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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钟声像是直接敲在紧绷的神经上,沉闷而刻板,一声接一声,回荡在塔内狭窄的通道和逼仄的空间里,驱赶着所有身份低微者去往他们该去的位置。

我最后深吸了一口杂活室里浑浊的空气,将黑麦饼粗糙、扎喉的碎屑感用力咽下,那点可怜的热量和饱腹感,暂时压住了胃部的抽搐和更深处传来的虚弱。力气恢复了些许,至少双腿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筛糠似的抖,虽然每一步迈出,依旧能感觉到肌肉的酸软和关节的滞涩,尤其是左半边身体,像是背负着一块冰冷的、不断释放针刺感的石头。

罗伊已经抱着他那把秃毛扫帚等在门口,垂着眼,依旧是那副沉默而略显畏缩的样子。看见我走出来,他飞快地抬了下眼皮,目光在我脸上——或许是我努力维持的、却仍显苍白的脸色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垂下,什么也没说,转身带头走进昏暗的通道。

晦暗之塔内部的光线永远不足。高窗外透入的天光被厚重的、布满污迹的玻璃过滤后,只剩下惨淡的灰白,勉强照亮蜿蜒向上的螺旋石阶和两侧冰冷粗糙的石壁。空气中漂浮着灰尘和更复杂的气味:陈年的石头寒气、隐约的霉味、下层实验室偶尔飘上来的古怪化学气味,以及一种……无处不在的、极淡的魔力残留的“感觉”,像细微的静电,让皮肤微微发紧。这感觉对现在的我来说尤为明显,体内那些破碎的银色回路,似乎对此有着异样的敏感,传来一阵阵微弱的、不协调的麻痒。

我们沿着狭窄的辅助楼梯向下走——杂活学徒没资格使用主楼梯。脚步声在空寂的楼梯间回响,夹杂着扫帚杆偶尔碰到石壁的轻磕声。遇到其他灰袍学徒,彼此都低着头,匆匆交错,无人交谈,像一群沉默的灰色幽灵。偶尔有穿着深色袍服、袖口或领口绣着简单纹章的中阶学徒或低级执事经过,我和罗伊便立刻侧身紧贴墙壁,垂下头,直到对方目不斜视地走过。等级森严,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西侧楼梯是塔内较为偏僻的一段,连接着几个很少使用的旧藏书室、废弃的初级实验室以及一些堆放杂物的楼层。据说因为早年一次不太成功的魔法实验泄漏,这里的魔力场有些紊乱,对低阶学徒的冥想和感应有干扰,因此平日少有人至,清扫任务自然也落到了我们这些杂活学徒头上。

越往下走,光线越发昏暗,石壁上的火炬插槽空空如也,显然连照明的魔法火炬都懒得在这里维持。空气也变得更阴冷,那股陈腐的气味里,夹杂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像是金属锈蚀又混合了某种枯萎植物的怪异味道。体内的银色回路麻痒感逐渐变成了细微的刺痛,尤其是左臂,那被银光灼烧过的路径,仿佛有细小的冰针在沿着裂痕游走。

罗伊的脚步也慢了下来,他抱着扫帚的手臂收紧了些,脑袋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他在害怕,不是怕黑或者脏,而是怕这里残留的、看不见的“东西”。

终于,我们到达了指定区域——西侧螺旋楼梯的中段平台及向上向下的几十级台阶。平台不小,但堆着一些蒙尘的、不知用途的破损木架和陶罐碎片,角落还有一摊可疑的、早已干涸的深色污渍。石阶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夹杂着被风吹进来的枯叶和不知名的小虫尸体。

没有监工,只有墙上一个模糊的、几乎失效的监视法阵纹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作用。这倒是方便了我。

“从……从平台开始扫吧。”罗伊小声提议,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显得格外细弱。

我点点头,拿起自己那把同样不怎么样的扫帚。弯腰,挥臂,最简单的动作此刻做起来却异常艰难。腰部传来酸胀的抗议,胸口随着动作有闷痛感,左臂更是沉重麻木,每一次挥动扫帚,都感觉那些银色的裂痕在摩擦、在震颤,带来清晰的刺痛。

灰尘被扬起,在昏暗的光线下飞舞,吸入鼻腔,引发一阵压抑的咳嗽。我咳得撕心裂肺,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震出来,眼前阵阵发黑,不得不停下来,扶着冰冷的石壁喘息。

罗伊在旁边默默地扫着,动作机械,偶尔偷偷瞥我一眼,眼神里的担忧多于惊讶。看来原主亚当的身体也一直不怎么样,这种表现或许并不算太突兀。

喘息稍定,我咬咬牙,继续。汗水很快浸湿了内衬的粗糙布料,与灰尘混合,黏腻不堪。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身体的痛苦上移开,转而观察周围,同时分出一点微弱的意念,感受着体内那团乱麻和外界环境。

平台和楼梯的石料与塔内其他地方并无不同,但仔细看,某些石块的表面,确实有一些难以察觉的、焦黑或泛着不正常暗绿色的微小斑痕,像是被什么腐蚀或灼烧过。空气里那股怪味,似乎就是从这些痕迹和角落里堆积的陈旧污秽中散发出来的。

更重要的是,当我静下心来(尽管伴随着疼痛),那种魔力场的“紊乱”感变得清晰了些。它不是均匀的,而是像浑浊的水流,在某些地方形成不易察觉的、微弱的“旋涡”或“滞涩点”。我的感知(或许是那破碎银色回路带来的异常敏感)能模模糊糊地捕捉到它们。而当我的扫帚无意间扫过某个“旋涡”附近时,左臂内的刺痛会突然加剧一下,胸口那团灰雾边缘的银丝,也会微微一颤。

这发现让我心头一动。这些紊乱的魔力点……似乎与我体内新出现的银色能量有某种极其微弱的共鸣或反应?

我尝试着,在清扫时,有意无意地将左手(虽然它很痛)靠近那些我感觉到的“旋涡”。每一次靠近,都会有清晰的刺痛或麻痒反馈,像是生锈的齿轮被强行拨动。有一次,当我扫过平台边缘一块颜色格外深暗的石砖时,左臂内一条银色裂痕猛地一跳,传来一下尖锐的刺痛,让我差点丢掉扫帚。与此同时,我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几乎以为是幻觉的“嗡”声,像是从石头深处传来。

“亚……亚当?”罗伊被我的动静惊动,停下动作,看了过来,脸色有些发白,“你……你没事吧?这里……这里有时候是有点怪。”

我摇摇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没事,灰迷眼了。” 心里却惊疑不定。刚才那一下,是错觉,还是真的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我小心地挪开脚,看了看那块石砖。它和周围的其他石砖看起来并无二致,只是颜色更深,表面似乎更光滑一些,像是被长期摩擦或某种能量浸润过。我用扫帚柄轻轻戳了戳,没有异常。但当我试图再次用左手的感知去靠近时,那种刺痛和微弱的共鸣感依旧存在,只是没有第一次强烈。

这里……藏着什么?和原主亚当进行的那个禁忌仪式有关吗?还是仅仅只是早年实验泄漏的残余?

我按捺下探究的冲动。现在的状态,任何额外的冒险都可能带来灾难。我继续埋头清扫,但更加留意脚下的石砖和周围环境。

清理工作缓慢进行。除了灰尘和垃圾,我们还从角落扫出几片破碎的、刻有残缺符文的陶片,一两枚锈蚀得看不清图案的铜币,以及一小截早已失去活性的、枯黄扭曲的植物根茎(可能是某种失败的魔药材料)。罗伊很谨慎地将这些“可能有风险”的东西用破布包好,放到一边,准备最后统一处理——塔规要求,任何可能与魔法相关的不明废弃物,都不能随意丢弃。

时间在重复的机械劳动和身体的不适中流逝。就在我们清理到向下延伸的楼梯转角时,上方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灰袍学徒那种轻而匆促的步子,而是更沉稳、更有力的靴子踏在石阶上的声音,节奏分明。

我和罗伊同时一凛,立刻停下动作,垂手肃立,低头看向脚下的石阶。

脚步声渐近,两道身影出现在上方楼梯口。不是常见的深色执事袍,而是两袭用料明显更精良、裁剪合体的墨绿色长袍,袖口用银线绣着繁复的枝叶与星辰缠绕的纹章——是学院的中阶导师,或者至少是地位较高的助教。两人都很年轻,一个面容冷峻,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另一个则眉头微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手里拿着一块巴掌大小、闪烁着微光的淡蓝色晶石板,似乎在检测什么。

我的心脏骤然收紧。体内,那几条银色回路和灰雾边缘的银丝,在这两人靠近时,突然传来一阵明显强于之前的悸动和刺痛,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压迫或吸引!尤其是当那个拿着晶石板的助教目光扫过我们这边时,胸口的灰雾甚至不安地翻滚了一下。

不能被发现异常!

我死死咬住牙关,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全身肌肉紧绷,对抗着体内那股蠢蠢欲动的、仿佛要破体而出的刺痛和共鸣感。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灰尘覆盖的石阶上。

两名高阶学徒(或导师)的目光在我们这两个灰扑扑的杂役身上只是一掠而过,没有丝毫停留,仿佛我们只是墙角的污迹。他们的注意力显然在别处。

“残余读数还是偏高,尤其是这一段,”拿着晶石板的那个开口,声音平淡,带着公事公办的腔调,“‘黯蚀’污染的衰减速度比预期慢百分之三。建议增加一次净化符文的检查频率,尤其是节点区域。”

冷峻的那个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平台和楼梯,最后落在我刚才感觉异常的那块深色石砖附近,停留了片刻。“这部分结构当年受损最重,基底符文可能有不稳定渗透。记录坐标,下次重点扫描。”

“是。”

两人一边低声交谈着专业术语,一边从我们身边走过,向楼下继续巡查。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随着他们的远离而逐渐减弱,但我体内的悸动和刺痛却并未立刻平息,反而因为刚才的强行压制,留下一种空泛的酸痛和更深的疲惫。

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在下层,我和罗伊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罗伊的肩膀塌下来,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他更多的是心理上的紧张。而我,后背的灰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紧贴着皮肤,冰凉。

“是……是维护司的导师,”罗伊极小声道,带着后怕,“他们很少来这边的……幸好没注意我们。”

我点点头,没说话,只是撑着扫帚,慢慢直起腰。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刚刚恢复的那点力气。心脏还在狂跳,不是因为被发现(他们根本不屑于发现我们),而是因为体内那种不受控制的、危险的共鸣反应。

那块深色石砖……“节点区域”?“基底符文不稳定渗透”?他们说的“黯蚀”污染,是指当年实验泄漏的残余吗?这和我体内的银色能量,和那个禁忌仪式,有没有关联?

疑问如同藤蔓,在心底疯狂滋生。

但此刻,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和罗伊一起,继续沉默地、机械地清扫着这段被遗忘的、布满历史伤痕和危险残余的楼梯。

灰尘继续扬起,落下。

昏暗的光线里,只有扫帚划过石面的沙沙声,以及我们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那柄紧贴着肋下皮肤的刻刀,冰凉依旧,死寂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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