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精选一篇宫斗宅斗小说《我捡的侍卫权倾天下》送给各位书友,在网上的热度非常高,小说里的主要人物有姜梨萧寒,无错版非常值得期待。小说作者是流光笔迹,这个大大更新速度还不错,我捡的侍卫权倾天下目前已写114537字,小说状态连载,喜欢宫斗宅斗小说的书虫们快入啦~
我捡的侍卫权倾天下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夜雨初住,屋檐还在滴。驿柳的风从柳堤那边拐了个弯,钻进客栈廊下,吹得灯焰一缩一张,像心口忽明忽暗的脉。
姜梨站在二楼廊尽头的窗边,听着雨水从瓦沟滑下的声。她把窗纸掀起一角,往外探。院里那口井边立了个木架,挂着两条刚洗的抹布,水一直滴到石板上,点子连成线。蒋掌柜站在柜台后,手里拍着账册,拍一下,停一下,像在压什么不愿冒尖的东西。
凉生在她身后半步,背靠廊柱,目光没入夜色。他的眼能在黑里辨出深浅,那些被人忽视的缝、影、歪斜的缝隙,都会在他眼里浮一层极轻的光。他抬手,掌心向下,轻轻一压:静。
姜梨点头。她把袖口里那枚半玉在指腹上一挪,换了个位置,压得更深。
入夜前,王恒托她看过小刘的脚,脚踝消肿一分,疼却还在。她叫他用温水按压,言语里像在把人往温里引。王恒一手拄着门框,一手挠头,一直谢到门外去。临走时,王恒压低了声:“姑娘,刚才有两个人进店,问有无‘南巷’口音的客。掌柜打了哈哈,那两人没走远。”
姜梨“嗯”了一声,不问“哪两人”,也不问“何处”。她心里已有谱:是午后关卡棚下那类站姿的影。
雨渐小。二更天,廊下人声稀薄。蒋掌柜从柜台里绕出来,端着一盏茶,假装漫不经心地往楼梯口走。走到第一截台阶,他的步子轻轻顿了一下,像记起什么,回头看了姜梨一眼,眼底掠过极浅的一划:当心。他把茶放在楼梯口的柱台上,袖子一抖,袖里滑出一根细细的木楔,随手插在柱台下那处木缝里。木楔角露在外头半分,不显眼,但只要脚尖碰一下,就会掉。
姜梨看到了,眼神只微微动了一下,没有出声。她掌心向下,轻轻一压,对凉生:备。
凉生点。
夜色更沉,雨终于停了。风从廊下穿过,带着潮木的味。隔壁房里有人翻身,床板“吱呀”,然后是鼾。走廊另一头的窗缝里,有一丝细不可闻的“叩叩”,像人用指尖敲墙。那声极轻,轻得像虫。凉生的背脊在极轻地绷紧。他看向声源,目光停在廊尽头第二扇窗旁的墙角——那里有一道被烟熏黄的印。
他掌心向下,轻轻一压:来。
姜梨把系在腰间的细带往里一收,唇边压下一线。她将室内桌椅稍挪——椅脚再往门边靠半指,桌角微斜,使得门开一线,椅脚会先触门,发出一声“牙”,而桌角与门扇之间留出刚好容一指的缝。她又把窗纸上那一处被虫咬的小洞用米浆点了点,补得不紧不松,风进来仍能吹动纸,却不致破。
子初,夜像一口黑井。廊下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沙响,像布被擦过木地。随后,楼梯口那只木楔“叩”的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半个圆,静了。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沙响——不急,不慌,像人的呼吸在有数。
姜梨不看门。她看窗。窗纸在风下鼓起一指,又落回去。她的手把半枚玉从胸口移到身侧,另一只手摸到案上备着的小瓷瓶,瓶里是清油混艾末。她抹在窗框靠下的一寸处,那儿恰是人若从窗缝里探指滑过会触到的地方。油极淡,无香,只让木更滑一线。她掌心向下,轻轻一压:不出声。
凉生点。他起身,脚步不落声,像影子轻轻挪。他的手摸到了门闩上,轻轻一提又放回,确认木闩的“牙”在,椅脚的位置在。
门外一线风。某个气息在门缝外停了一瞬,像在听。然后,门外人的指甲轻轻一勾,正好勾在姜梨预留的那一点“牙”上,发出“叩”的一粒极细的声。那声像针穿在布里,几乎不可闻。门外的人停了,似乎愣了一瞬,随即很快收回手——他们明白这是一道“警”。
就在此时,走廊另一端有同伙低低的“嘘”,像一根羽毛碰到水面。气息乱了一息,又平。门缝外的影子挪到窗下,指腹尝试着滑了一下窗纸的边——指头一挨那一寸油,滑了,试图扣住的力道便被化开一线。他们换了个角度,寻另一个不那么滑的边。
在他们调整的那一瞬,凉生动了。他并不从门去,他去窗。手腕一翻,掌刀式劈在窗棂最薄弱的一处,声音极轻,像风在木上呼。窗棂微微松动,窗扇内侧弹起半指。他把两根指节插入那半指的缝里,一带。
人影在窗外一惊,后退半步。凉生的手已掠出窗外,像水里一道极冷的鱼,没声没响地钩住了那人的腕。腕骨在他指下“格”的一轻响,像碎的瓷片。他顺势一扯,窗外那人被半身拽入,肩撞在窗框上,闷哼压在喉咙里。凉生另一手从窗沿一扣,卸了那人肩力,使其不能发大声。他的膝顶住来人的肋下,往上一提,那人一口气没上来,目一翻。
与此同时,门缝外的人以为同伙得手,手刀已伸进门缝。门“牙”一响,椅脚轻轻一移的声被姜梨听了个真切。她的手一抹,抹到了桌角备着的竹签,竹签不粗,头磨尖,手腕一弹,竹签穿门缝而出,正中那只手刀虎口。那人“嘶”的一声,手缩回。门外另一人扑上来,整个人撞门。
椅脚抵住门扇,木闩吃力,“咯吱”响。姜梨不去硬抗,她侧身,手里那小瓷瓶往门缝上一抹,清油一线,门扇与门框之间的摩擦力忽然减一半,撞门之人的力道借势滑开一线,没撞个结实。撞门人吃了空,后脚一滑,踝下一软。
凉生已把窗外那人按倒在窗下。他的一记肘压在对方咽喉,另一手以指为钩,扣住来人的下颌。这一招不见血,却极狠。来人眼珠暴起,想抬手去摸腰间的匕首。凉生的膝在那一瞬抽起,又落下,落在来人手腕。腕骨再响。
门外第三人绕去窗下,匕首一亮。凉生抬眼,目里光冷,像风扫过冰。他手背一翻,案上两根筷子在他手里弹起,指间一捻,筷子离手,如两道极细的灰影,“啄”地一声,钉在那人握匕首的虎口偏上半分。那人手一松,匕首落地,恰好落在窗台内侧。凉生脚尖一点,把匕首挑起,刀锋一翻,反握。
他眼里的光在这一刻忽然变了,像夜里被风掀开的水面,下面有一条暗河。他手上力道由扣转切,刀背顺着来人的臂骨一路扫下,横切咽喉——
在那一刹那,姜梨的声音在他背后起了:“生——”她没喊全,尾音压下去,像在水里捞人。与此同时,她的手掌贴在他的肩胛上,掌心向下,轻轻一压。
那一压很轻,却像一只稳稳的手按在一匹惊马后心。凉生握刀的手指关节绷到发白,下一息忽然一松,刀锋偏了半指,未切中要害,只在来人锁骨上划了一道长口。血喷,热,腥,溅在窗棂与他手背上。
窗下那人的惨呼被他肘下压断。门外撞门的节拍乱了,像一群被惊的鸟扑在一处又散。
“不杀。”姜梨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得像从他颈后穿过去的风,“生,约法。”
她的指尖在他肩胛上按了两下,节拍与他们平日的暗记一致:一、二。第一下是“停”,第二下是“看我”。
凉生胸腔里的气像被倒回去一半。他抬眼,从那条暗河里往上看,眼里映见了她。她眼里有火,有水,也有他。他的呼吸乱了一阵,又慢慢顺过。他掌心一转,刀锋从横切改为拍落,刀背敲在来人后颈。人一软,倒下。
门外脚步忽然退开几步,随即又有人急步上来。这一波脚步更稳,在雨后湿木上的摩擦声细而不乱。姜梨心里一沉:这是真正的脚步——午后棚下那种,营里出来的人。她把案上那封早写好的小纸揉进袖里,那是她趁夜将“蒋掌柜”三个字写在纸上,再在字旁画一小小的“九”的半笔,意在提醒对方:你欠“九”一笔,今夜要还。
蒋掌柜果然在此刻从楼下冒了出来,手里提着油灯,装作对骚动不知。他抬眼看向二楼的方向,灯影把他的眼窝照得深。他在楼梯口故意打翻了灯油,油在台阶上流成一条窄。“哎呀”,他喊,“手滑!”随手去捡那根白日塞在柱台下的木楔——木楔轻轻弹起,撞在台阶边,发出“叩”的一声。
那是他与姜九父女旧时约定过的暗号:有外人。
楼梯口两名新来的黑影停住,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人往台阶上的油望了一眼,脚步微沉,换了个落脚点。他目光向上,落在姜梨房门。姜梨的门此刻虚掩,门缝里透出一丝灯光,像一条细细的钩,把人的目光勾住。
黑影忽然不去撞门。他转去敲了隔壁。隔壁王恒与小刘住。姜梨心里一紧,正要动。凉生已经起身,手一伸,压在她腕上,掌心向下,轻轻一压:我去。
她摇头,手指一钩,意思明明:不分。
两人对视一瞬,像两条绷紧的弦,忽然同时松了一线。他们不从门正面去,他们从窗外的檐梁走。
凉生先出。他的脚踩在窗外的砖沿上,几乎无声。姜梨随之。檐梁因雨湿滑,她的鞋底先前用麻带裹过,摩擦力比素日大一丝,方能稳住。他们贴着墙,绕到隔壁窗外。隔壁窗纸上透出王恒的影,影晃,像有人在房里踱步。门外黑影敲门的节拍很有章法:两短一长。“开门。”他的声音不冷不热,像在说今儿的天。
王恒还没答话,门闩已被一把薄薄的铁片从外塞进,轻轻一拨,“咔”的一声,闩落。
门被推开一线。那一线里,先挤进来的是一缕风,然后是刀尖。
刀尖还未完全探进,窗外的凉生指间筷子已再度飞出。筷子不是正面迎刀,而是斜斜打在刀背距尖三指处。力道不重,却在那一瞬让刀尖偏了一线,擦在门框上,划掉一溜木屑。
同时,姜梨的手把袖中极薄的一枚铜片捻出,铜片边缘斜磨,投进门缝里,恰好卡在那把薄铁片与门闩槽之间。薄铁片一时退不得进不得,门闩的槽被卡住,门又合上一指。
门外黑影冷哼一声,手上一紧。铜片“叮”的一声弹开,打在地上,发一声清响——这声清响像捅了马蜂。
楼梯口另两名脚步稳的黑影同时动。他们不再遮掩,拔刀,刀出鞘声如同雨后雷。蒋掌柜别在腰间的钥匙在这一刻“当啷”掉地,他弯腰去捡,手背上青筋突起。他不抬头,却在弯腰时将腰身向左一偏,偏得巧,偏得恰好挡住了一瞬楼梯的视线。
就这一瞬,凉生的身影从窗外掠入隔壁房中。他落地无声,先一脚踢翻案上油灯,灯焰一灭,黑。黑里,他的手沿着门缝边缘摸到那只伸进来的手腕,如用水捞鱼,一捞一翻,把人关节翻出原位。那人闷哼,刀落。他不追,他撤。他的撤退像水从指间流走。
姜梨在窗外听见这一切,分辨每一个声。她掌心向下,轻轻一压:收。
凉生回:“嗯。”他从窗外翻回,落在她身侧,手里已多了一样东西——那是门缝里原本撬闩的薄铁片。他把铁片递给她,指尖在铁片背面一摸,摸到一枚极微小的印:一只鸟的羽尖,断在尾上。那图样她并不陌生——不是“仁和”那样的店戳,也不是乡里里正的俗章,而是一种曾在她父的“杂识”里见过的旧纹:“羽半”。她心里一动:半羽、半玉。用“半”字为记。
楼梯口的脚步逼近。再隐,便要硬撞。姜梨把薄铁片塞回袖口,低声:“蒋掌柜会挡一息。我们借这息。”
借什么?借道。
她挪到走廊尽头那扇小窗,那里正对着后院的屋脊。屋脊两侧接连的是厨房与柴房的屋。她从腰里解下一根细布带,把它打了一个活结,套在窗棂上一角。她先下,脚尖轻落在屋脊砖上,砖上苔,滑。她身子微倾,腰的重心贴着屋脊线,像一片叶贴着水。
凉生跟。他落地时,手腕轻抖,把一枚极细的竹签插进屋脊砖缝里,竹签斜斜,像一根无形的钩。他们沿着屋脊滑到厨房后檐,翻下,落在砧案旁。厨下刀具摆得整齐,案上还放着半截葱,葱香辣,像要冲鼻。
厨房门外有脚步,是晚间看炉火的小子。他打了个呵欠,背对案子。姜梨在瞬间掐灭炉口的一点明火——指腹一按,火星在灰里一灭,屋里黑了半分。小子转头,疑惑:“风?”他去护炉门。
就在这时,后门被轻轻叩了两下,又一声。蒋掌柜的暗号——快走。
姜梨与凉生从后门出去。后院栅栏外是柳堤。堤下水声亮,雨后的水涨了掌许。堤边有一条小巷,小巷尽头连着驿道。
两人脚尖刚落在堤草上,客栈二楼忽然亮起一线光,又灭。随即,喊杀声起——不是大的喊,是压着嗓子的杀。“别让人跑!”“分两头!”脚步从前院绕向后院。
姜梨回头,只看了一眼。那一眼里,她看见二楼廊角处有一抹黑影倒下,手还抓着栏杆。她不知道那影是敌是友,也无暇分辨。她掌心向下,轻轻一压:不回。
凉生点。两人沿堤走,像两片被风吹走的叶。
刚转出小巷的拐角,前面忽然现出两人,持短刀,身上褙子袖口滚黑,滚边针脚密而直——与午后的那一群一样。两人没有喝声,直接欺身上来。
凉生迎。他不再掩,两招,是他的骨记。第一招,借步,侧入,刀背拍腕,肘封喉,卸劲。第二招,踏虎步,前脚虚点,后脚实压,刀锋反握,向下挑腕,向上封眼。他的动作里有一种训练过的规矩,却又在规矩之外,像一种被逼出来的野。
第一个人手中刀被挑开,第二个人的眼前忽然一黑,是凉生的手背一刮。他下意识闭眼。凉生一记扫腿,扫在他胫骨。人跪。
他本可借势往上,刀锋一转,封喉、抹。那一瞬,旧习在骨头里抬头。他的目光里的光又一次变了,冷,深,像从井底往上看天。他唇角绷出一条极细的线。
姜梨的声音又在:“生——”她没有再说第二个字。“约法。”
她说完,自己也往上一步。她没有去拉他的手,她拉了自己的心——把那心从嗓子眼拉回胸口。她的眼看住他,不闪。她要他从她眼里出来。
凉生的刀停在那人的喉上,停了一息,往旁偏半寸,落在肩窝。刀背拍,“咚”。人晕。
另一人跌坐地上,手按着被挑开的腕,血顺着指缝“滴滴”落。他看了凉生与姜梨一眼,目里惊、怒、不甘、疑,全在,像四种水在一个碗里转。他忽然把两指放在唇边,吹了一声极短极尖的哨,像野地里螺号。
嗖的一声,从更远处回了一个短短的应。
姜梨的心往下一沉:他们不是一股,是一网。
她把捡来的薄铁片递给凉生,低声:“走柳堤,不走驿道。堤下水响,掩步。前面第三株柳树处有一道豁口,可下水。”
凉生点。他们沿堤疾行。风把柳叶吹得贴在脸上,凉。
到了第三株柳,果有豁。堤面泥被水剜出一条锐角的沟。姜梨先下,脚踩在沟边露出的根上,稳住,再下。凉生压后。他们下到堤下窄道,窄道泥深,脚踝没进半寸。好在雨刚停,泥软却不陷。
他们沿着堤下走了一段,重新上堤,再折。身后,客栈方向响起零碎的脚步声,很快又分散,像落在地上的豆子朝四下蹦。
“不能连累王恒。”姜梨低声。她知道王恒此刻大抵被看住,或者被问话。她不回头,把“借”字按在心里。借道,借人,借时。借过之后,不求还,只求活。
凉生掌心向下,轻轻一压:记。
他们绕出一段远路,回到驿道另一段。天际露出一条极淡的白。鸡在不远处的田边叫了两声,又停了,像被人捏住了喉咙。两人放慢步子,像普通赶路人。
不多时,前方尘起,一队早行的车来了。不是王恒。是另一队,载的是木板与麻袋。赶车的是一名老者,胡子全白。姜梨走近,拱手:“老伯,借挤一挤?”
老者眯眼看两人,眼底有风霜,也有谨慎。他看了看两人的鞋边,泥不深,路不长。他“哼”了一声,点头,把车尾的篷掀开一角。姜梨与凉生钻进篷下,挨着麻袋坐。
麻袋里是谷物,带着黄皮的甜与土腥。她把半玉压在胸口。凉生把手按在她膝上,掌心向下,轻轻一压:你也怕。
她点头:怕。又摇:但是稳。
车晃。她在晃里把脑子里散的线一根一根捡起来:午后关卡的青褙子,夜里的黑影,薄铁片背后的“半羽”印,蒋掌柜打翻的灯油,柱台下的木楔,王恒那边被敲开的门,柳堤拐角的哨声。这些东西在她脑子里拼成一幅图,图还缺几块,却已看出是朝某个地方收网。
她把自己的小薄本取出来,借着篷外的一屡天光写:半羽——疑“内符”。夜来围栈,意在“半玉”。青褙子站法,营里出。蒋——借力。王恒——恐被扣问。
又写:生两次起杀,皆止。约法在。
篷下很暗,她写字的小指头沾了点泥,一笔一划地写,像在泥里种字。凉生看她写,眼神里的那条暗河也慢慢躺下。刚才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某扇门后,门外人叫,他不应,门内血在地上流。他不怕血,他怕的是自己在看血的时候没看见她。
他伸手,掌心向下,轻轻一压:对不起。
她抬眼,看他,摇头:不。
她又以指点他掌心,点了三下:一、二、三。这是他们新的约:一,先避;二,留口;三,看我。
凉生点头,眼底的光稳了一线。
行到辰末,天色全亮。老者把车靠在一处小渡口,去与渡夫说话。渡口边的柳树更密,树下有卖粽子的婆子,粽香在早风里缓缓散开。姜梨与凉生从篷里出来,像两只刚从洞里钻出的兽,先用眼看,看看天,看看水,看看人。
渡口边立着一面小旗,旗上写“渡”。旗杆上的绳结很熟,是熟手打的。卖粽子的婆子手指甲缝里有草灰,是常做饭的手。渡夫的桨柄上有两处新磨的亮,是昨夜有人急渡。她看这种亮,能看出大概渡了几次、几人。
老者回头招手:“来。”
两人上舟。舟身一晃,水纹被分开,像一条路在水上展开。岸上忽有两人快步走来,穿青褙子。姜梨心里一动,肩微沉。她不看他们,她看渡夫的手——渡夫握桨的手在这一瞬紧了一下,又松。渡夫眼里掠过一点不自由,像有人握住了他看不见的肩。
青褙子的人站在岸上,不上舟。他们只是看。目光由舟到人,由人到舟。那目光像一条线,想把舟缠住。
其中一人把舌抵在上颚,发出一个极轻的音。那音像午后那种营里传的口令。渡夫的手在那一瞬又紧了一下,桨头偏了半寸。舟身便在水里轻轻一斜。
凉生的手放在舟舷,掌心向下,轻轻一压:稳。
姜梨把那只小小的薄铁片从袖里滑出,抵在舟舷与绳索的交界处。铁片极薄,水一淋就贴在木上,像一条鳞。绳索在铁片上滑了一滑,舟身回正。
青褙子的人眯起眼。渡夫咽了一口口水,喉结上下。
舟到中流。岸上的两人仍看,像两只不轻易下水的兽。忽然,他们同时抬手,做了一个向北的手势。
北。
姜梨顺着那手看去,水北岸有一座小亭,亭旁的柳树长得比这边更密。树背后,有三四个影子,像刚刚散开,又合。
“州门前。”她心里道,“网会再起。”
舟靠北岸。老者把车赶下舟,回头看了两人一眼,眼里某种东西在犹豫。终究,他把车尾篷掀起一角,低声:“前头有条小路,可绕州门。路窄,泥深,车难行,人可行。”
姜梨与凉生拱手:“谢。”
老者摆摆手:“走路的人多,我看多了。年轻人,脚下稳些。”
两人沿小路去。路如其言,泥深。柳叶不时扫在脸上,扫下一点水。走到一处,泥忽浅了,脚下踏出“嗒嗒”的声——是埋在泥下的旧砖。旧砖上有一枚极浅的刻痕,像“九”字的一半。
姜梨脚步微停,指尖在那刻痕上一按:在。
她对凉生露出一个很轻的笑。这笑里有疲,有险后的小活,也有一种硬:“走。”
至未末,城影就在前,州门高,城墙上的灰像风里的盐。门前有官兵查验,队伍蜿蜒。远处的鼓楼上挂着一面旗,旗色偏暗,不像节庆,更像告示的沉。姜梨与凉生远远看一眼,绕。绕到城南角的一道破墙处,墙下有乱草。草里藏着一条被人久走的路。
路尽,一道木门。门上挂着锈锁,锁却虚合。姜梨伸手,一推。门内是一个废弃的藏粮小院,院角堆着破箩筐、烂草席。墙根有一扇小门,门上用随处可见的青砖压住。青砖上刻着一枚极细的划痕,像羽毛的尾尖,断在半处。
半羽。
她与凉生对看一眼。她把那枚薄铁片摆在砖边,铁片与划痕对齐。铁片背面那极小的“半羽”印刚好与划痕重合。她指尖轻轻一拨,砖松了一线。
门后是一条只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夹道,夹道尽头是另一道门,门外隐隐有车轮声——像是城里某条街的边缘。她想到父亲笔记里写过的一句:城南旧粮巷,夹道三折达市井。此路本为避乱而设,后封,唯旧识有记。
她看着那“半羽”,又看手中的半玉。她忽然觉得这世上所有的“半”都在等一个“合”。可她不敢把手里这半拿去对那半,她怕一对,便是把一条路按在自己脚下,退不得。
凉生在她旁边,掌心向下,轻轻一压:不急。
她点头:不急。
两人没有走夹道。他们退回,掩好砖,掩好门,像从来没来过。他们沿着城外的柳堤,再向东,去找一处离州门不那么近的宿。驿柳今夜已破,她要另找一个可以落脚且不易被“网”触到的枝。
入夜前,他们在城外东南的一处小茶棚停下。茶棚破,棚后有一间小屋,屋前挂着晒了一半的鱼网。茶棚老汉眼盲一只,另一只眼像被风刮得红。他问:“要茶?”
“要。”姜梨笑,把钱放在案边。老汉摸到了钱,点点头,去烫壶。
他们坐在棚下,听城门方向的锣敲了三下,又三下。那是查夜。风从城里带出一股淡淡的药味,像是伤药,也像是消毒的草。她叹了一口气,极轻。凉生看她,掌心向下,轻轻一压:累。
她摇头,又点头。她说:“明日,我们不从正门。我们从‘宫市’的旁道借道。那里午时前后吵闹,卖器、卖布、卖香,噪声掩人。”
凉生点。
夜里,他们借了茶棚后的小屋,屋顶漏,角落潮。姜梨把那枚半玉拿出来,放在手心里。她把父亲薄本翻到一页,写:州门前查严。城南夹道,半羽为记。内符之“半”与旧制之法相合。蒋掌柜借光,欠“九”还。
她又写:生两次杀心起,皆止,皆因“看我”。此法可续。
她停了笔,抬眼看凉生。他背靠墙,眼闭,呼吸平。她知道他没睡。他在把自己从那条暗河里一寸一寸拽出来。她想伸手去摸他的手背,又收了回来,把手按在自己心上,掌心向下,轻轻一压:稳。
半夜,屋外有脚步停在门前。脚步不快,也不刻意轻,像一个寻常路人歇气。随后,有人低低咳了一声,那咳像沙子在喉咙里滚。她听出来,那是蒋掌柜的咳。她起身,去开了门一线。
门外的蒋掌柜裹着衣,眼下青。他把一小包东西递进来,低声:“这是今日白日有人落在楼下的。像……像凭信。我不敢留。”
包很小,里头是一节被折断的玉背角,形制与她手里的半玉断口一致;还夹着一小片纸,纸上只有两个字:“东门”。纸下方,盖了一枚小印,印上是一只羽,羽尾断一半。
姜梨接了,目光看住那半羽。她抬眼,问:“掌柜,‘九’字,你可记得?”
蒋掌柜喉咙动了一下,眼里掠过一阵远的光与一瞬的惧:“记得。姜九……他当年救过我娘。今儿我能挡一挡,便挡一挡。”他顿了顿,“姑娘,别来。东门……有人等,像是专等‘半’。”
姜梨心里动了一下。她笑,很浅:“掌柜,借你这一句。”
蒋掌柜点头,转身走了,走在夜风里,肩像被风压了一下,压得更低。
门合上,她把小包放在案上,把那折断的玉背角拿起,与手中的半玉相对。断口处的纹理在灯下像两条被分开的河岸,形状对得上,却不敢合。她把两者又分开,包好。
凉生睁眼。他看着她手里的两块,目里沉,像在压一块石。他掌心向下,轻轻一压:不合。
她点头:不合。
她说:“合,便是露。”
他又压:走东?
她摇头:不。从宫市旁道。
她把纸翻到新一页,写:东门,半羽为“引”。不赴。择道。
她又写:蒋欠“九”还,记。
天未亮,城里的鸡叫了一回又停。她把包系好,把薄本藏进衣里最内层,把半玉放回胸侧。她起身,对凉生伸手。凉生抬手,握住,掌心向下,轻轻一压:走。
他们推开小屋的门。风从柳堤上来,天色像一张被水洗过的纸,边角还有潮。远处的州城在朦里,城门处的旗低低垂着,像一只疲的鸟。她知道,下一步,是“入京边缘”的第一关——在州城的边缘,借着人声鼎沸的市,走过“网”的边。
她转头对凉生笑了一下。笑很浅,却把她眼底的光照亮了一点。她低声道:“生,记三件:一,不先动;二,留口;三,看我。”
凉生点头,目里也有了人间的光。他掌心向下,轻轻一压:记。
他们走进晨风里,肩并肩,脚下的泥把他们的脚印吞了一半,像不愿替他们留证。他们却知道,泥下有砖,砖上有“九”的一半,有“羽”的一半。这些“半”,会在将来的某一日,拼出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