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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钢印

芒种的麦香顺着车间的窗缝钻进来,混着机油味,酿成种奇异的气息。赵卫国盯着眼前的钛合金板,指尖划过上面激光雕刻的图案——这是给“大国工匠馆”做的纪念牌,要把从父亲那辈到小满这代的手艺人故事,都刻进这方寸金属里。

“爸,激光雕刻机的精度够吗?”小敏举着设计图,上面密密麻麻标着尺寸,“馆里要求每个字的深度误差不超过0.01mm,比航天零件还严。”

赵卫国没说话,拿起那把“刃语”锉刀在废板上蹭了蹭。铁屑飘落在设计图上,刚好盖住“1969年 赵振海镗制炮弹壳”的字样。“机器刻得再准,也缺口气。”他突然把锉刀往桌上一拍,“关键地方得手刻,就像盖钢印,得用劲砸进铁里才算数。”

纪念牌的中心留着块空白,是要刻上“工匠精神”四个金字的地方。赵卫国蘸着红漆在上面画了个小框,框里是朵简化的铁屑花——这是他从父亲的老账本里翻出来的图案,当年父亲每完成重要零件,都会在角落画这么一朵。

“赵师傅,科考队的人来了!”小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小李穿着冲锋衣,身后跟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是刚加入队里的机械师,手里捧着个密封箱。

“赵师傅,这是从南极带回来的冰芯取样器!”小李打开箱子,金属外壳上还沾着南极的冰碴,“在零下50度的冰原上钻了120米,零件一点没变形,这可是咱们中国人自己做的取样器!”

外壳的内侧,赵卫国刻的“卫”字旁边,多了个小小的“默”字——是林默在现场做维护时补刻的。“林哥说,这是他这辈子刻得最稳的一刀。”小李的声音带着骄傲,“现在这取样器成了队里的‘镇队之宝’,下次去北极,还得用您做的零件!”

赵卫国摸着冰冷的金属,突然想起三个月前林默来辞行时的样子。小伙子攥着爷爷的笔记,手都在抖:“赵师傅,我一定把您教的‘回刀’法用在冰原上,让爷爷的手艺也看看北极的极光。”

机械师突然递过个平板电脑:“赵师傅,这是我们拍的纪录片片段,您看这段——”屏幕上,林默跪在冰地上,用赵卫国教的“观屑法”检查零件,寒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舞,手里的锉刀却稳得像焊在冰上。

“他说这锉刀比任何检测仪都靠谱。”机械师指着屏幕里的铁屑,“您看这卷曲度,刚好3mm,说明刀头温度正合适,在南极能做到这点,太神了!”

小满凑过来看,突然指着林默的动作惊呼:“这是‘月刃’磨法!他握锉刀的角度跟您教我的一模一样!”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等我出师了,也要去南极刻个字!”

赵卫国笑了,心里像被麦香烘得暖暖的。他想起父亲总说“铁是通人性的”,现在这把锉刀,从车间到冰原,从他的手到林默的手,把种在铁里的韧劲,也带到了万里之外的冰原上。

午后的阳光正好,赵卫国开始手刻“工匠精神”四个字。他没用刻刀,而是用那把崩过口又磨好的钨钢镗刀,刀柄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工’字要直,像镗床的导轨;‘匠’字的竖弯钩得带点弧度,像‘月刃’的刃口。”他边刻边说,铁屑在字槽里堆成小小的山。

小敏举着相机录像,镜头里的刀痕越来越深,每个笔画都带着股执拗的劲儿。“爸,您这字比电脑设计的有劲儿多了!”她突然发现,“匠”字的最后一笔,刚好落在父亲画的铁屑花中心,像颗种子落在花心里。

徐磊带着智能镗床的最新数据来了。“赵师傅,按您说的加了‘硫钢特法’后,机器的合格率提高了15%!”他指着屏幕上的曲线,“现在全国有37家工厂在用我们的系统,都说比进口的好用,因为里面有您的‘铁性’参数。”

他突然从包里掏出个金属牌,和工匠馆的纪念牌一模一样,只是边角多了行小字:“智能与手工,同源同流”。“这是我们厂做的试制品,用的是您补焊过的那块钛合金废料,您看——”

金属牌的背面,隐约能看到那道修补过的裂纹,现在被打磨成了朵银色的花纹。“我们把您的修补工艺编成了程序,叫‘回炉重生’,专门处理有瑕疵的材料,变废为宝。”

赵卫国摸着那道花纹,突然想起父亲修旧齿轮的日子。当年车间里的废料堆成山,父亲总说“没有废铁,只有放错地方的好钢”,现在这话,在智能时代依然管用。

二、刀谱

入伏那天,工匠馆的人来取纪念牌。馆长摸着手工刻的金字,突然说:“赵师傅,能不能把您的加工笔记捐给馆里?我们想做个‘刀谱展’,让更多人看看真正的手艺是咋练成的。”

赵卫国翻出那本老账本,还有小满她们记的七本手册,堆在一起像座小小的山。最上面是林建国的笔记,纸页都发黄了,却依然能看清里面的铁屑图和批注:“1973年,镗制水轮机轴,遇硬点,用‘点啄法’破之,如啄木鸟捉虫。”

“这些不是刀谱,是过日子的账本。”他突然笑了,“每笔记录都是铁屑堆出来的,哪页磨秃了钻头,哪页镗废了零件,都记着呢。”

馆长突然指着老账本的最后一页,那里父亲画了幅简笔画:三个手艺人围着老镗床,最前面的人举着锉刀,后面的人扶着零件,最末的小孩捧着铁屑——像极了现在的赵卫国、小敏和小满。

“这画得做成雕塑!”馆长激动地说,“就放在馆门口,叫‘传承’!”

那天下午,工作室来了群特殊的参观者——二十个穿汉服的孩子,是附近小学的“非遗兴趣班”学员。孩子们围着老镗床,眼睛瞪得像铜铃,手里的画笔在纸上飞快地画着。

“爷爷,这机器为啥会唱歌?”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指着镗床的冷却系统,水流声在她听来像唱歌。

“因为它在跟铁说话呀。”赵卫国拿起片铁屑,“你听,铁屑掉在地上的声音,就是它在回答。”

孩子们立刻蹲在地上捡铁屑,车间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沙沙”声。小满拿着相机拍照,镜头里的孩子们举着铁屑对着光看,像举着星星。“赵师傅,他们说要把铁屑画成星星,贴在教室的墙上。”

赵卫国的心突然一动。他从工具箱里翻出二十把小锉刀,是徐磊特意做的儿童款,木柄上刻着简化的铁屑花。“来,爷爷教你们磨钻头。”他握着小姑娘的手,“轻轻的,就像给铁挠痒痒。”

砂轮机的小转速挡慢慢转动,金黄的火花在孩子们眼前绽开。赵卫国想起父亲教他磨第一把钻头时的样子,也是这样的夏天,车间里飘着麦香,老人说“磨钻头就像写字,得横平竖直,心里才能亮堂”。

傍晚收工时,孩子们举着自己磨的钻头排好队,每个人的鼻尖都沾着铁屑,像群小花猫。“爷爷,我们能常来吗?”小姑娘举着钻头,上面的切削刃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随时来。”赵卫国在每个钻头的柄上刻了个小小的“刃”字,“记住了,这是你们跟铁打的第一个招呼,以后它会认得你们的。”

送走孩子,车间里安静下来。赵卫国看着桌上的纪念牌,夕阳的光透过金字,在墙上投下四个光斑。小敏在整理明天要直播的内容,屏幕上是林默从北极发来的照片:取样器旁边摆着块冰,上面冻着片铁屑,像枚透明的邮票。

“爸,徐叔叔说明天带智能镗床来,跟您比着镗零件,搞个‘新老对决’直播。”小敏突然回头,眼睛里闪着光,“他说要让全国人看看,老手艺和新技术不是对手,是战友。”

赵卫国拿起那把用了三十年的锉刀,刀柄的包浆亮得像块琥珀。“告诉他,比可以,但得加个项目——蒙眼磨钻头,这是你爷爷的拿手好戏。”他突然笑了,“让机器也学学,啥叫‘手上有准头,心里有谱’。”

李娟端着晚饭进来,是绿豆汤和刚烙的葱花饼。“卫国,你看我给你带啥了?”她从包里掏出个红布包,打开一看,是块褪色的红绸,上面绣着朵梅花——是当年父亲给母亲做的,说“铁是冷的,得用点红来暖”。

“我把它缝在纪念牌的盒子上了。”李娟把红绸铺在桌上,“馆长说这叫‘刚柔相济’,铁有了红,就像人有了魂。”

夜色渐浓,车间的灯却格外亮。赵卫国翻开老账本,在最新一页写下:“6月6日,完成工匠馆纪念牌,收小学生20名‘小徒弟’,林默在北极用‘回刀’法修好取样器。刀光里的山河,是手艺人的家国。”

字迹里带着麦香的暖,也带着铁屑的硬。写完他把账本合上,压在那把老锉刀下面。旁边摆着孩子们磨的小钻头,二十个歪歪扭扭的切削刃,在灯光下像群正在学飞的小鸟。

窗外的月光落在零件架上,那里摆着南极回来的取样器、工匠馆的纪念牌、智能镗床的钛合金板,还有孩子们的小钻头。每样东西都闪着光,像是在说:铁会老,机器会旧,但只要还有人握着锉刀,还有人记得那些刻在金属里的故事,这刀光就会永远亮着,照亮属于手艺人的山河。

赵卫国知道,明天的“新老对决”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老镗床的导轨会和智能机床的芯片对话,他的锉刀会和年轻人的代码交流,铁屑的弧线会和激光的直线交汇——就像父亲当年把手工和半自动结合,他现在把老手艺和新技术融合,而小敏、小满他们,会把这条路走得更远。

老镗床的冷却系统还在轻轻嗡鸣,像在哼着首古老的歌谣。赵卫国站起身,最后检查了一遍纪念牌,然后关掉了车间的灯。

黑暗中,只有手工刻的金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四颗跳动的星。这四颗星,父亲见过,他正在守护,小敏和孩子们也将接着传递下去。只要刀光还在铁上流淌,只要钢印还在心里盖着,只要还有人记得“干活要用心”,这山河就永远滚烫,这故事就永远新鲜。

明天,太阳升起时,这里又将响起熟悉的声音。老镗床的嗡鸣,智能机床的电子音,孩子们的笑声,会交织成新的乐章。清脆,坚定,像无数道刀光,划破晨雾,照亮着属于手艺人的,永远辽阔的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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