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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寒香坊的院落里,茶香蒸腾,人声与器具碰撞声交织成一片繁忙的乐章。姜未站在正屋台阶上,脸上带着连日劳碌的疲惫,眼神却清亮锐利,身边站着一位面容清秀却透着沉稳干练的年轻女子。

“诸位,”姜未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院中的嘈杂,目光扫过忙碌的雇工和几位沈府派来的小管事,“这位是方桐,方管事。从今日起,她便是这寒香坊的总管事。”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她的话,便是我的话。我不在时,寒香坊一应事务,皆听她吩咐调度!若有违逆、懈怠、阳奉阴违者,”她目光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寒冰,“寒香坊的规矩,沈府的规矩,都不会轻饶!可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众人齐声应道,目光敬畏地落在新来的方管事身上。方蓉——如今的方桐,微微颔首,神情自若,并无半分怯场,只沉声道:“各司其职,用心做事。散了吧。”声音清朗,自有一股沉稳气度。众人依言散去,院中秩序井然。

姜未看着方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与托付,场子算是压住了,第一关过了,不负姜姨的这段时间的精心教导。这是她在沈府这潭深水中,亲手锚下的一根定海神针。

“听说了吗?姜管事回来了!”

“回来了?可看着…唉,脸色白得吓人,走路都晃悠!”

“说是路上遇着强人了!护着的那批新茶,全给抢了!”

“啊?!那…那姜小哥人没事吧?”

“右臂挨了一下,流了好多血…刚回他自个儿院子,方管事正张罗着请大夫呢…”

嗡——

沈星野只觉得一股寒气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连带着周遭闷热的空气都骤然冷冽刺骨。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强人?劫道?流血?

他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宽大的织锦云纹袖袍在空气里甩出一道凌厉的弧度。那张平日里总带着三分戏谑、七分散漫的俊脸,此刻阴沉得能滴下水来,狭长的凤眼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猎豹,一言不发,朝着茶坊深处姜未居住的那处僻静小院疾步冲去,步履沉重,每一步都踏得脚下的木质回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砰!

小院虚掩的房门被沈星野一把推开。不大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新鲜草药混合着淡淡血腥气的味道。方桐正满脸泪水,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而姜未,那个总是清冷自持、仿佛万事万物都难入其眼的少年,此刻正背对着门口,半倚在简陋的竹榻上。他上身只穿着一件素白的中衣,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右臂上方位置由被暗红色的血渍洇透了一大片,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单薄、甚至显得有些脆弱的手臂线条。

“谁干的?”

沈星野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砂石,每一个字都带着磨砺的痛楚和压抑到极致的暴怒。

沈星野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姜未那染血的肩背,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迸出来,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狠戾:

“说!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动我沈星野的人?!”

“我沈星野的人”这五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姜未心上。她背对着沈星野,紧咬下唇,几乎尝到一丝铁锈味。胳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牵动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密的刺痛,但此刻,心口的悸动竟压过了皮肉的痛楚。她竭力稳住声线,依旧带着少年人清冷的质感,只是微微有些沙哑:

“城西…栖霞岭古道。是范伦的人,范伦。”

这个名字像一块冰投入沸油。范伦,贾家门下一条最凶恶的鹰犬,专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手段狠辣,睚眦必报。抢茶,伤人,这分明是冲着他沈星野的茶坊、冲着他沈二少来的下马威!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攫住了沈星野,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骨节泛白。

“好,好得很!范伦…贾大富…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他喉结滚动,声音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闷雷。目光再次落到姜未右臂那片刺目的猩红上,那片猩红仿佛灼痛了他的眼。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滔天怒火,语气不容置疑:“沈北,去城东请徐大夫过来!”

沈北连忙去请大夫,方桐看看沈星野那山雨欲来的脸色,又看看姜未使的眼色,也低头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空气陡然变得粘稠而微妙。草药味和血腥气交织,弥漫在狭窄的空间里。

“你傻不傻啊?下次遇到这种事,先保护好自己,其他的都不重要,你不是常常说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吗?”沈星野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带着命令的口吻,似乎想用这层坚硬的外壳掩盖住内里翻腾的、连他自己都辨不清的情绪。

夜色深重,沈星野躺在自己那张铺着昂贵冰丝软席的雕花大床上,翻来覆去,身下的凉簟早已被他滚得温热。

窗外的蛐蛐叫得没完没了,一声声钻进耳朵里,吵得他心烦意乱。当他听到姜未被劫受伤时,脑海中首先想到的便是她的安危,他不能失去他,一股莫名的、巨大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他。

“荒谬!”他猛地翻身坐起,烦躁地抓了抓散乱的头发,低声咒骂,“定是那药膏!对,肯定是那药膏有问题!沾了药膏的手指,触感都变得怪怪的!”他试图说服自己,可那触感清晰得如同烙印,药膏的粘腻粗糙根本无法掩盖其下的那份细腻温软。

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尖锐地反驳:沈星野,你完了!你对着一个男人的肩膀心猿意马?你莫不是……莫不是真得染上了那龙阳之好?!这念头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恐慌和强烈的自我厌弃。他堂堂永安沈家二少,流连花丛片叶不沾的风流人物,竟对一个沉默寡言、瘦得像竹竿的制茶小子……?

他越想越乱,越想越惊,一股邪火无处发泄,猛地一拳砸在柔软的锦被上,发出沉闷的“噗”声。眼前一会儿是姜未苍白着脸、右臂染血的样子,那脆弱感竟让他心头莫名揪紧;一会儿又闪过对方平日里清冷疏离、专注制茶时沉静的侧脸,那双眼睛专注时,仿佛能吸走周围所有的光……

“见鬼了!”他低吼一声,颓然倒回床上,用被子死死蒙住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脑子里那些惊世骇俗、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的念头。可黑暗中,指尖那份残留的、挥之不去的奇异触感,还有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与悸动,却越发清晰起来。

宝津楼临湖的“撷芳榭”,沈星野坐在主位下面的席位上,一身簇新的月白云锦直缀,衬得他面如冠玉。姜未穿着那身她惯常的、洗得有些发白的玉石白布袍,安静地坐在一群同样不起眼的商贾、匠人中间,她微微垂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案几上的菜肴,又似乎只是在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唯有那挺直的背脊,透着一股不易折弯的韧劲。

沈星野的目光,最终胶着在她露在低矮衣领外的一小截后颈上。肤色是细腻的冷白,线条流畅优美,如同上好的白瓷精心勾勒。一缕乌黑的发丝不知何时从她的束发中滑落,正巧贴在那雪白的颈侧,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轻轻拂动……

沈星野看得有些出神。

那截后颈,和他白日里指尖无意触碰到的右臂,在视觉上奇异地重合了。一样的白,一样的细腻,一样的…引人遐思。他下意识地捻了捻自己的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份不该存在的柔软。心跳又有些不受控制地加速,一股熟悉的、带着慌乱和莫名渴望的燥热感,悄悄爬上背脊。

“沈二公子?沈二公子!”

一个带着明显不怀好意的粗嘎声音,在沈星野身侧突兀地响起,音量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桌的人都侧目。

沈星野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盯着姜未后颈发呆的样子,不知被多少人看在了眼里。他心头一凛,迅速压下那点异样,端起酒杯,脸上瞬间挂上了那副招牌式的、玩世不恭的纨绔笑容,循声望去。

说话的是那的满脸横肉的贾大富,后面跟着他的得力爪牙——范伦!他端着一只硕大的犀角杯,杯里琥珀色的酒液晃荡着,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假笑,一双三角眼死死盯着沈星野,挑衅意味十足。

“贾少爷。”沈星野懒洋洋地举了举杯,笑意不达眼底,“有何指教?”

贾大富嗤笑一声,声如破锣:“指教不敢当。只是看沈二公子方才神思不属,眼珠子都快黏到对面那位小郎君身上了,莫非…那小子除了制茶,还有别的妙处?值得沈二少如此魂牵梦绕?”他刻意拉长了语调,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几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几道暧昧的、探究的目光齐刷刷扫向沈星野和角落里的姜未。

角落里,姜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握着筷子的指节微微泛白,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碗里。

一股邪火“腾”地直冲沈星野脑门!羞辱他也就罢了,竟敢当众如此污言秽语指向姜未!他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冰冷的戾气,握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捏得发白,杯中的酒液因这力道微微荡漾。脸上那层玩世不恭的假笑却丝毫未变,反而加深了几分,只是眼底深处,已是一片寒潭。

“贾少爷说笑了。”沈星野斜倚在檀木椅中,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拖腔,却字字清晰,清晰地传到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耳中,“诸位在此做个见证,姜未是我沈星野的人,是我沈家的人。姜小哥制茶的手艺,乃是天下一绝。他制的茶,就是沈某安身立命的根本。这‘魂牵梦绕’么…自然是要牢牢看紧自己的根本,免得被些不长眼的野狗,叼了去。”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范伦,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贾少爷,你说是不是?还是贾少爷觉得永安府牢饭太香,叫你流连忘返?””

“野狗、永安府的牢饭”,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在贾大富脸上。他脸上的横肉猛地抽搐了一下,眼中凶光毕露,捏着酒杯的手指骨节爆响,杯中酒液剧烈晃荡。

满堂霎时死寂,方才还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消失了,连角落里摇扇的侍女都僵住动作,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暗流汹涌的针锋相对。

“贾大富。”沈星野忽然倾身向前,烛火在他眼底跳成两簇幽蓝鬼火,”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他转着酒杯的拇指停住,杯中残酒映出唇边冷笑,”再有下次——”尾音骤然压低,如毒蛇吐信,”便是你爹散尽万贯家财,我也保证…”他忽然轻笑一声,”让你出不了永安府的大牢。”话音轻飘飘落下,却似千斤重石砸在地面。他复又靠回椅背,仿佛方才不过是随意打发了只嗡嗡叫的苍蝇。

宴席过半,觥筹交错,酒酣耳热。堂内的喧嚣,混杂着酒气、脂粉香、食物的油腻气味,渐渐变得令人窒息。姜未只觉得胳膊上的伤口在这样闷热的环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那疼痛如同细密的针,随着每一次呼吸,从深处扎出来,牵扯着周围的筋肉都绷得死紧。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粘住了鬓边的碎发。

姜未悄悄起身,尽量放轻脚步,无声无息地退出了撷芳榭那富丽堂皇、却令人窒息的厅门。她背靠着一块凉凉的山石,终于卸下了强撑的力气,疲惫地闭上眼,长长吁出一口气。右臂的疼痛越发清晰,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紧紧勒住,又不断向深处钻凿。她忍不住抬起左手,隔着那层单薄的靛蓝布袍,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按揉着伤处附近僵硬的肌肉,希望能稍稍缓解那份酸痛。

紧蹙的眉头,因痛楚而微微发白的唇色,还有那因为忍耐而显得有些脆弱的神情,在朦胧的月色和摇曳的灯笼光晕下,构成了一幅与白日里清冷制茶师截然不同的画面。

一道颀长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假山另一侧转了出来。

沈星野!

他在堂内找不到姜未,便借口更衣出来透气。他脚步顿住,一眼就看到了假山石后那个熟悉又单薄的身影。月光清冷,勾勒着她侧脸的轮廓,那紧抿的唇角和眉宇间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像一根无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沈星野心口最柔软的地方。白日里强压下去的混乱心绪,宴席上因贾大富挑衅而起的暴怒与保护欲,还有这些天来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牵挂……在这一刻,被眼前这幅脆弱又倔强的画面猛地搅动、点燃!

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那些关于“龙阳之好”的惊惶和自我厌弃,那些身份的顾虑,那些后果的考量……在看到他痛楚蹙眉的瞬间,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强烈的念头——

他想帮她。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沈星野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笨拙,向前一步,伸出了手。那只骨节分明、养尊处优的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朝着姜未按在右臂探去。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干涩,在寂静的竹林边响起,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柔软和…不容拒绝的意味:

“别碰…伤口沾不得力。让我…我来帮你揉。”沈星野骤然攥住对方欲抽回的手腕,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却在触及伤口的刹那又触电般松开。他喉结滚动两下,声音像浸了冰的丝帛:”沾了力会溃脓的…”尾音发颤,竟比檐角铜铃在风里晃得还碎。他顿了顿,满怀愧疚得说道“今日过后,这些同行看在沈家的面子上便不会再为难你了,只是我暂时没法让贾大富低下头向你道歉。”

昏黄的灯光晕从下而上,照亮了姜未写满惊愕和慌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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