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院的院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和弥漫着毒物腥甜的空气。沈锦凰扶着冰冷的墙壁，深深吸了一口夜间的凉气，才将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的心稍稍按捺下去。
与小蝶回到出云阁，关上房门，主仆二人才真正松懈下来。小蝶腿一软，几乎瘫坐在地，带着哭腔道：“小姐……刚才……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那毒……王爷他……”
“闭嘴。”沈锦凰声音冰冷，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醒，“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准再提，否则，春桃就是你的下场。”
小蝶被她话中的寒意冻得一哆嗦，连忙捂住嘴，惊恐地点头。
沈锦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更加冷静。与虎谋皮，步步惊心。萧绝的应允是一把双刃剑，她能借其锋芒，亦可能被其反噬。
但无论如何，第一步，成了。
她需要立刻利用这刚刚借来的“势”，哪怕只是微弱的余威，敲山震虎，让那些暗地里的魑魅魍魉自乱阵脚，也为她下一步行动创造空间。
“小蝶，起来。”
小蝶连忙爬起。
“你去一趟大厨房，”沈锦凰吩咐道，声音压得极低，“就说是我的命令，今日受了惊吓，夜里睡不安稳，让她们立刻炖一盅宁神安眠的百合莲子汤来，要用小厨房单独送来的、最好的银耳和莲子，炖得久些，火候足了再送来。”
小蝶有些茫然，但还是点头：“是，奴婢这就去。”
“等等，”沈锦凰叫住她，眼神锐利，“去了之后，不必刻意打听，但若有人问你客院发生了什么，尤其是夫人或二小姐院里的人，你便装作惊魂未定、又不敢多言的样子，只说……只说王爷震怒，摔了杯子，斥责府中护卫不力、饮食不净，具体……具体你离得远没听清，但王爷身边的侍卫大哥脸色很吓人，好像……好像还拿了什么东西去查验了……明白吗？”
小蝶仔细记下，重重点头：“奴婢明白！一定办好！”
看着小蝶匆匆离去的背影，沈锦凰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她不需要散播确凿的消息，只需要撒下猜疑和恐惧的种子。柳氏做贼心虚，听到“震怒”、“饮食不净”、“查验”这些字眼，自然会联想到那盅燕窝，足够她心惊肉跳，短时间内不敢再轻举妄动，甚至会忙于打探和遮掩。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小厨房那边便格外殷勤地将炖得软糯香甜的百合莲子汤送来了，用料十足，火候精准，甚至比往日柳氏份例里的还要好上几分。送汤的婆子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小蝶也回来了，低声回禀：“小姐，奴婢按您说的做了。回来时，好像看到夫人院里的翡翠姐姐往大厨房那边去了，脸色不太好看。”
沈锦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鱼，上钩了。
她慢条斯理地喝着那盅无比“干净”的安神汤，心中却在盘算着下一步。赏花宴近在眼前，经过今夜之事，柳氏母女必定会更加急切地想在那之前解决她这个“隐患”，或者，至少让她无法在宴会上露面。
她们会怎么做？
硬的不行，软的……或许该来了。
她猜得没错。
第二日一早，沈锦凰刚起身，柳氏便带着一群丫鬟婆子，亲自来了出云阁。她今日穿得格外雍容华贵，脸上堆满了慈爱关切的笑容，一进门便拉住了沈锦凰的手，上下打量。
“我的儿，昨日可吓坏母亲了！”柳氏拿着帕子，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眼泪，“都怪母亲疏忽，竟让那起子黑心肝的下人钻了空子，弄些不干净的东西污了你的吃食！幸得王爷明察秋毫，否则……否则母亲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她唱作俱佳，仿佛昨夜那个意图下毒的不是她一般。
沈锦凰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露出几分后怕和委屈，低声道：“母亲言重了，是女儿自己不当心，怎怪得母亲？只是经此一事，心中实在难安……”
“母亲知道！母亲都知道！”柳氏连忙拍着她的手安慰，“你放心，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下人，母亲已经重重发落了！以后你的饮食，母亲亲自过问，断不会再出半点差错！”
她话锋一转，语气更加慈柔：“眼看后日便是宫中的赏花宴，你这般心神不宁的，母亲怎么放心？不若……母亲去回了帖子，你就在府中好生休养，免得去了宫里，应对不便，反而劳累？”
图穷匕见。果然是想让她去不成。
沈锦凰心底寒意更盛，却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柳氏，声音带着一丝怯懦却又异常坚持：“多谢母亲体恤……只是……只是昨日王爷临行前，似乎……似乎提了一句，说宫中盛宴，难得一见，让臣女……莫要错过了……”
她这话纯属胡诌，但此刻搬出萧绝的名头，效果奇佳。
柳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拉着沈锦凰的手都下意识地收紧了些，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惊疑和忌惮。王爷……竟然关注她能否赴宴？难道昨夜之事，王爷真的上了心？甚至……对这小贱人另眼相看？
这个念头让柳氏心头剧震，如同吞了苍蝇般难受。若真如此，那对付沈锦凰就不得不更加谨慎了！
她干笑两声，连忙道：“既然王爷都如此说了，那自然是要去的！自然是要去的！母亲只是担心你的身子……既然如此，你便好生准备着，衣裳头面母亲早已为你备下了，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去！”
她嘴上说着漂亮话，心里却恨得滴血。王爷的关注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她暂时不敢再对沈锦凰下黑手，至少不能在赏花宴前出事。
又假意关怀了几句，柳氏才带着人匆匆离去，背影都透着一股烦躁不安。
打发走柳氏，沈锦凰看着镜中自己苍白却眼神锐利的脸庞。借来的“势”果然好用，但也如同饮鸩止渴。
她必须尽快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
“小蝶。”
“奴婢在。”
“更衣。我们去给祖母请安。”沈锦凰站起身，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靖国公府的老夫人，她的嫡亲祖母，常年礼佛，几乎不管事，对柳氏这个继室也未必多么满意。前世她怯懦，不敢亲近，这一世，这棵大树，或许也该靠一靠了。即便不能立刻得到庇护，至少，要先让祖母知道，她这个嫡亲的孙女，还活着，并且，活得并不容易。
而她不知道，她刚刚搬出萧绝名头吓退柳氏的那一幕，早已被隐在暗处的玄影卫，一字不落地传回了客院。
萧绝听着回报，指尖摩挲着那枚打碎了毒勺的玉扳指，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在听到沈锦凰面不改色地假传他的“意思”时，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倒是会借杆往上爬。”他低声自语，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其他，“本王倒要看看，你这狐假虎威，能玩到几时。”
棋局已开，棋子自行其是，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