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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赵卫国的镗刀在钛合金毛坯上划出第一道弧线时,直播镜头的光晕里浮起细小的铁屑,像被阳光点燃的星火。弹幕突然安静了两秒,紧接着炸开一片惊叹——不是因为精度,而是他左手食指上那道月牙形的疤,正随着持刀的动作微微泛白。

“赵师傅,那疤是咋来的?”有人发了条金色弹幕,带着打赏的特效。

镗刀停在半空。赵卫国低头看了看那道疤,三十年前的铁锈味突然钻进鼻腔。1993年的夏天,车间的冷却系统突然崩了,滚烫的乳化液溅在他手上,父亲抓着他的手腕往水龙头底下冲,老镗床还在嗡嗡转,铁屑落了父亲满肩膀,像撒了把碎玻璃。

“给机器看病,得先让它信你。”父亲的声音混着水流声在记忆里响,“它要是急了,就会咬你一口,这疤就是它给你盖的章。”

“年轻时跟机器较劲,被它咬的。”赵卫国把镗刀重新抵在毛坯上,刀刃与金属接触的瞬间,发出蝉翼振翅般的轻响,“那会儿总觉得机器是死的,后来才明白,你对它上心,它就给你长脸。”

弹幕里突然刷起“工匠精神”的词条,林薇在镜头外比了个“点赞”的手势。工作室的落地窗外,高新区的写字楼鳞次栉比,玻璃幕墙上映着腾飞无人机的试飞场,几架银灰色的机身正掠过云层。赵卫国突然觉得,这新战场也没那么陌生——无非是把车间的铁疙瘩,换成了天上飞的铁疙瘩。

直播到第五十七分钟时,手机在工具台上震动。是张律师发来的彩信:刘厂长在海南被控制了,附的照片里,那胖子穿着花衬衫,双手被铐在身后,啤酒肚把“海南度假”的文化衫撑得发亮。

“刘扒皮落网了!”赵卫国的声音突然发颤,镗刀差点从手里滑出去。铁屑落在他手背上,烫得他一哆嗦,却没像往常那样缩手。

弹幕瞬间刷屏:“大快人心!”“赵师傅威武!”“必须严惩!”

他摘下护目镜,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铁屑。小敏推着轮椅上的老王走进来,老王手里举着张泛黄的工资条,颤巍巍地对着镜头:“谢谢各位网友!我们这些老骨头,终于能挺直腰杆了!”

轮椅的轱辘碾过地上的铁屑,发出细碎的响声。赵卫国突然想起昨天在医院,老张的儿子刚做完透析,隔着玻璃朝他挥手,手腕上还插着输液管。这些画面在他脑子里转得飞快,像镗床上高速旋转的工件,最后都汇成一个念头:得让更多人知道,老工人的日子,不能就这么被糊弄过去。

“今天不聊技术了。”他关掉镗床,铁屑的星火在冷却后渐渐暗下去,“给大伙看看这个。”

他从工具箱底层翻出个铁皮盒,打开时,锈迹斑斑的合页发出“咔哒”声。里面没有精密零件,只有一沓饭票、三枚褪色的劳模奖章,还有张被虫蛀了角的黑白照片——二十岁的赵卫国站在老镗床前,父亲在他身后扶着机床,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叠成一个,像棵双干的老槐树。

“这是1995年的饭票,那会儿厂里管饭,菜里总有肉星。”他拿起最上面那张粉色纸片,边缘已经卷成波浪,“这奖章是2008年得的,那年汶川地震,我们车间赶制救灾设备,三天三夜没合眼……”

说到“三天三夜”时,他的声音突然卡住。老王的眼泪砸在轮椅扶手上,溅起细小的灰尘:“赵师傅,你忘了?那天你媳妇挺着大肚子给我们送包子,站在车间门口,雪下了她一脖子……”

弹幕里的“666”变成了“心疼”“致敬”。有个ID叫“机床厂子弟”的用户发了长评:“我爸也是镗工,2010年厂子里裁员,他蹲在车间哭了半宿,回家却说‘领导给我放假呢’。现在他在小区当保安,总盯着人家的电动车发呆,说‘这轴承该上油了’。”

赵卫国的指腹在照片上的老镗床纹路里摩挲,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机器会老,人也会老,但手里的活儿不能老。”他把铁皮盒往镜头前推了推,铁盒的棱角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我知道很多老伙计跟我一样,拿着退休工资不够糊口,一身手艺没处使。今天借着这直播,我想求大伙个事——”

他站起身,对着镜头深深鞠了一躬,后背的脊椎在衬衫上顶出凸起的弧度,像老机床的导轨:“要是您厂里有难啃的零件,要是您觉得机器干不了的活儿,找我们这些老骨头试试。我们不要高工资,就想证明自己还没报废,还能给社会添块砖。”

林薇突然把镜头转向窗外。腾飞无人机的试飞场上,王总站在停机坪前,举着手机录像,身边围了十几个穿工装的年轻人,每个人手里都举着块写着字的纸板:“我们要赵师傅团队!”“手工镗孔yyds!”

直播软件的后台突然弹出无数条合作申请,有汽车厂的,有航天研究所的,甚至还有个珠宝公司问“能不能镗宝石”。赵卫国看着那些跳动的消息,突然觉得眼睛发酸——原来这世界不是只认新机器,还有人记得老手艺的温度。

“爸,你看!”小敏举着手机跑过来,屏幕上是条热搜:#老镗工直播接单#,后面跟着个“爆”字。配图是他刚才鞠躬的背影,铁盒里的奖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直播结束时,在线人数停留在187万。赵卫国看着后台的合作清单,手指在“某军工企业——精密制导零件”那行字上停了很久。林薇递来瓶冰水,瓶身上凝着的水珠滴在他手背上,凉得像当年父亲冲伤口的自来水。

“赵师傅,王总说给您成立个‘老工匠工作室’,场地设备全免费,再给您配两个年轻人打下手。”她的声音里带着兴奋,“还有,市总工会的人刚才打电话,说要给您评‘五一奖章’呢。”

赵卫国把冰水递给老王,老王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的样子像吞了个铁球:“该!该你得的!当年你爸就得过这奖,现在你接着得!”

夕阳把工作室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地上的铁屑被染成了金红色。赵卫国收拾工具箱时,发现里面多了把新镗刀,刀柄上刻着“腾飞定制”。他把老镗刀和新镗刀并排放在一起,旧的那把刀刃上有道细微的缺口,是2012年给卫星零件返工留下的;新的这把寒光闪闪,却还没沾过铁屑。

“新旧得搭着来。”他对着两把刀喃喃自语,突然想起自己教徒弟时说的话,“老刀有老刀的韧,新刀有新刀的利,配合好了才能干活。”

回家的路上,老捷达的收音机里在播新闻:“……国家将加大对传统工匠技艺的保护力度,建立‘老手艺数据库’,鼓励企业与老工匠合作……”赵卫国跟着哼起了调子,车窗外的霓虹灯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像车间里忽明忽暗的焊花。

路过原厂门口时,他停下车。封条已经被撕掉了,几个穿制服的人正在拍照取证,其中一个举着相机的年轻人突然朝他挥手:“赵师傅!我是刚才直播间的‘机床厂子弟’!我爸让我给您带句话,他说他还能拧螺丝!”

赵卫国笑着挥手,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星光。他知道,这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就像老账本里的最后一页,父亲没写完的话,他要用自己的日子,一笔一划地续上。

车后座上,父亲的老账本摊开着,最新的一页是赵卫国今天写的:“6月15日,接军工订单3个,带徒弟2名(小张、小李),直播涨粉50万。机器在,人在,活儿就在。”字迹比父亲的张扬,却透着同样的执拗,像两把交叉的镗刀,在岁月的铁砧上,敲出属于自己的火花。

老捷达重新上路,引擎的轰鸣里混着远处工厂的汽笛声,像首写给所有劳动者的歌。赵卫国握着方向盘,指腹在磨损的真皮上摩挲,那里的纹路早就和他的指纹嵌在了一起,分不清哪是车的,哪是人的。

他知道,前面还有很多坎儿——刘厂长的案子要开庭,老伙计的工资要追讨,新徒弟的手艺要打磨,直播里的质疑要回应。但他不怕,因为他的工具箱里,永远有一把上了油的镗刀,一个记着规矩的老账本,还有一颗被铁屑烫过、被机油泡过、却永远不会凉的心。

夜色渐深,老捷达的车灯劈开黑暗,照亮前方的路。车顶上的临时灯泡还亮着,像颗倔强的星星,在城市的光海里,眨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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