糊的身影!是她当年同屋的一个姐妹,叫小芬?还是小芳?记忆太久远,名字已经模糊。

但那种熟悉的感觉,强烈地冲击着她。

她颤抖着拿起另一张照片。这张是某个连部的远景,似乎是搞什么活动,人群熙攘。照片拍得有些模糊,但林晚的目光瞬间被照片边缘一个身影牢牢吸住——

一个穿着旧军装的高大男人,正站在一棵树下,侧着脸,似乎在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尽管影像模糊,但那冷硬的侧脸线条,挺拔的身姿……

是陆沉戈!

林晚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她死死盯着那张照片,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透过泛黄的相纸,看清那个人的每一个细节。

他看起来比记忆中更清瘦一些,眉头微蹙,但嘴角似乎……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缓和弧度?和他说话的人是谁?看不清。

在这本意外发现的、属于一个陌生女知青的笔记本里,竟然藏着陆沉戈的照片!

她急切地翻看笔记本后面的内容,希望能找到关于这张照片、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后面的随笔变得有些不同,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朦胧的情愫。提到了“远处沉默的身影”,提到了“冷硬下的公正”,提到了“偷偷的关注”和“不敢靠近的仰望”……文字隐晦而羞涩。

直到她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没有日期,只写着一首抄录的小诗,诗的内容是关于无望的守望和沉默的爱。在诗的末尾,有一行极小的、似乎后来添加的字:

“他调走了。也好。祝他前程似锦。勿念。”

勿念。

又是这两个字。

林晚瘫坐在冰冷的土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本日记和照片,浑身发抖。

这个叫沈玉茹的女知青,也曾默默地注视过陆沉戈?也曾经历过类似的、无疾而终的隐秘情愫?而他,是否曾察觉?还是说,他冷硬的外表下,也曾不经意间流露过一丝温和,吸引了另一个孤独的灵魂?

这个发现,像一块巨石投入她刚刚试图平静下来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原本以为,自己承载的是独一无二的、沉重到无法呼吸的秘密。可现在,另一个陌生女子的日记和照片告诉她,或许她并不是唯一一个被他影响、并将他深藏心底的人。他的沉默,他的坚守,他冷硬下的某种特质,或许曾在不经意间,照亮过不止一个在苦寒中挣扎的年轻灵魂。

这种感觉很奇怪。不再是单纯的痛苦或愧疚,而是掺杂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一种共享了某个巨大秘密的奇异连接感,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嫉妒?

她立刻为这丝嫉妒感到羞愧。

她小心翼翼地将日记和照片收好。这个意外发现,打乱了她试图建立的平静。那些她试图锁起来的过往,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蛮横地闯入了她的生活。

她无法再安心打理小院。她开始疯狂地想要知道更多。这个沈玉茹后来怎么样了?她是否也像自己一样,背负着这段记忆度过了大半生?她还活着吗?

通过日记里透露的零星信息(家乡地名、毕业学校),凭借一种近乎偏执的毅力,林晚开始通过各种可能的方式寻找这个叫“沈玉茹”的女人。

过程同样艰难。几十年过去,人海茫茫。她打了无数电话,托了有限的关系网查询,一次次燃起希望,又一次次失望。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个意外的线索出现了。她在网上一个极其冷门的知青论坛里,看到一个回忆旧事的帖子,里面提到了一个同名同姓的女知青,并说她后来似乎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毕业后留校工作了。

林晚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师范大学?省城?

她立刻设法联系了那所师范大学的离退休办公室。几经周折,对方告知,确实有一位叫沈玉茹的退休教师,但已经于几年前随子女移居国外了,联系方式不便透露。

移居国外了……

刚刚燃起的火苗再次熄灭。林晚握着话筒,失落无比。这条意外的线索,似乎就此中断了。

然而几天后,她却接到了一个陌生的国际长途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而略显苍老的女声,带着一丝疑惑和谨慎:“您好,请问是林晚女士吗?我是沈玉茹。我接到学校离退休办转来的消息,说您在找我?”

林晚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几乎说不出话:“您……您好!沈……沈老师?冒昧打扰您!我……我是在整理一个旧院子时,无意中发现了您当年留在那里的一本日记和一些照片……”

她尽量简洁地说明了情况,语气激动而混乱。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晚以为信号断了。

终于,沈玉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遥远的、仿佛隔着重洋雾气的感慨:“没想到……这么多年了,那些东西还在……那本日记,那些照片……”

她的声音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沉的、历经岁月沉淀后的平静和淡淡的怅惘。

“林女士,”她轻轻叹了口气,“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都还太年轻……”

她没有问林晚是谁,也没有探究她为何如此急切地寻找自己。仿佛那段往事,于她而言,也早已被封存在记忆深处,不再轻易触碰。

“沈老师,”林晚急切地,几乎是恳求地问道,“我……我看到了那张照片……您……您知道陆沉戈排长后来……”

这个名字说出口,电话那头的呼吸似乎停顿了一下。

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陆排长……”沈玉茹的声音变得更轻,更远,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是个好人……一个真正的军人。只是……命运对他,不太公平。”

她似乎知道些什么!林晚的心揪紧了。

“您……您后来还知道他的消息吗?您知不知道他……”林晚的声音哽咽了,无法说出“降职”、“潦倒”、“孤独离世”这些词。

沈玉茹再次沉默,然后缓缓地、似乎每一个字都斟酌着说道:“听说过一些……不是很具体。只知道他后来好像离开了兵团,调动了几次,似乎……过得不太容易。再后来,就没什么消息了。”

她的语气平静,但林晚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被努力压抑着的叹息。

“林女士,”沈玉茹忽然转移了话题,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与疏离,“那些都是过去的时代了,有很多事情,不是我们当时能理解的。我们都只是洪流中的一粒沙。那本日记和照片,麻烦您……帮我处理掉吧。不必留着了。”

她似乎不愿再多谈,客气地感谢了林晚的通知,然后便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林晚久久没有放下话筒。

沈玉茹知道。她一定知道得更多。但她选择了沉默,选择了放下,选择了远走异国他乡,将那段往事彻底埋葬。

这种态度,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林晚自己的执迷不悟。

别人都已经move on,只有她,还死死抓着那段冰冷的过往,被愧疚和痛苦折磨,活得像个幽灵。

可是……可是她放不下!那不仅仅是青春的记忆,那是用一个人惨烈的一生写下的沉默爱恋和牺牲!她如何能放下?如何能像沈玉茹那样,轻描淡写地说一句“那都是过去的时代了”?

放下电话后,林晚陷入了更深的迷茫和挣扎。

沈玉茹的出现和消失,像一阵风,吹皱了心湖,却也让水下的冰山露出了更狰狞的一角。她原本以为自己是唯一的知情者,现在却发现,或许还有别人,以不同的方式,知晓部分真相,却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是放下,还是继续背负?

是让往事尘封,还是掘地三尺,直到触碰所有不堪的真相?

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感觉自己站在一个十字路口,每一条路都通往更深的迷雾。

而那个锁着遗物的箱子,像潘多拉的魔盒,静静地躺在角落,沉默地散发着诱惑与危险的气息。

她知道,她必须做出选择。

是打开它,迎接可能更残酷的真相,还是永远锁上它,尝试着真正开始新的生活?

夜色渐深,小城里灯火零星。

林晚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内心的风暴,远比窗外的夜色更加浓重。

这一次,她还能找到前行的路吗?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