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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色刚蒙蒙亮,沐向晚就醒了。

或者说,她一夜未眠。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光怪陆离的梦。

一会儿是昨夜冰冷的雨,一会儿是贺枭那双疯狗一样的眼睛,更多的时候,是顾晏辰那个落在额头的吻。

轻得像幻觉。

“咔哒。”

门锁转动的轻响,是他!

沐向晚从床上下来,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冲向门口。

她要第一时间看到他。

她要给他一个拥抱。

门开了。

站在门口的,却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身影。

而是一个仪态端庄、妆容精致的中年女人。

顾晏辰的妈妈,林佩文。

沐向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为什么是她?

林佩文看着她,脸上挂着得体的、无可挑剔的微笑,那笑容却没有半分温度抵达眼底。

“向晚。”

她开口,声音和煦,却让沐向晚后颈窜起一股凉意。

不对。

完全不对。

以前,林佩文见到她,总是亲热得不得了。

会一把拉住她的手,左看右看,嘴里念着“我们晚晚又瘦了”,眼神里全是真心实意的疼爱。

她会跟她聊一下午顾晏辰小时候的糗事,会兴致勃勃地规划他们未来的婚房要怎么布置。

可今天,她只是站在那里。

像一个礼貌的陌生人。

她的双手,优雅地拎着一只铂金包,丝毫没有要伸过来拉她的意思。

林佩文越过僵在原地的沐向晚,径直走进客厅,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嗒、嗒”

声。

她扫视一圈,最后在主位的沙发上坐下,姿态优雅,背脊挺得笔直。

沐向晚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跟着走过去,局促地在林佩文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只敢坐一个边角。

空气,死一般沉寂。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浅浅的呼吸声,林佩文的目光,落在沐向晚身上。

这女孩,昔日里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如今像一株被暴雨打残的娇花,脸色苍白,赤着脚,怜惜?

确实有。

可那点转瞬即逝的怜悯,在顾家的未来面前,轻如鸿毛。

顾家不需要一个累赘。

晏辰也不需要。

当年定下婚约,看中的是沐家这棵大树。

如今树倒了,猢狲都散了,她不能让儿子去扶一截朽木。

何况,那群催债的豺狼,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扑上来?

打破死寂的,是林佩文温和却疏离的声音。

“你父亲的……后事,都处理妥当了吗?”

她问得体面,话语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停顿,像是为这份悲伤致以最后的尊重。

沐向晚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她低着头,只能看见自己蜷缩的脚趾,冰凉,无助。

“都……都办好了,林阿姨。”

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出口就碎在空气里。

林阿姨。

多生分。

曾几何时,她都是甜甜地喊“佩文妈妈”。

林佩文点点头,脸上那无可挑剔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

“那就好。你也要多保重身体,别太伤心了。”

她顿了顿,像是随口一问,“最近过得……还好吗?”

这句问候,像一根针,轻轻扎进沐向晚的心里。

好吗?

家破人亡,寄人篱下,被一群催债的疯子纠缠。

她怎么可能好。

可她只能点头,吐出两个字。

“还好。”

林佩文不再追问,那双精明的眼睛开始环视这间客厅。

她的目光,从沙发到茶几,再到窗帘,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而不是一个家。

这房子,是顾晏辰名下的。

他心软,让她暂住。

但暂住,不代表可以长留。

林佩文的视线收回来,重新落在沐向晚局促不安的脸上。

她微微倾身,姿态优雅,声音却带上一丝不容错辨的审视。

“这里,”

“还住得惯吗?”

沐向晚赤着脚,踩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上。

这房子再大再好,也没有一寸属于她。

每一个角落都提醒着她,她是寄人篱下。

心底最后一点可笑的期盼,被这句话彻底击碎。

林佩文今天来,就是来收房子的。

不,是来收回她儿子,收回她顾家施舍的所有善意。

也好。

也好。

与其被这样温水煮青蛙,被这窒息的、礼貌的残忍慢慢折磨,不如来个痛快。

沐向晚原本蜷缩的脚趾,缓缓舒展开。

她慢慢抬起头,那张苍白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曾经的怯懦和无助,像潮水一样退去,露出底下坚硬的礁石。

她坐直了身体,后背离开了柔软的沙发靠垫,挺得笔直。

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仪态,是沐家鼎盛时,用无数金钱和心血堆砌出的教养和气度。

纵然家破人亡,这身皮骨还在。

“林阿姨。”

沐向晚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再没有刚才的颤抖和破碎。

“有什么话,您不妨直说。”

林佩文端着得体微笑的脸,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眼前的女孩,好像忽然换了一个人。

那副被暴雨摧残的残花败柳模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记忆深处那个骄傲明艳的沐家大小姐。

眼神里,甚至带了点她熟悉的、不容置喙的强势。

有意思。

林佩文的眼中,竟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欣赏。

她本以为今天会很麻烦,要应付一个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小姑娘。

现在看来,倒是省事了。

既然对方撕开了温情的面纱,她也无需再伪装。

林佩文收起了那无可挑剔的微笑,脸上的表情变得公事公办,像是在谈判桌上。

“向晚,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明白,顾家和沐家的情况,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的话,直接又冰冷。

“晏辰是顾家唯一的继承人,他未来的妻子,必须能成为他的助力,而不是……拖累。”

拖累。

这两个字,比任何羞辱都来得沉重,因为它血淋淋,是实话。

沐向晚的心脏被扎穿,涌出的不是血,是冰冷的、无处可逃的现实。

她甚至无法反驳。

林佩文看着她骤然发白的脸,没有丝毫停顿,继续说下去,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顾氏以后是要交到他手上的,他的婚姻,关系到整个集团的未来。所以,他需要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林阿姨,您说得对。”

沐向晚的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我明白我自己的处境。”

“您放心,我会尽快搬出去。不会再给顾家,给顾晏辰……添任何麻烦。”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在碾碎自己的骨头。

“我也不会再联系他。”

这干脆利落的回答,让林佩文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沐向晚,那张过分苍白的脸上,没有怨恨,没有泪水,只有一种死水般的平静。

这让她满意,又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林佩文脸上的公事公办迅速褪去,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温和。

“向晚,别这么说,阿姨不是这个意思。”

她甚至往前挪了挪,试图拉近距离,姿态亲昵。

“沐家出事,阿姨心里也难受。我是一直把你当亲女儿看的。”

她说着,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姿态优雅地推到沐向晚面前的茶几上。

“只是晏辰他,肩上的担子太重了。他身不由己。”

“这张卡你拿着,密码是你的生日。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不能太委屈自己。”

那张薄薄的卡片,像一个烧红的烙铁,烫着沐向晚的眼睛。

这是什么?

遣散费?

还是买断她感情的封口费?

沐向晚的视线落在自己交叠的双手上,指甲因为用力,已经深深掐进了手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需要这痛感,来压下心底翻涌的恶心和屈辱。

“不用了,林阿姨。”

她没有去看那张卡,只是轻声拒绝。

“您的心意我领了。我自己……可以的。”

林佩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她收回卡,眼底那点伪装的温度也跟着消失殆尽。

也好,省了一笔钱。

沐向晚站起身,动作甚至算得上优雅,像一只要离开牢笼的鸟。

“我去收拾东西。”

她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这里的空气,让她窒息。

“向晚,等一下。”

林佩文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沐向晚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林佩文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她连伪装都懒得再多费心。

“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会主动纠缠晏辰。”

“但是……晏辰的脾气,我了解。万一,我是说万一……”

她斟酌着词句,像是在布下一张最后的网。

“他主动去找你,你能不能……也别见他?就当,是为了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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