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里,苏蓁蓁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停了几秒。
她皱着眉头,盯着那封没有标题的陌生邮件。
画廊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细微的嗡鸣。
她最终没有点开。
而是直接删除了邮件,将手机丢回桌上。
“垃圾邮件真多。”
她嘀咕了一句,转身走向里面的休息室。
我关掉平板,放进帆布包。
意料之中。
苏蓁蓁的警惕心,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强。
但没关系。
礼物,总要亲手拆开,才够惊喜。
我站起身,朝公交站走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这次是房东。
“林小姐,你租的那个隔断间,今天必须搬走。”
对方语气强硬,没有商量余地。
“为什么?我交了三个月房租。”
“房东儿子要结婚,房子收回自用。违约金我赔你,今天下午五点前,东西必须清空。”
电话挂断。
我握着手机,站在喧嚣的街头。
阳光刺眼,车流如织。
这座城市永远繁忙,也永远冷漠。
下一通电话紧接着打进来。
是我打工的那家咖啡馆的店长。
“小林啊,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店长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为难。
“刚接到通知,咱们店被顾氏集团收购了。”
“新老板第一道指令,就是开除你。”
“工资我结给你,你……好自为之。”
忙音再次响起。
两通电话,前后不到三分钟。
失业,流离失所。
像两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扼住我的喉咙。
我抬头,看着街对面巨大的LED屏幕。
上面正在播放顾氏集团的宣传片。
顾其琛西装革履,站在镜头前,侃侃而谈。
“顾氏始终秉持社会责任,为城市创造更多就业机会……”
阳光照在屏幕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我低下头,沿着街道慢慢走。
帆布包的带子勒在肩上,有些疼。
手机又震了。
这次是微博推送。
热搜第三位:#心机女林晚舟勒索苏家#
点开。
置顶是一条长文,由某个情感博主发布。
文字声情并茂,配图是我昨晚离开宴会时,被刻意抓拍的背影。
照片里,我前那片红酒渍清晰可见,头发微乱,背影仓皇。
“独家爆料!所谓真千金,实为吸血水蛭!”
“据知情人士透露,林某自幼家境贫寒,得知身世后狮子大开口,向苏家索要天价补偿。”
“被拒绝后,竟在认亲宴上故意激怒善良的蓁蓁小姐,上演苦肉计,企图舆论绑架!”
“苏家念及血脉,一再忍让,此女却变本加厉……”
评论区已经炸了。
“吐了,怎么有这种人?”
“蓁蓁小姐姐实惨,被这种货色缠上。”
“@苏氏集团,建议报警处理!”
“长得就一脸刻薄相,活该在泥里打滚。”
一条条评论,像淬了毒的箭。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股汹涌的恶意。
我关掉微博,将手机塞回口袋。
脚步没有停。
继续往前走。
路过一家便利店,玻璃门上贴着招聘启事。
我推门进去。
收银台后是个染黄头发的年轻男孩,正低头打游戏。
“你好,请问还招人吗?”
他抬头扫了我一眼。
“招。”
“夜班,晚上十点到早上六点,时薪十五,不?”
“。”
“身份证复印件带了吗?”
我从帆布包里拿出复印件,递过去。
他接过去,随手翻了翻。
目光在姓名栏停住。
“林晚舟?”
他抬起头,又仔细看了我两眼。
眼神变了。
“你就是那个……热搜上的?”
我没说话。
他嗤笑一声,把复印件丢回来。
“不好意思,我们不招有道德污点的人。”
“请出去。”
他低下头,继续打游戏。
仿佛我是一团需要立刻清理的垃圾。
我收起复印件,转身离开。
玻璃门在身后关上,带起一阵风铃响。
清脆,刺耳。
像某种嘲讽。
我站在街边,看着车来车往。
手机在口袋里不停震动。
陌生号码,一个接一个。
我全部挂断。
最后脆调成静音。
屏幕依旧在闪烁。
像垂死挣扎的萤火虫。
我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
不知不觉,又回到了租住的老旧小区。
楼下围着几个人,指指点点。
我的行李箱,还有几个打包好的纸箱,被扔在单元门口。
像一堆等待回收的垃圾。
房东太太站在旁边,叉着腰。
看见我,立刻尖声开口。
“林小姐,你东西都在这儿了!”
“违约金我转你支付宝了,查收一下!”
“赶紧搬走,别在这儿碍眼!”
周围邻居探头张望,眼神各异。
我走过去,蹲下身,检查行李箱。
锁被撬开了。
里面的衣物被翻得乱七八糟。
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散落在地上。
沾了灰尘。
我抬起头,看向房东太太。
“谁开的锁?”
“我开的!谁知道你有没有偷藏我房子里的东西!”
她理直气壮,眼神却有些闪躲。
我没再说话。
低头,将散落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拍掉灰尘,叠好,放回箱子。
动作很慢。
也很平静。
围观的邻居渐渐散了。
只剩下房东太太还站在那里,脸色不太好看。
“快点搬!磨蹭什么!”
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站起身。
拎起箱子,抱起一个纸箱。
剩下的,一次搬不完。
“剩下的东西,我晚点来拿。”
“不行!现在必须全部清走!”
她挡在我面前,嗓门很大。
我看着她。
看了几秒。
她眼神开始躲闪,气势弱了几分。
“我……我也是按规矩办事。”
我没理她,拎着箱子朝小区外走。
箱子很重。
勒得手指生疼。
刚走到小区门口,一辆黑色奔驰缓缓停在我面前。
车窗降下。
姜雅仪戴着墨镜,坐在后座。
她推开车门,快步走过来。
“晚舟……”
她看了眼我手里的箱子,又看了眼远处单元楼下的狼藉。
嘴唇动了动。
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塞进我手里。
“这里有点钱,你先拿着。”
“去市区租个好点的公寓,别住这种地方了。”
“密码……是你生。”
她语速很快,声音压得很低。
眼神不停往四周瞟,像在躲避什么。
我捏着那张卡。
金色的卡片,边缘锋利。
“苏蓁蓁知道你来吗?”
我问。
姜雅仪脸色一僵。
“蓁蓁她……身体不舒服,在家休息。”
“你别怪她,她从小就敏感,这次也是受了……”
“这钱你拿着,就当妈妈补偿你的。”
“离开这里吧,找个新城市,重新开始。”
“对你,对蓁蓁,对这个家……都好。”
她说完,不敢看我的眼睛。
转身快步回到车上。
车门关上。
黑色奔驰迅速驶离,消失在车流里。
像从未出现过。
只有我手里那张卡,还残留着一点虚假的温度。
我低头,看着卡片。
阳光照在上面,反光刺眼。
我手指弯曲。
咔。
卡片被掰成两半。
随手,丢进路边的垃圾桶。
转身,拎起箱子,继续往前走。
箱子轮子摩擦地面,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像疲惫的叹息。
我最终在一个更老、更破的小区停下。
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
楼道里堆满杂物,空气中有湿的霉味。
我找到房东,用最后一点积蓄,租下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单间。
没有窗户,只有一张木板床,一个摇晃的桌子。
墙上贴着发黄的报纸,角落有经年累月渗水留下的地图状痕迹。
我将箱子放在地上。
坐在床沿,喘了口气。
房间很暗,只有门缝里透进一点走廊的光。
我拿出手机。
屏幕依旧在闪烁。
无数条未读消息,无数个未接来电。
微博热搜还在发酵。
又有新的“爆料”出现。
有人扒出我大学的奖学金记录,质疑“贫困生怎么可能穿名牌”。
有人伪造聊天记录,说我曾向同学炫耀“马上就是豪门千金”。
甚至有人找到我养母家附近的邻居,断章取义采访,拼凑出“她从小就虚荣,爱攀比”的形象。
一场精心策划的舆论绞。
每一个环节,都精准狠毒。
我关掉手机,放在桌上。
躺在木板床上。
床板很硬,硌得背疼。
天花板很低,仿佛随时会压下来。
黑暗中,我闭上眼睛。
脑海里却异常清醒。
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在冷静分析所有信息流。
失业,是顾其琛的手笔。
被赶出租处,是苏蓁蓁的授意。
网络暴力,是她们联动的结果。
而姜雅仪那张卡……
是最后的羞辱,也是最后的切割。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她们的,和我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房间里只有我平稳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幽白的光,照亮一小片昏暗。
是“K”的加密消息。
「第二阶段礼物,已送达苏蓁蓁画廊前台。」
「签收人:她本人。」
我坐起身,拿起手机,回复。
「监控。」
「已切入。实时画面同步中。」
我点开平板,再次连接加密网络。
屏幕亮起。
画面里,苏蓁蓁的画廊前台。
一个穿着快递制服的年轻人,捧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站在柜台前。
苏蓁蓁从里面走出来,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婉笑容。
“您好,请问是苏蓁蓁小姐吗?”
“是的。”
“您的快递,请签收。”
苏蓁蓁接过礼盒,有些疑惑。
“我没有买东西啊……”
“寄件人信息是保密的,只备注是‘一位仰慕者’。”
快递员递过签收单。
苏蓁蓁犹豫了一下,还是签了名。
抱着礼盒,回到休息室。
她将礼盒放在桌上,仔细端详。
包装很精美,深蓝色丝绒材质,系着银白色的缎带。
像一件真正的礼物。
她解开缎带,打开盒盖。
里面没有贺卡,没有说明。
只有一台老式的翻盖手机。
静静躺在丝绒衬布里。
苏蓁蓁皱紧眉头,拿起手机。
手机很旧,外壳有磨损的痕迹。
她翻来覆去看了看,按下开机键。
屏幕亮起。
背景是默认的蓝色。
没有任何APP,只有最基本的通话和短信功能。
她疑惑地摆弄着。
忽然,手机震动了一下。
一条新短信,自动弹了出来。
没有发件人号码。
只有一行字:
「听听看,二十二年前的声音。」
苏蓁蓁的手指,猛地僵住。
脸色瞬间苍白。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指尖颤抖着,点开了短信附带的音频文件。
沙沙的电流声,从听筒里传出来。
紧接着,是一个女人压低的声音。
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苏太太生的女儿真好看,跟我那病秧子换了,她就能当千金小姐了”
“那人给了我五万块呢”
“你放心,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录音不长,只有三十秒。
却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蓁蓁的耳朵里。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手机从掌心滑落,砸在桌上。
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瞳孔放大,呼吸急促。
口剧烈起伏,像濒死的鱼。
良久,她猛地抓起手机,死死按着关机键。
屏幕暗下去。
她将手机狠狠砸向墙壁!
砰!
塑料外壳碎裂,零件散落一地。
她撑着桌子,大口喘气。
脸色惨白如纸,额头渗出冷汗。
休息室的门被敲响。
“蓁蓁姐?你没事吧?”
是画廊助理的声音。
苏蓁蓁猛地回过神。
她迅速调整呼吸,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没事,不小心碰掉了东西。”
声音有些发抖,但竭力维持平稳。
“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去忙吧。”
脚步声远去。
苏蓁蓁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地上那堆手机碎片。
过了几秒,她忽然疯了一样扑过去,将碎片全部捡起来,塞进礼盒,死死盖上盖子。
然后,抱着礼盒,冲出休息室。
“我出去一趟!”
她对助理喊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跑出画廊。
画面里,只剩下空荡荡的休息室。
和地上,几片未被捡净的塑料残渣。
我关掉平板。
站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
走廊里光线昏暗,寂静无声。
我拎起帆布包,推门出去。
下楼。
老旧楼梯吱呀作响,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
像某种不祥的预告。
走出单元门。
阳光依旧刺眼。
我眯了眯眼,朝小区外走去。
这个时间,小区里人很少。
只有几个老人坐在树下乘凉,摇着蒲扇,昏昏欲睡。
我低着头,快步走过。
刚走到小区门口。
三辆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我面前。
停下。
车型流畅而低调,但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有价无市的定制防弹版本。
中间那辆车的车门打开。
一位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外籍老者,走了下来。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前别着一枚造型古朴的家族徽章。
在阳光下,闪烁着暗沉的金光。
他径直走到我面前。
停下。
然后,在周围几个早起买菜回来的大妈惊愕的目光中。
这位气质卓绝、一看就位高权重的老者,对着我,缓缓弯下腰。
九十度鞠躬。
姿态恭敬,无可挑剔。
“枭阁下。”
他开口,是略带口音但流利的中文。
“费舍尔家族,恳请您拨冗。”
“主持全球并购案的最后一次谈判。”
“家族长老们,已在等候您的决断。”
他的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
在寂静的清晨小区门口,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
那几个买菜大妈手里的塑料袋,掉在了地上。
西红柿滚了一地。
没人去捡。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像被定格了一样。
死死盯着我。
和那位鞠躬的老者。
我站在原地,没动。
目光越过老者的银发,看向他身后那三辆轿车。
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里面。
但我知道,里面坐着的人,足以撼动半个欧洲的资本格局。
而我,是他们等了三天,亲自来请的人。
代号,枭。
我收回目光,看向眼前依旧维持鞠躬姿势的老者。
“时间。”
我开口,声音平静。
“现在,阁下。专机已在机场等候。”
老者直起身,侧身,做出“请”的手势。
车门早已被侍从拉开。
我点了点头。
迈步,朝车子走去。
走到车门前,我脚步微顿。
回头。
看向小区里面,那栋墙皮剥落的旧楼。
和我刚刚走出来的,那个昏暗无窗的单间。
然后,目光落在远处。
街角,不知何时停了一辆白色宝马。
车窗降下一半。
苏蓁蓁惨白如鬼的脸,正死死盯着这边。
她手里,还紧紧抱着那个深蓝色的礼盒。
指关节捏得发白。
我看着她。
看了两秒。
然后,极轻地,对她笑了笑。
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礼物,喜欢吗?”
苏蓁蓁的瞳孔,骤然收缩。
像见了鬼。
我没再停留。
转身,坐进车里。
车门关上。
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目光,所有的震惊,所有的死寂。
车子无声启动,平稳驶离。
后视镜里,那辆白色宝马依旧停在原地。
像一具僵死的标本。
在真皮座椅上,闭上眼睛。
老者坐在副驾驶,恭敬地递来一个文件夹。
“阁下,这是谈判要点。”
“对方最后让步底线在第三页。”
我接过,翻开。
目光迅速扫过密密麻麻的条款和数据。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纸面上。
也照在我脸上。
温暖,而不真实。
像一场,刚刚拉开序幕的。
盛大幻觉。
车子汇入主道的车流。
朝着机场方向,疾驰而去。
而我身后。
那座老旧的小区,那个昏暗的单间。
和那个被扔在垃圾桶里、掰成两半的银行卡。
都正在迅速倒退,缩小。
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像从未存在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