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华从鹰嘴崖顶下来时,已是申时初刻。
正午的酷热稍退,山风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他步履沉稳,每一步踏在山石上都扎实有力,体内气血如汞,奔流不息,新生的“明劲”在筋骨间隐隐流转,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
煞气尽除,修为稳固在炼气三层门槛,体魄更是因“火炼”而大幅增强。此刻的向华,虽然衣衫褴褛,面色因暴晒和失水而显得黝黑裂,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却如同出鞘的利剑,敛去了之前的浮躁与隐痛,只剩下一种沉静内敛的锋芒。
他没有立刻回村,而是先转到后山溪涧,用清凉的溪水洗去一身汗渍和盐霜。冰凉的溪水冲刷在皮肤上,非但没有引起任何不适,反而让他气血更加活跃,体表隐隐泛着一层温润的光泽。
洗净后,他换上一套放在岩洞旁的净粗布衣服,虽然简朴,但净整齐。又将换下的破烂衣物和残留的痕迹仔细掩埋。做完这一切,他才提起精神,朝着自家药圃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就听到王老实粗豪的嗓门在吆喝:“对!垄要起得高!排水沟再挖深些!华子说了,这药材金贵,水多了烂!”
走近了,只见荒坡东头那五六亩相对平整的地块,已经被清理得七七八八。杂草碎石被堆在一边,露出了黑黄色的泥土。十几个人正在王老实的指挥下,挥汗如雨地挖沟、起垄,得热火朝天。
桂花婶则带着两个手脚麻利的妇女,在已经整好的两分地里,小心翼翼地用木尺比着,挖出一个个深浅、间距几乎一模一样的浅坑。她们动作轻柔,仿佛手下不是泥土,而是易碎的瓷器。
看到向华走来,王老实立刻放下手里的铁锹,几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关切:“华子,你可算回来了!陈老那边……没事吧?你这脸色……”他仔细打量着向华,总觉得一天不见,这小子似乎哪里不一样了,具体又说不上来,只觉得眼神更亮,腰杆更直,站在那儿,竟隐隐有种让他不敢大声说话的气度。
“没事,王叔,陈老给了点药,调理了一下,好多了。”向华笑了笑,目光扫过已经初具规模的药圃,眼中露出满意之色,“大家辛苦了,这地整得不错。”
得到肯定,王老实黝黑的脸上笑开了花,搓着手道:“都是按你画的线来的。就是这地……唉,看着还是太瘦太板,能行吗?”他抓起一把土,在手里捏了捏,土块硬邦邦的,没什么肥力。
“无妨,我自有办法。”向华走到那两分已经挖好坑的地边,蹲下身,仔细查看土壤状况。他暗中运转一丝灵气探入地底,能清晰感觉到,这片土地虽然贫瘠,但地气还算平稳,只是缺乏生机。更重要的是,他隐隐察觉到,从下方那被镇压的凶方向,正有一缕缕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精纯阴气,在缓慢散逸出来,融入土壤。
这些阴气经过山河樽的镇压和地脉的自行净化,已经没有了凶煞暴戾的属性,反而变成了一种相对平和的、滋养“阴性”药材的绝佳养分。
“天助我也。”向华心中暗喜。这凶被破,残余阴气散逸,对寻常作物是毒药,但对某些喜阴、或需要阴寒环境才能长好的药材来说,却是大补之物!
“桂花婶,”向华站起身,对小心翼翼站在一旁的桂花婶道,“这第一批种子,我来下。你们看着,以后就按这个来。”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几个小布包。这些种子是他前几天用最初那批普通药材种子,以极其微量的灵泉浸泡、又放在山河樽旁“熏染”了数,精心培育出的“初代灵种”。虽远不及直接浇灌灵泉的效果,但生机远比普通种子旺盛,对灵气和环境也更加敏感。
他解开一个布包,里面是数十粒饱满、隐隐带着一层极淡玉色光晕的黄精种子。他捏起一粒,没有直接放入土坑,而是先以指尖在坑底轻轻一点,将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地脉灵气注入,形成一个临时的、微小的“灵机点”。然后,才将种子放入,覆上薄薄一层细土,又用手掌在覆土上轻轻按压三下。
动作不快,但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郑重。
王老实、桂花婶等人屏息看着,虽然看不懂那“一点”的奥妙,但向华动作间流露出的那种专注和隐隐的“势”,让他们下意识地不敢出声打扰。
接着是玉竹种子,同样处理。
然后是当归。当归种子更小,处理需要更加精细。
最后,他来到地垄最边缘、也是距离下方凶“阴气”散逸最明显的几个土坑前,取出了另一个布包。里面是十几粒颜色暗红、形状有些不规则的何首乌种子。此物本就性微温偏阴,生长缓慢,最需地气滋养。
向华处理这几粒种子时,注入的地脉灵气稍多了一丝,并有意引导了一丝从地下渗出的、已被净化的平和阴气,与灵气混合,一同注入坑底。
“好了。”向华做完这一切,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以后浇水,用我放在那边木桶里的‘营养水’,早晚各一次,每次每坑小半瓢,不能多,也不能少。地要见见湿。具体的,桂花婶你按我前几天跟你说的来。”
“哎,晓得了,晓得了。”桂花婶连忙点头,看向那些刚刚下种的土坑,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仿佛看着的是金疙瘩。
向华又对王老实道:“王叔,这两天抓紧把剩下的地都整出来,排水沟一定要保证畅通。过两天,我们再种下一批。”
“放心,误不了事!”王老实拍着脯保证。
安排好药圃的事,向华借口还要去镇上配点药,离开了后山。他没有真的去镇上,而是绕道去了村尾陈老的住处。
院门虚掩着。向华敲了敲,里面传来陈老略显疲惫但依旧清晰的声音:“进来。”
推门而入,陈老依旧躺在屋檐下的竹椅上,但面色比三前看起来苍白了一些,眼窝也深陷了些,显然为向华推演“火炼”之法,消耗不小。
看到向华进来,陈老浑浊的眼睛瞬间闪过一道精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惊异。
“你……”陈老坐起身,示意向华伸手。
向华依言伸出右手。陈老三指搭上,那股温和坚韧的暖流再次探入。这一次,暖流在向华畅通无阻、气血旺盛的经脉中游走,再无半分滞涩阴寒。
片刻,陈老收回手,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有欣慰,有震惊,也有一丝后怕。
“好小子!”陈老叹道,“居然真的让你成了!不仅煞气尽除,气血之旺,筋骨之强,远超从前!更难得的是……你体内似乎多了一股凝而不发、沉重刚猛的‘意’?是了,你借那冰火淬炼之机,竟然还顺势摸到了武道明劲的门槛?而且,这明劲之意,堂皇正大,厚重如山,绝非寻常武夫可比!”
“侥幸成功,全赖陈老指点。”向华恭敬行礼。若非陈老点出“火炼”之法,他此刻恐怕还在煞气侵体的泥潭中挣扎。
“是你的造化,也是你的胆魄。”陈老摆摆手,重新躺下,语气带着一丝疲惫,“此法凶险,古籍记载,十不存一。你能成功,除了那件‘古物’护持,你自身的心性意志,至关重要。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严肃:“你体内那东西(山河樽)的气息,经过此次淬炼,似乎更加……活跃了。福祸相依,你当谨记。另外,明劲初成,需勤加练习,巩固基,不可懈怠。更不可仗之逞凶斗狠,武道,是保家之道,非欺人利器。”
“晚辈谨记。”向华肃然应道。
“嗯。”陈老点点头,似乎有些精力不济,闭上了眼睛,“你既无恙,便去吧。那‘小培元汤’可继续服用几,固本培元。至于明劲之后的修炼……老夫这里已无更多可教你。或许,那张老板所在的‘圈子’,能给你更多。”
“是,多谢陈老。”向华再次行礼,轻轻退出了小院。
离开陈老处,向华没有回家,而是漫步在村中。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感受着体内充盈的力量,新生的明劲在拳骨间隐隐跳动,带来一种踏实的感觉。
但陈老最后的话,也提醒了他。实力提升是好事,但如何运用,如何获取后续的修炼知识,才是关键。
张老板……地下交易会……
他摸了摸怀里,那里放着张老板给的黑色卡片,以及那几粒晶莹的灵石碎屑。
或许,是时候接触一下那个隐藏在平凡世界之下的、更广阔的领域了。
不过,在那之前,还得先把药圃的事情彻底安排妥当,至少第一批药材要看到成长的希望。
他正思忖着,忽然,村口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马蹄声和几声粗鲁的吆喝。
向华脚步一顿,抬眼望去。
只见三匹高头大马,正嘚嘚地踏着村中的土路而来。马上坐着三个汉子,为首一人肥头大耳,穿着绸衫,趾高气扬,正是赵富贵!他身后跟着两个满脸横肉、太阳高高鼓起、眼神凶悍的随从,一看就不是善类。
赵富贵马鞭虚指,对着路边几个看热闹的村民大声喝问:“喂!听说你们村有个叫向华的,在鹰嘴崖包了地?他人在哪儿?”
村民见他架势汹汹,都有些畏缩,没人敢搭话。
赵富贵哼了一声,目光扫视,恰好与站在不远处路上的向华,对了个正着。
“哟?”赵富贵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这不是向华吗?听说你最近发达了?还包了山?怎么,翠花跟了我,你这是要学人家开山立柜,当山大王了?”
他话音未落,身后两个随从便发出一阵嗤笑,眼神不善地上下打量着向华,如同看着待宰的羔羊。
向华站在原地,面色平静地看着赵富贵一行人,心中并无波澜,只有一丝冷意。
明劲初成,正缺试拳之人。
麻烦,倒是不请自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