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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水声哗哗,冲得手背通红,皮肤发烫,几乎要褪下一层皮。

可那股墨水的寒意,却像是钻进了骨头缝里,怎么搓都搓不掉。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惊弓之鸟的惶然,还有一丝……连自己都陌生的麻木。

【笔记已污。手,洗不干净了。】

这行字烙在脑子里,比笔记本上的任何字迹都更深。

第二天,我被带到了吴助理面前。

他和我一样,像台精密仪器,只是他更旧,更沉默,眼神里连一丝人造的光都没有。

“楚小姐,”他递过来一沓厚厚的文件,声音平直得像用尺子划出来的,“这些是近期需要‘归档’的往来函电和会议纪要。顾先生吩咐,由您做初步筛选和摘要。”

初步筛选?摘要?

我低头翻看。

密密麻麻的文字,涉及数额惊人的资金流动、地产并购、股权置换……每一个决策背后,可能都关联着无数个“兴达刘总”或“陈家”的生死。

我的工作,就是从这些冰冷的字眼里,提炼出更冰冷的“核心信息”,呈交给上面,决定哪些被采用,哪些被废弃,哪些……需要被“特殊处理”。

像屠宰流水线上的质检员,负责给还有体温的肉体盖章:合格,或销毁。

我坐在分配给工位前,对着电脑屏幕和堆积如山的纸张,指尖发凉。

吴助理就坐在斜对面,偶尔投来一瞥,没有任何情绪,却比任何监工都让人窒息。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看。

第一份,某家公司请求延期还款的申请,言辞恳切,列出了种种困难。

我下意识地想,这家公司的老板是不是也像陈太太一样,彻夜难眠,指甲啃得秃秃的?

笔尖悬在便签纸上,停顿良久。

最终,我只写下一行字:【申请延期。理由:市场波动,现金流紧张。风险评估:高。建议:驳回。】

写完,像被抽空力气。我把便签贴在文件首页,推到一边。

第二份,第三份……

我努力把自己变成吴助理那样的机器,只提取事实,只做最功利的判断。忽略那些字里行间的挣扎、哀求、不甘。

但总有些东西,不受控制地钻进眼睛。

比如一份项目计划书的附录里,夹着一张小孩子的蜡笔画,画着“爸爸的公司大楼”,歪歪扭扭的字写着“爸爸加油”。

比如另一份财务报告边缘,有一小片不起眼的咖啡渍,和半个模糊的口红印,透着一种深夜加班的疲惫和仓促。

这些无用的细节,像细小的荆棘,时不时刺我一下。

我只能更用力地握紧笔,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数字和结论上。

【前景黯淡,建议撤资。】

【存在法律漏洞,建议放弃并购。】

【管理层能力存疑,建议更换。】

一份,又一份。

便签纸撕了一张又一张。

每贴出一张“建议驳回”或“风险过高”的标签,我都感觉自己的内脏又冷硬了一分。

吴助理偶尔会过来,拿起我处理过的文件看一眼,不做评价,只是按照我的“建议”分门别类放好。

他的沉默,像一种无声的考核。

中午,机器人送来的餐食精致却冰冷。我食不知味地吞咽着,胃里像塞了一块坚冰。

下午,继续。

高强度的工作和精神的极度紧绷让我太阳穴突突地跳。

直到我翻开一份关于某个老旧居民区整体拆迁重建的评估报告。

报告做得完美无缺,利益巨大,阻力微小,几乎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我机械地拿起便签纸,准备写下“建议加快推进”。

笔尖落下前,我扫了一眼附件里的居民访谈摘要。

大多是同意,或者抱怨补偿款还能不能再高一点。

只有最下面,有一行极短的、几乎被忽略的记录:

【7栋302室,独居老人,张姓,拒签。称祖屋,有念想。无亲属。】

“有念想”。

三个字,像烧红的针,猛地扎进我几乎冻结的眼底。

笔尖停在半空。

墨水滴落,在便签纸上晕开一个小黑点。

像一块突然出现的污渍。

吴助理的目光似乎扫了过来。

我喉咙发干。

快速写下:【拆迁项目。利润丰厚,阻力已基本扫清。建议:立即执行。】

但在那个晕开的墨点旁边,我的笔尖不受控制地、极小极轻地、添了几个几乎无法辨认的字:

【7-302 张。】

像一个小小的、无力的墓碑。

我把便签贴好,将文件放到“建议通过”的那一摞里,发出沉闷的轻响。

吴助理走过来,拿起那份文件,目光在便签上停留了一瞬。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止了。

他看到了吗?看到那三个小字了吗?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文件归了类,转身走开。

下班时间到了。

我几乎是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回到房间,反锁上门,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笔记本静静躺在床头柜上,像一只沉默的、窥探的眼睛。

几天后的傍晚,我跟着顾霆深外出。

车驶过一片嘈杂的街区。外面正在下雨,雨刮器单调地左右摆动。

我看见一片巨大的废墟,曾经的老旧居民区已被推平大半,瓦砾堆积,钢筋狰狞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巨大的挖掘机像钢铁怪兽,在雨雾中轰鸣作业,碾过曾经的“念想”。

车在路口红灯前停下。

正好对着那片废墟的边缘。

一栋孤零零的楼还立着,像被啃噬后残留的骨架。其中一个阳台格外扎眼,那里拉着一条白色的、被雨打湿的横幅,上面用红色的大字写着:

【誓与祖屋共存亡】

阳台栏杆后,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蜷缩在轮椅里,望着楼下冰冷的机械,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雨水模糊了车窗,也模糊了那个身影。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那一刻,胃里那块坚冰猛地炸开,尖锐的冰碴刺穿五脏六腑。

是我。

是我那份冷冰冰的“建议立即执行”。

是我那张贴着便签的文件。

绿灯亮了。

车辆缓缓启动,平稳地驶离那片废墟和那个身影。

顾霆深在后座闭目养神,对窗外的景象毫无兴趣,仿佛那只是城市新陈代谢中微不足道的一小块皮屑。

晚上,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别墅里不常使用的旧式电视,调到一个本地新闻频道。

画面闪烁,主播用毫无感情的声音播报着快讯:

“……今日下午,原定进行拆除的城西旧改项目第七栋楼发生意外,一名拒不搬迁的张姓老人……经抢救无效死亡……事件具体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屏幕右下角,是一张模糊的证件照,一个面容模糊的老人。

照片一闪而过。

新闻切到了下一则广告。

我站在原地,电视屏幕的光在我脸上明明灭灭。

手里还捏着遥控器,指尖冰凉,没有任何知觉。

那个墨点。

那个小小的“7-302 张”。

那个雨中的身影。

那张模糊的照片。

它们在我脑海里疯狂旋转、撞击,最后炸成一片冰冷的、无声的雪花。

我缓缓转过身,走向书桌。

笔记本摊开着。

我拿起笔。

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剧烈地颤抖,却始终落不下去。

我能写什么?

写我判了一个人的死刑?

写我那点无用的怜悯,最终成了死亡通知书上最滑稽的注脚?

最终,笔尖落下。

没有写任何一个关于拆迁、关于死亡的字。

我只是在那空白页的中央,一遍又一遍地,用力地写下三个字:

【我有罪】

墨水渗透纸背。

字迹扭曲,像是濒死者的抓挠。

【新章节:无】

【备注:他们不需要刽子手。他们只需要拿笔的。笔不沾血。血,在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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