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码盯着手腕上的红丝,那玩意儿像活的一样,顺着表带往胳膊上爬,暖得发烫。他想扯,又怕把表带一起撕下来。这表是他妈临终前塞给他的,说是他爸留下的,现在倒好,成了个会流血的古董。
苏清璃坐在对面,铃铛搁在桌边,锈迹正在缓慢回缩,像是被什么力量重新封住。她没碰它,也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眼神不冷不热,像在等一个笑话开场。
“你那串代码,”她终于开口,“解出来没有?”
“解出来了。”他没抬头,“不是系统生成的,是两段意志拼出来的。”
“谁的?”
“你的。”他抬眼,“和我的。”
她眉梢一动,没否认。
他把屏幕转过去,波形图上两条红线纠缠在一起,一条尖锐如刀,一条绵长如线。下面标注着解析结果:第一段来自祭坛锁魂阵崩溃瞬间的执念残片,内容为“若得来世,必嫁救我者”;第二段来自天道命格篡改现场的血书烙印,内容为“此命我改,魂灭不悔”。
苏清璃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忽然笑了:“所以千年轮回,就为了嫁个修BUG的?”
“我不是修BUG的。”他纠正,“我是造BUG的。”
“那你可真是个人才。”她指尖轻敲桌面,铃铛没响,但桌缝里渗出一缕红雾,转瞬即逝。
他没理她的讽刺,调出另一组数据:“你当年被锁在祭坛上,天庭已经判定你魂飞魄散。可你没散,是因为有人强行把你的命格从销毁队列里捞出来,重写了归档路径。”
“谁?”
“我。”他说,“用血写的。”
她手指一顿。
“我不记得自己喊过‘苏妲己’。”他看着她,“但我改命格的时候,脑子里就这三个字。一遍一遍,像程序死循环。”
她没动,也没反驳。
他继续说:“你也不记得我是谁,但你铃铛底下刻着‘林砚’。我梦里写的血书,笔迹和那两个字一模一样。这不是巧合。”
“也许是系统复制粘贴错了。”她语气轻飘,“毕竟你都说了,这是个BUG。”
“BUG也有源头。”他敲了下键盘,“我查了天道备份日志。那天雷劫落下的前七秒,有人往核心规则层塞了段匿名代码。执行权限是‘凡人不可触’,可它还是被执行了。唯一解释是——写代码的人,把自己当祭品烧进了系统。”
她终于抬眼:“你确定那是你?”
“不确定。”他老实说,“但我醒来第一件事,是去图书馆翻商周史料。不是因为好奇,是因为……我梦见了。”
她没问梦了什么。
他知道她知道。
空气静了两秒,铃铛突然轻轻一震,不是声音,是桌面在颤。与此同时,他手臂上的红丝猛地收紧,像被什么拽了一下。
两人同时抬头。
“它在同步。”他说。
“什么同步?”
“心跳。”他指了指自己胸口,“还有你的。”
她没否认,只是缓缓把手放在桌面上,掌心朝下。三秒后,他腕表的震动频率和她铃铛的震颤完全重合。
滴、滴、滴。
像某种古老的节拍器,重新开始走动。
“所以这契约,”她问,“不是天庭配的?”
“不像。”他声音低了些,“更像是……我们俩一起写的程序,趁着系统打盹,偷偷上线了。”
她忽然伸手,抓过他的手腕。
他一愣,想抽,没抽动。
她盯着那道红丝,眼神变了。不是冷,也不是笑,是一种他看不懂的东西,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你当年闯雷阵,”她问,“知道会死吗?”
“知道。”
“知道改了也没用,天庭会再封一次?”
“知道。”
“知道我可能根本活不下来?”
“知道。”
“那你还改?”
“不改更活不下来。”他看着她,“而且……我答应过你。”
“什么时候?”
“你被锁上祭坛那天。”他声音很轻,“你说‘来世必嫁’,我说‘来世必娶’。我没喊出来,但我想了。”
她手指微微发抖,很快压住。
“你记错了。”她说,“我没说‘来世必嫁’。”
“你说的。”
“我说的是——”她顿了顿,“若得来世,必嫁救我者。”
“那不就是我?”
“你救我了吗?”她冷笑,“你让我活了,可也让我背了三千年黑锅。妖妃、祸水、亡国象征,哪个不是你改命改出来的?”
“可你没死。”他盯着她,“你要是没改,你现在连灰都没有。”
她不说话了。
他继续说:“你恨我,我理解。但你不该否认——你当初许愿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铃铛的震颤都慢了下来。
“我不知道。”她终于开口,“那天雷光太强,我看不清脸。但我听见了声音。一个男人在喊,他说……‘此命我改,魂灭不悔’。”
“那是我。”
“我知道。”她抬头,直视他,“从你摘下表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他一震。
“你腕上的表,”她说,“是我在你死前送的。你说你喜欢机械的,不用电,靠发条走。我说,那我就让它永远走着。”
他喉咙动了动。
“你死了七次。”她声音轻得像风,“每一次,我都感觉铃铛在裂。可我没哭,因为我知道——你在改,你在试,你在拼命。”
他没说话。
“所以你不是什么系统bug。”她嘴角微扬,“你是bug的爹。”
他差点笑出来,硬生生憋住。
就在这时,红丝突然一跳,顺着他的手臂爬到肩头,苏清璃那边的铃铛也同时轻晃,锈迹再次裂开,露出底下“林砚”二字。
两人呼吸同时一滞。
林小码感觉到一股热流从手腕直冲脑门,眼前闪过画面——
不是雷阵,不是祭坛。
是雪。
很大的雪,落在一座小院里。一个穿粗布衣的书生坐在檐下抄书,炭盆烧得正旺。门开了,一个红衣女子走进来,手里提着一壶酒。
她说:“今日无事,陪我喝一杯?”
书生抬头,笑:“夫人又偷跑出宫?”
她说:“你不也在逃命?”
他笑:“可我逃的是命,你逃的是命格。”
她坐下,倒酒,说:“那今晚,我替你改命。”
他摇头:“改不了。”
“我能。”她举杯,“信我一次。”
画面断了。
林小码喘了口气,发现苏清璃也在喘。
“你也看见了?”他问。
她点头:“那年冬天,你病了七日,我用妖力续你阳寿。你说,别用,折你功德。我说,我的功德,不就是为你攒的?”
他愣住。
“所以……”他声音发干,“我们不是这一世才认识?”
“你以为千年执念,是能随便许的?”她看着他,“你改我命格,我续你阳寿。你死七次,我封印三千年。我们早就绑死了。”
“不是系统绑的。”
“是我们自己。”
红丝缓缓缩回表内,铃铛的锈迹重新合拢。屋里安静下来,只有表针走动的声音,和铃铛底端轻微的震颤。
林小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说:“那你现在……还恨我吗?”
苏清璃没回答。
她只是伸手,轻轻碰了下他的表盘。
表针停了一秒,又继续走。
她看着他,眸光微动:“现在……契约是真的,人也是真的。”
话音落,铃铛轻轻一响。
他腕上的表,突然裂开一道新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