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寒风卷着碎雪掠过白崖山,工坊终于送来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量产型”燧发枪。秦昭亲自迎至工坊外的试射场,伸手接过枪身,指尖抚过铸管镗磨的枪管,触感光滑如镜,没有半分毛刺。这支枪的钢制击砧经过改良,咬合更稳,搭配的是从湖广高价购来的优质深褐色燧石,工匠们早已试过,敲击时火星密集且持久;三层叠片弹簧弹力充沛,按压回弹间带着沉稳的力道;核桃木枪托特意做了弧形打磨,贴合肩颈曲线,握在手中手感扎实。整枪重约八斤,比老式鸟铳轻便不少,重心却更均衡,即便长时间托举也不易脱力。
刘匠头站在一旁,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主动上前接过枪,十秒内便熟练完成了定装米尼弹的装填——油纸包裹的火药与铅弹精准入膛,通条捅实的动作干脆利落。秦昭接过枪,顾及左肩未愈的伤势,微微侧身调整站姿,将枪托稳稳抵在右肩。她眯起左眼,右眼透过照门与准星,死死锁定五十步外的靶心红圈,呼吸缓缓放缓,指尖轻扣扳机。“砰!”枪声响起,硝烟腾起,五十步外靶心瞬间多了一个黑洞。接连六发试射,三发正中靶心,总计四中,弹丸散布直径仅三寸。秦昭放下枪,枪管微热却无任何变形,她转头看向屏息等待的工匠们,沉声吐出两个字:“合格。”随即下令,要求工坊将枪管铸造合格率提至八成以上,每支枪必须刻上编号、制造日期与工匠代号以便追溯责任,月底前务必交付五十支成品。
一旁的马祥麟看着试射结果,眼中满是惊叹,却仍忍不住担忧:“母亲,这枪虽好用,但培养火枪手真能比弓箭手快?”秦昭擦去枪身残留的硝烟,耐心解释:“新兵三月便可练成合格火枪手,而一名神箭手需十年苦功,且火枪齐射时弹雨如泼,既能破甲,又能冲垮敌军阵型,这是弓箭比不了的。”她顿了顿,指尖在枪身上轻轻划过,补充道,后续还要搭建完整的产枪体系——先探明优质矿脉扩大采矿规模,优化冶炼工艺提升钢材质量,核心部件工坊自制,部分零散部件可外包给靠谱匠户,通过分工协作加快量产速度,目光长远而坚定。
返回宣抚司衙门时,张凤仪已在书房等候,见秦昭回来,立刻上前递上一叠厚重的文书,脸色凝重又带着怒火:“婆婆,查账有了结果,牵涉人员比预想中多得多!”她指着文书细说,二十三人牵涉粮草亏空、军械倒卖等罪状,其中以王姓书办最为恶劣,三年间克扣十七户阵亡将士的抚恤银,实际发放不足六成,剩余银两全被他中饱私囊,导致三户阵亡将士家庭绝后,再也无法追回损失。秦昭翻看文书,每页罪状都证据确凿,脸色愈发冰冷,猛地合上文书:“明日午时,全城公审!你亲自上台宣读罪状,主持判决。”见张凤仪面露迟疑,她加重语气补充:“乱世需用重典,只有让所有人看清贪墨者的下场,才能立威服众,稳住石砫的根基。”
张凤仪虽有惧色,却也深知此事重大,咬牙领下命令。次日午时,宣抚司衙门前的广场上早已人山人海,军民齐聚,前排的白杆兵将士个个神情肃穆,后排的百姓与流民也踮足观望。张凤仪身着深青色劲装,头发高束,银簪束发,摒弃了往日的温婉,一步步走上临时搭建的高台。她起初声音微颤,但念及阵亡将士的冤屈与绝户家庭的悲惨,声音渐渐变得清晰冰冷,逐条宣读二十三人的罪状,每念一条,台下便响起一阵愤怒的低语。宣读完毕,她举起文书高声宣判:“按《大明律》,监守自盗军粮、倒卖军械、克扣抚恤者皆斩;按石砫军法,罪加一等——斩立决,抄没全部家产,家人逐出石砫境内!”刀斧手应声上前,刀光闪过,二十三颗头颅滚落,鲜血溅在台面上,台下一片死寂。张凤仪面色惨白,却始终挺直腰背站在台上,直到仪式结束才走下台。回到书房后,她再也忍不住捂住嘴干呕起来,秦昭递过一杯温水,轻声点醒她:“权力从来不是锦衣玉食,而是沉甸甸的责任,是不得不下的决断。你今日杀了二十三人,却能震慑宵小,护住更多将士与家人的生计,这笔账,值了。”经此一事,张凤仪眼中的怯懦褪去,多了几分果决,彻底完成了蜕变。
十一月廿五,寒风凛冽,震雷营在白崖山北麓的开阔地开展首次全装演习。秦昭亲自到场观演,马怀远站在指挥台上,手中令旗一挥,三百新兵迅速列成三个百人方阵,按照秦昭设计的“三段击”阵型就位——第一排半蹲,第二排屈膝,第三排直立,错落有致。“装弹!”随着马怀远的口令,整齐的装弹声响起,经过一个多月的地狱式训练,大部分士兵已能在十五秒内完成整套装弹动作,标兵队更是能压缩到十二秒。“第一阵,瞄准一百步靶!放!”枪声齐鸣,硝烟迅速弥漫开来,一百步外的木靶群应声倒下一片。报靶士兵飞奔回报,首轮命中六十三靶,命中率超六成。三轮齐射结束,总命中近两百靶,虽阵型转换时仍有少许混乱,但已然初具战力。秦昭点头认可,随即下令:“明日起训练加码,增设移动靶、壕沟障碍,再加入锣鼓噪音干扰,我要你们在任何恶劣环境下,都能保持今日的射击水平。”末了,她补充道,三日后将与白杆兵教导队开展对抗演练,以检验新战法的实战价值。
三日后,对抗演练如期举行。演练场地经过精心布置,矮墙、壕沟、巨马交错,还原真实战场环境。震雷营三百人配备三十支燧发枪与七十支改良鸟铳,负责防守高地;白杆兵教导队一百人皆是身经百战的老卒,携弓箭、长矛、腰刀与藤牌,负责进攻。演练开始,教导队的老卒们根本没将新兵放在眼里,凭借丰富的实战经验,散开队形借助地形掩护,快速向高地逼近。八十步、七十步,震雷营始终按兵不动,直到老卒冲到六十步临界线——“第一队,放!”马怀远令旗落下,三十支燧发枪同时开火,冲在最前的十几个老卒身上瞬间沾满石灰印记(训练弹标记),按规则退出演练,嘴里还骂骂咧咧地不服气。后续老卒立刻伏地,以藤牌掩护继续推进,五十步时遭第二轮齐射,又有七八个“阵亡”。待老卒冲进三十步内开始射箭反击,震雷营的长矛手立刻上前,与火枪手配合组成混合阵型,密集的矛尖死死挡住老卒的近战冲击。僵持片刻后,火枪手从矛阵缝隙中近距离射击,教导队最终全员“阵亡”。此役,震雷营仅“阵亡”二十七人,“负伤”四十三人,大获全胜。
演练结束,教导队的老卒们仍不服气,纷纷嚷嚷着“火枪胜之不武”。秦昭并未争辩,只是让人将木靶移至一百步外,让双方的精锐同台比试。五个白杆兵神箭手上前,每人十箭,最好的十中七,最差的十中三,平均命中率五成;震雷营标兵队三十七人上前,每人十发子弹,最好的十中八,最差的十中五,平均命中率六成五,且射速比弓箭手快了半分钟。铁一般的数据摆在面前,老卒们终于沉默了。秦昭趁机走上前,语重心长地说:“我并非要舍弃弓箭长矛,白杆枪是石砫的根,永远不能丢。但时代在变,战场也在变,只有将火枪融入现有战法,让新火器与老精锐结合,才能打造出真正的强军。”她顿了顿,看向众人:“愿意学习新战法的,我举双手欢迎;暂时无法接受的,我也不勉强,但绝不能干扰新兵训练。”老卒们面面相觑,最终纷纷颔首,心中的抵触彻底消解。
震雷营大胜的喜讯传遍石砫,却也掩盖不了迫在眉睫的粮食危机。张凤仪很快送来新的急报:流民收容数量已超两千人,其中八百青壮已分派至矿场与工坊,但粮食消耗速度远超预期,府库现存粮食仅够支撑两个月。秦昭接过报告快速浏览,眉头紧锁,当即下令:“立刻派人前往湖广购粮,价格高些无妨,务必加快速度。若湖广粮源紧张,就远赴江西、江南,哪怕用咱们工坊造的兵器、冶炼的铁料置换,也要把粮食运回来。”张凤仪应声领命,犹豫片刻又补充道:“婆婆,还有一事——忠州宣抚使张彤,也就是儿媳的父亲,派人送信来,说有要事想当面与您商议。”秦昭闻言抬眼,心中思索:忠州紧邻被叛军占据的重庆,正是前线要地,张彤此刻求见,大概率是为了探听石砫虚实、寻求合作,或是受了朝廷与叛军的压力想要拉石砫入局。她沉吟片刻道:“回复他,我左肩伤势未愈,不便远行,若有要事,可请他来石砫相见,我会亲自设宴款待。”
暮色渐浓,残阳的余晖洒在石砫的群山之上,秦昭独自站在书房窗前,望向白崖山的方向。那里,工坊的炉火彻夜不熄,橘红色的火光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如同这摇摇欲坠的时代里一颗顽强跳动的心脏。变革的战车已然滚滚前行,前路布满荆棘与陷阱,或许还有未知的强敌与危机,但她深知,时间是眼下最宝贵的筹码。唯有全速推进火器量产、整军备战、稳定民生,才能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为石砫、为白杆兵,谋得一线生机。她的眼神愈发坚定,仿佛已能望见远方的烽火与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