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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顺昌帝国,安国,平安郡,大兴城辖下最北边的林家寨。这名字在帝国广袤的疆域图上,渺小得如同尘埃。

林傲天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在蒙了层薄灰的窗棂上划过。窗外是连绵的青山,隔绝了视线,也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

向爷爷讲述的壮阔画卷——“顺昌”帝国的兴衰沉浮,裂土封王的豪情,西部大作战的血火悲歌,八大国中之国的鼎足之势……

这些惊心动魄的史诗在他脑海中激荡,又无奈地撞上眼前这方寸之地的壁垒。

“好不容易挣脱了现实世界的樊笼,难道要在这幻世桃源的小山寨里再困一世?”

他低声自语,胸膛里像憋着一团火。这具八岁的躯壳,成了最沉重的枷锁。别说出去看看那壮丽山河,便是走出林家寨的大门,也成了奢望。

自那场惊心动魄的坠崖绑架后,林家寨对他的看护严密得如同看守稀世珍宝。

寨门成了无形的结界,将他牢牢锁在里面。

每日的“功课”,是与七岁的向思宇、林大贞两个小萝卜头为伍,在向爷爷那间弥漫着陈旧纸张和墨锭气味的旧厢房里,咿咿呀呀地念诵蒙学篇章。

起初,凭借着远超年龄的理解力和那份对新世界规则的好奇,林傲天尚能端坐案前,摆出全神贯注的模样,甚至对那支难以驯服的毛笔也生出了几分挑战的兴致。

向爷爷那句“字歪了尚能重写,心歪了路可就难正了”的教诲,也曾在他心中激起涟漪。

他认真地描红,一笔一划力求工整,墨迹在粗糙的麻纸上晕染开,仿佛真的在书写一条通往未来的正路。

然而,新鲜感如同朝露,迅速蒸发。当《千字文》、《百家姓》的诵读变成日复一日的机械重复,当向爷爷缓慢的进度条仿佛凝固在某个节点,林傲天骨子里那个三流大专生的状态彻底苏醒了。

以前刻入骨髓的“逃课基因”在幻世桃源的土壤里疯狂滋长。

“太慢了……太简单了……简直是浪费生命!”

他内心的烦躁一日胜过一日。坐在硬邦邦的矮凳上,听着向爷爷讲解早已烂熟于心的“天地玄黄”,看着身边两个小屁孩懵懂又努力的小脸,林傲天只觉得时间被拉成了黏稠的糖浆,缓慢得令人窒息。

反抗,成了必然。

起初是小小的走神,神游天外。接着是变着法儿的“肚子疼”、“头疼”。

再后来,干脆拉着向思宇和林大贞,趁着向爷爷午间小憩或出门访友的空档,如脱缰的野狗般冲出那间令人昏昏欲睡的学堂。

【穹顶弹幕:

“来了来了!傲天哥经典保留节目——逃学威龙!”

“前排兜售瓜子汽水!看仙童如何堕落成寨霸!”

“寨民好感度:-10086!”

“向爷爷:老夫的戒尺已经饥渴难耐了!”】

寨子里的宁静被彻底打破。曾经笼罩着“仙缘神童”光环的林傲天,迅速完成了身份的三级跳——

从众人仰望的小神童,跌落为寨中老人摇头叹息的“问题少年”,最终在鸡飞狗跳中坐实了“林家寨小霸王”的称号。

上树掏鸟窝?那是开胃小菜。

下河摸鱼虾?属于常规操作。

三人团伙的“业务”范围以惊人的速度扩张:

今天敢在张寡妇晾衣竿下“不小心”踢飞石子,惹来一阵羞恼的追骂;

明日就敢趁李姑娘弯腰拾穗时,由林大贞笨拙地“无意”带起一阵风,掀起裙角惊起一片尖叫;

后日或许就“手滑”砸了王老汉家窗户的旧报纸,只为听那一声脆响……

队伍也在不知不觉中壮大,几个同样半大孩子被林傲天“不拘一格”的领袖气质(主要是玩的花样多)吸引,成了林傲天摇旗呐喊的小喽啰。

日子在寨民们哭笑不得的抱怨和向爷爷恨铁不成钢的戒尺声中飞逝。

转眼冬去春来,半年光阴悄然溜走。

最明显的变化是三个孩子都拔高了一截,林傲天因着“少爷”待遇伙食颇佳,身量已隐隐超出同龄人,只是那“讨人嫌”的名声,也如同他抽条的个子一样,愈发“茁壮”。

这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棂,在林傲天吃完最后一口粥的碗沿上跳跃。院门外立刻传来熟悉的、压低的呼唤:

“傲天哥!”

“傲天哥哥!”

是向思宇和林大贞,两只准时来报到的“跟屁虫”。

林傲天放下碗,一抹嘴,眼中闪过一丝与往日玩闹不同的锐光。

他没像往常那样懒洋洋地应声,而是快步走到门边,拉开门缝,对上门外两张期待的小脸。

“今天”

林傲天压低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领袖”口吻。

“干票大的!溜出寨子!”

“啊?”

林大贞小嘴张成了O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曾被林傲天敲过无数次。

“太阳打西边出来啦?傲天哥哥,你以前不是死活不答应吗?”

“少废话!”

林傲天没好气地虚敲了一下他的脑门,神情严肃。

“据可靠线报,寨子东面,老槐树旁边那个最大的草垛顶上,新发现一窝巨型鸟巢!咱们今天的目标,就是端了它!有没有信心?”

“有!”

两人瞬间被“巨型鸟巢”和“溜出寨”的双重刺激点燃,兴奋地压低嗓子吼出来,小脸涨得通红。

计划迅速制定:避开守卫森严的正门,从平日堆放杂物、少有人走的寨子后门溜出去。

林傲天指挥若定,让两人去库房“借”一架轻便竹梯,自己则溜进厨房,飞快地用破布包了几个冷馒头塞进怀里,又顺手抄起一个最大的菜篮子——战利品总得有个归宿。

准备工作就绪。

后门果然无人,只有几只老母鸡在土墙根下悠闲地刨食。

三个小小的身影如同灵活的狸猫,贴着墙根阴影,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当身后那扇沉重的木门在视线中消失,隔绝了寨子里熟悉的气味和声响,一股混合着青草、泥土和野花芬芳的、无比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

三人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仿佛连胸腔都被这无拘无束的空气撑大了。

他们相视一笑,撒开脚丫子,朝着寨东方向欢快地奔跑起来,像三只终于挣脱牢笼、扑向广阔天地的小兽。

不多时,目标出现在眼前。那草垛倚着一株极高大的老槐树,经年累月,枯黄的稻草堆积得如同一座小山。

而在老槐树接近顶端的一个粗壮枝桠分叉处,一个用粗大树枝和枯草搭建的巨大鸟巢,如同一个不规则的黑色王冠,稳稳地架在那里,在阳光下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哇!真的好大!”

向思宇仰着头,脖子都快折断了,发出惊叹。

“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

“废话!”

林傲天指挥着两人把梯子架在草垛相对平缓的一侧。

“肯定是新搭的!要不是昨天‘线人’小华子拼死来报,咱们也发现不了。”

“新搭的?”

林大贞的兴奋劲儿顿时打了个折扣,担忧道,“那……鸟蛋会不会还没下啊?咱们岂不是白跑一趟?”

“哼!没出息!”

林傲天一边手脚并用地开始攀爬梯子,一边不忘教导:

“‘贼不走空’的道理,忘了?上次掏张婶家鸡窝前我怎么教你们的?来都来了,岂有空手而回的道理?林大贞!回去把‘贼不走空’四个字,给哥抄十遍!明早检查!”

林大贞缩了缩脖子,苦着脸应了声:

“哦”。

向思宇和林大贞在下面死死扶住梯子。

梯子架在松软的草垛上,并不十分稳固。林傲天小心地爬到草垛顶,脚下一滑,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草”,惹得下面两人一阵压抑的哄笑。

他狼狈地爬起来,发现手上沾了一大片湿漉漉、滑腻腻的深褐色污渍,散发着一股类似桐油混合着腐烂稻草的怪味。

“呸!什么玩意儿!”

他嫌恶地甩着手,顺手抓起一把沾着同样污渍的湿草,报复性地朝下面笑得最欢的林大贞砸去:

“笑!再笑!”

下面顿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的躲闪和低声笑骂。

林傲天避开那些湿滑污秽的地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老槐树下。他仰头看了看那高耸的鸟巢,深吸一口气,双手抱住粗糙的树干,双脚盘紧,开始向上攀爬。

爬树的本事,在过去的半年里早已练得炉火纯青。

然而,刚爬了不到一人高,他的目光扫过上方一处树杈——那里赫然残留着几根被蛮力踩断的新鲜树枝茬口!

断口处木质还是湿润的白色!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林傲天的心。

这痕迹……分明是不久前有人刚刚攀爬过!

这鸟巢,十有八九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贼不走空……”

林傲天心里哀嚎一声,自己刚立的规矩转眼就要打脸。

树底下两个家伙还在眼巴巴地望着,催促声不断:

“傲天哥,看到蛋没?”

“快呀!”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林傲天咬咬牙,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

“万一那家伙眼神不好,漏了一两个呢?”——继续奋力向上攀爬。

终于,他气喘吁吁地爬到了鸟巢边。探头往里一看!

嘿!

竟然真有!

不多不少,三枚比鸡蛋还大一圈的鸟蛋,静静地躺在巢穴中央的软草上!

蛋壳呈现出一种温润的青玉色,在树影斑驳的光线下,透着莹莹的光泽。

“有蛋!三个!大的!”

林傲天喜出望外,赶紧伸手进去,小心翼翼地将三枚沉甸甸、温乎乎的鸟蛋一一捧出来,冲着下面兴奋地挥舞:

“看到没?贼不走空!学着点!”

“哇!太好了!”

向思宇和林大贞在下面高兴得直蹦,菜篮子举得老高,恨不得立刻就能接住。

林傲天得意地咧嘴一笑,正准备将鸟蛋小心放进怀里用衣襟兜住往下溜。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向草垛下方来时的方向——

一股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只见一条体型壮硕、毛发乌黑发亮的大狼狗,正无声无息地如同离弦之箭,从侧面的灌木丛中猛扑而出,目标直指树下的向思宇和林大贞!

更让林傲天头皮炸裂的是,在那条杀气腾腾的大黑狗后面,紧跟着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劲装里的蒙面人!

那人身形矫健,手里赫然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厚背砍刀!

蒙面人喉咙里发出一种低沉而怪异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令人闻之胆寒!

“快跑——!有狗!有坏人——!往寨子里跑!快——!”

林傲天用尽全身力气,撕心裂肺地朝着树下狂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变了调。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晴天霹雳,将树下正沉浸在喜悦中的两个孩子彻底震懵了!

他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恐和茫然。

直到林傲天第二声凄厉的呼喊炸响,求生的本能才猛地唤醒他们僵直的身体。

“妈呀——!”

两人魂飞魄散,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再也顾不上什么鸟蛋、篮子,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朝着林家寨的方向亡命奔逃!

鞋子跑掉了也浑然不觉,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奇怪的是,那凶神恶煞的大黑狗追到草垛边缘,竟被那蒙面黑衣人一声短促而低沉的口哨喝止了。

它不甘心地冲着两个狂奔的小小背影龇了龇牙,喷着腥气,却终究没有继续追击,而是掉头回到了黑衣人身旁,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幽绿的眼睛死死盯着树上的林傲天。

危险并未解除,反而如同冰冷的铁箍,紧紧锁定了树上的猎物。

黑衣人停在草垛下,距离梯子不到三步。他缓缓抬起头,冰冷的视线穿透蒙面布上方的空隙,如同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在林傲天的脸上。

仅仅一刹那的眼神交汇,林傲天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只有纯粹的、赤裸裸的杀意!

冰冷、残酷,如同看着一具死物!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四肢冰凉僵硬。

黑衣人似乎很满意林傲天这如同被冻僵小鸟般的反应。他不再看他,反而慢悠悠地蹲下身,在草垛根部摸索着什么。

林傲天的心跳如擂鼓,死死盯着黑衣人的一举一动。他为什么不去追向思宇他们?

为什么停在这里?

他想干什么?

下一刻,答案揭晓。

只见黑衣人从怀里摸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轻轻一擦——

一簇橘红色的火苗瞬间跳跃起来!

是火折子!

他拿着那跳跃的火苗,毫不犹豫地,凑近了草垛底部那些堆积了不知多少年的、干燥蓬松的枯草!

“呼啦——!”

火焰如同被压抑了千年的恶魔,瞬间被释放出来!

干燥的稻草是绝佳的燃料,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发出噼啪的爆响,以惊人的速度向上、向四周蔓延!

浓烟滚滚而起,带着刺鼻的焦糊味,直冲云霄!

被林傲天寄予逃生希望的竹梯,几乎是眨眼间就被翻卷而上的火焰和浓烟吞噬,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呻吟。

黑衣人直起身,退开几步,避开灼人的热浪。他抬头,再次望向被困在树上的林傲天。

这一次,林傲天清晰地看到了他蒙面布上方那双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残忍和戏谑。

一个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透过蒙面布,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悠闲,清晰地传到林傲天耳中:

“小兔崽子,挺能爬啊?接着爬啊?看你能在上面……烤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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