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七爷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裹着血沫和极致的惊骇。
他指着我手里的骨头，那只抬起的手抖得不成样子，灰败的脸上，恐惧和敬畏扭曲在一起，几乎变了形。
“它…它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你…到底…是谁？！”
我被他这濒死般的质问钉在原地，脑子嗡嗡作响。
它的东西？谁的东西？这骨头？
我到底是谁？我能是谁？林悠悠啊！
没等我反应过来，常七爷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抬起的手猛地垂落，身体一歪，“噗通”一声从门槛上栽倒在地，彻底没了声息。墨绿色的袍子散开，露出底下更多狰狞可怖的伤口，有些深可见骨，还在缓慢地渗着暗色的液体。
他就那么倒在我家院门口，像一摊破烂的垃圾。
我心脏缩成一团，手指死死攥着那根温润的骨头，指尖冰凉。
怎么办？
他死了吗？
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这骨头有什么来历？他好像怕得要死？
无数个问题在我脑子里炸开，搅成一团乱麻。
就在我僵立不知所措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
我猛地回头，看见我娘端着盆水站在屋门口，显然是要出来泼水，正好看到了倒在院门口的常七爷。她脸色煞白，手里的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悠…悠悠…那…那是…”她声音抖得厉害，指着常七爷，话都说不全了。
我爹闻声也从屋里跑出来，看到这情形，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就把我娘护在身后，紧张地看着我，又看看地上不知死活的常七爷，嘴唇哆嗦着，却没问出声。
他们的眼神里，除了恐惧，还有更深的东西——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这个世界变得太快，太陌生，已经彻底超出了他们能理解和承受的范围。
我看着他们吓坏的样子，看着倒在门口的常七爷，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如同冰水般浇头淋下。
躲不过去了。
再也躲不过去了。
从保家仙牌位裂开的那天起，从我出生那天起，或许这一切就已经注定。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只想过普通日子，但这些神神鬼鬼、仙家精怪的破事，就像跗骨之蛆，死死缠着我，甩不脱，避不开。
常七爷倒在这里，就是一个信号。一个无法再回避的信号。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管发疼。我慢慢走过去，蹲下身，试探着伸出手指，想去探常七爷的鼻息。
指尖还没碰到他，我爹猛地喊了一声：“悠！别碰！”
我顿住手。
我爹看着我，眼神复杂痛苦：“悠悠…这…这人…这东西…不能留家里啊！惹不起…咱们躲得起啊！”
躲？往哪儿躲？
我看着爹娘惊惶的脸，看着地上气息奄奄的常七爷，看着他对我手里骨头那极致恐惧的反应。
一个念头，如同破开淤泥的尖笋，猛地钻了出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硬。
不能再躲了。
躲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身边的人一次次受牵连，让自己一次次陷入被动。
常七爷怕这根骨头。
怕得要死。
这就是我的筹码。
我慢慢站起身，转向我爹我娘，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静：“爹，娘，帮我把…把他抬进去。”
我爹我娘同时瞪大了眼睛，像是没听懂我的话。
“悠悠！你疯了！”我爹急得跺脚，“这祸害！抬进去干啥！赶紧…赶紧弄走！扔远点！”
“弄不走。”我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爹，今天把他扔出去，明天就可能来更狠的。躲不掉的。”
我举起手里那根苍黄色的骨头，日光下，它温润厚重，表面的暗纹流转着不动声色的威严。
“他怕这个。”我看着爹娘，一字一句地说，“有它在，他不敢怎么样。”
“而且，”我顿了顿，目光落回常七爷身上，“我得知道，他为什么缠着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弄不清楚，咱们家，咱们屯，永无宁日。”
我爹看着我，又看看那骨头，嘴唇嗫嚅着，最终重重叹了口气，蹲下身，闷声道：“…抬吧。”
我娘还想说什么，看着我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红着眼圈，帮着我爹，一起将昏迷不醒、死沉死沉的常七爷挪进了屋，暂时安置在闲置的仓房里。
仓房没有窗，只有一盏昏暗的小灯泡。
我们把常七爷放在一堆干草上。他毫无声息地躺着，伤口还在缓慢渗血，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胸口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我让我爹我娘出去，关紧了仓房门。
昏暗的灯光下，我拖过一个小马扎，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将那根骨头横在膝上。
我就这么守着。
守着这条几次三番想要我命、此刻却奄奄一息、对我手里骨头怕到骨子里的疯长虫。
时间一点点流逝。
仓房里只有我们两人…或者说，一人一仙…微弱的呼吸声。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
也不知道他醒了会怎么样。
更不知道我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但我心里那股一直被压抑着的、属于林悠悠的倔强和狠劲，彻底被逼了出来。
我等得起。
我也…耗得起。
今天，必须有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