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诊脉的消息,像一阵惊雷,炸响在东宫的每一寸角落。
那是柳清鸢晨起时,猛地伏在妆台前呕,胆汁都快呕出来。贴身侍女锦儿吓得脸色发白,忙不迭去请了太医。三个须发皆白的老太医围着她的脉枕,捻着胡须沉吟半晌,最后齐齐躬身,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恭喜太子妃!贺喜太子妃!脉相滑利,乃是喜脉!已有一月有余!”
柳清鸢的指尖,正攥着一方绣了一半的肚兜,闻言,指尖猛地一颤,银针“叮”地一声落在妆台上。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铜镜里的自己——面色因孕吐添了几分苍白,眼底却燃起了一簇从未有过的火光。
喜脉。
她有了身孕。
是她和赵珩的孩子。
是这东宫名正言顺的嫡子。
柳清鸢缓缓抬手,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一个能让她的地位固若金汤的筹码。先前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在此刻尽数化作了底气。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柳如烟,你不是会装柔弱吗?不是会勾人心魂吗?
这东宫的位置,这未来的后位,从来都不是靠眼泪和狐媚手段就能坐稳的。
她需要一个孩子,一个嫡子,来彻底斩断柳如烟的念想。
消息传到相府小院时,柳如烟正靠在窗边,捧着赵珩亲手为她熬的姜汤。青瓷碗里的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让她那张苍白的小脸看起来愈发楚楚可怜。
传话的小丫鬟声音带着雀跃:“小姐!天大的消息!太子妃娘娘怀了身孕!太医都诊过了!”
“哐当——”
青瓷碗应声落地,滚烫的姜汤溅在柳如烟的裙摆上,烫出一片深色的印记。她却像是毫无知觉,怔怔地坐在原地,脸色瞬间白得像纸。
身孕。
柳清鸢竟然怀了身孕。
这个念头,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扎进她的心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苦心经营了这么久,才让赵珩对她死心塌地,才让柳清鸢被冷落一旁。可柳清鸢这一胎,就像是一道天堑,瞬间将她和赵珩之间的那点情分,衬得微不足道。
皇家最重子嗣,尤其是嫡子。柳清鸢有了这个孩子,赵珩就算再偏爱她,也不得不顾忌皇室颜面,不得不重新回到柳清鸢身边。而她呢?她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庶女,若是柳清鸢生下嫡子,她的下场,怕是连家庙都进不去。
柳如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几道血痕。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自己失态地尖叫出声。
不行。
她不能输。
绝对不能。
慌乱只持续了片刻,柳如烟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缓缓抬起手,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浑身发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守在门外的侍女听见动静,连忙推门进来,看到地上的碎碗和她苍白的脸色,吓得魂飞魄散:“小姐!您怎么了?!”
柳如烟摆了摆手,声音微弱得像一缕青烟:“无妨……许是听闻太子妃有孕,一时激动,失了手。”她抬起眼,眼底蓄满了水汽,语气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失落,“太子妃有孕,是天大的喜事……殿下以后,怕是要多陪陪太子妃了。”
这话,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委屈和懂事。
侍女连忙安慰:“小姐您别难过!殿下心里最疼的还是您!”
柳如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眼底却掠过一丝狠厉。
疼?
若是这疼,保不住她想要的东西,那便毫无意义。
柳清鸢的孩子,绝不能平安生下来。
第二,柳如烟便拖着病体,亲自去了东宫。
她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裙,未施粉黛,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走路时脚步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里面是她亲手炖的燕窝,说是给柳清鸢安胎用的。
通报的内侍进去没多久,便传来柳清鸢的声音:“让她进来。”
柳如烟被引着走进寝殿时,正看见赵珩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扶着柳清鸢,语气里满是关切:“太医说你胎像尚稳,但需静养,切不可动怒。”
柳清鸢靠在软枕上,面色红润,眉眼间带着几分孕后的柔和。她抬眸看向柳如烟,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柳如烟连忙跪下行礼,动作缓慢而虚弱,刚跪下去,便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妹妹这是怎么了?”赵珩皱起眉头,语气里满是心疼,“身子不适,便不必强撑着来请安。”
柳如烟勉强止住咳嗽,抬起头,眼底含着泪,声音微弱:“臣女听闻太子妃有孕,心中欢喜,特意炖了些燕窝送来,给姐姐补补身子。”她将食盒往前递了递,动作轻柔,“这燕窝是臣女亲手挑的,炖了三个时辰,姐姐尝尝?”
柳清鸢的目光落在食盒上,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
亲手炖的?
怕是亲手加了料吧。
她没有接,只是淡淡道:“妹妹有心了。只是太医嘱咐,孕期饮食需格外谨慎,外头送来的东西,怕是不敢乱吃。”
这话,直接戳破了柳如烟的心思,带着毫不掩饰的防备。
柳如烟的脸色白了白,眼底的水汽更浓了。她低下头,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是臣女考虑不周……姐姐莫怪。”她顿了顿,又抬起头,看向赵珩,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责,“都怪臣女,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打扰姐姐静养。殿下,臣女这就告退。”
她说着,便要起身,却脚下一软,直直地往旁边倒去。
“烟儿!”赵珩眼疾手快,连忙松开柳清鸢,快步上前扶住她。
柳如烟靠在他怀里,浑身发软,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她抬起眼,看着赵珩,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殿下……臣女没事……只是看到姐姐有孕,想起自己……”她没有说完,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眼底的失落和羡慕,任谁看了都会心疼。
赵珩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他低头看着怀里柔弱的女子,再回头看看床上神色冷淡的柳清鸢,心里的愧疚和怜惜,瞬间翻涌上来。
柳清鸢看着这一幕,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攥紧。
好一出以退为进的戏码。
她冷眼看着赵珩小心翼翼地扶着柳如烟,语气里满是关切:“你身子这般弱,以后万不可再这般折腾。”
“殿下……”柳如烟靠在他怀里,声音哽咽,“臣女只是想为姐姐尽一份心……姐姐有了身孕,是皇家之福,臣女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嫉妒?”
这话,像是一刺,狠狠扎在柳清鸢的心上。
嫉妒?
她柳清鸢,堂堂太子妃,何须嫉妒一个见不得光的庶女?
柳清鸢缓缓开口,声音清冷:“殿下,妹妹身子不适,还是早些送她回去歇息吧。本宫也累了,想静一静。”
赵珩皱了皱眉,看向柳清鸢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不悦。他觉得,柳清鸢有了身孕,便越发恃宠而骄,连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了。
他没有理会柳清鸢的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扶着柳如烟,柔声道:“孤送你回去。”
柳如烟连忙摇头,挣扎着要从他怀里起来:“殿下不可!姐姐有孕在身,正需要殿下陪伴!臣女自己回去便好,万万不可因臣女,惹姐姐不快。”
她一边说,一边咳嗽,一边流泪,那副柔弱无依的模样,让赵珩的心疼得无以复加。
“无妨。”赵珩的语气无比坚定,“孤送你回去,很快便回来。”
说完,他便扶着柳如烟,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柳清鸢坐在床边,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眼底的寒意,一寸寸漫上来。
她缓缓抬手,抚上小腹,指尖冰凉。
柳如烟,你以为这样就能离间我们吗?
你以为,这个孩子,是你想动就能动的吗?
太医院的太医,是她母亲的人。
东宫的侍女内侍,大半都是她的心腹。
柳如烟想在她的地盘上动手脚,简直是痴人说梦。
而被赵珩扶着走出东宫的柳如烟,靠在他的怀里,看着渐行渐远的东宫宫门,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她要的,从来都不是赵珩送她回去。
她要的,是让柳清鸢动怒。
动胎气。
方才在寝殿里,她句句都在柳清鸢,句句都在提醒赵珩,他对她的在乎。她算准了柳清鸢骄傲,算准了柳清鸢容不得她这般挑衅。
只要柳清鸢动怒,只要她的胎气稍有不稳……
柳如烟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才只是开始。
她有的是办法,让柳清鸢的孩子,悄无声息地消失。
马车里,赵珩还在低声安慰她:“烟儿,你别往心里去。清鸢她有了身孕,脾气难免暴躁些,你莫怪她。”
柳如烟靠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温柔得像一汪春水:“臣女明白。姐姐怀着龙嗣,本就辛苦。殿下不必为了臣女,与姐姐置气。”
她抬起头,看着赵珩,眼底含着水汽,语气真挚:“殿下,往后,您多陪陪姐姐吧。臣女……臣女只要能偶尔见到殿下,便心满意足了。”
赵珩看着她这般懂事的模样,心里的愧疚更浓了。他紧紧抱住她,语气坚定:“傻丫头,孤心里,永远有你的位置。”
柳如烟靠在他怀里,唇角的笑意,越发深沉。
位置?
她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小小的位置。
她要的,是这东宫的凤位。
是这大胤王朝的后位。
是踩着柳清鸢的尸骨,和她那未出世的孩子的鲜血,一步步爬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