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放大了每一种声音。陈一穷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壁，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生怕惊扰了山洞深处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嘀嗒、窸窣”声。
羊皮卷在手中散发着不祥的冰凉，似乎与那未知的声响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他感觉不到丹田那微弱气旋的存在，它仿佛也被这凝滞、压抑的氛围冻结了。
那声音……到底是什么？
水滴？不像。水滴落下的声音更清脆，而这“嘀嗒”声，带着一种粘稠、迟缓的质感，仿佛不是水，而是某种更浓稠、更沉重的东西，在艰难地凝聚、坠落。
“窸窣”声则更加诡异，像是有什么长条状的东西，在粗糙的岩石表面极其缓慢地拖曳、爬行，鳞片或硬壳与石面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
声音的源头，正在从山洞深处的黑暗中，向他所在的洞口方向移动。不快，但异常坚定。
跑？
陈一穷立刻否决了这个念头。且不说外面可能有追兵，单就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在这崎岖黑暗的后山里乱跑，跟找死没区别。而且，他有一种直觉——那东西已经“发现”他了。逃跑，可能会激怒它，或者引来更快的追击。
留在原地？
同样危险。他就像一只被堵在角落里的老鼠，等着被黑暗中的捕食者慢慢靠近。
绝境之中，陈一穷反而被逼出了一丝近乎麻木的冷静。他松开紧握羊皮卷的手（那玩意儿太容易惹事），转而摸索向怀里。指尖触碰到一片粗糙、沾着泥土的纸页——是那张从《五年修仙三年模拟》上撕下来的残页，“基础敛息法（选修）”。
敛息法？
他心头猛地一跳。在黑暗中，在未知的威胁面前，隐藏自身气息，或许……是唯一可能的选择？
他顾不得去思考这“选修”的敛息法靠不靠谱，也顾不上去看那上面的具体内容（反正也看不见）。他只能凭借之前在寺庙大殿里尝试“共鸣”愿力场时，对自身气息那一点点粗浅的操控感，以及这“敛息法”标题带来的模糊指向，强行尝试。
他闭上眼（虽然黑暗中闭不闭眼都一样），努力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收束那几乎感觉不到的微弱气流，尝试让它停止那近乎停滞的运转，不再散发任何一丝一毫的“波动”。同时，他回想着羊皮卷上那些邪恶意念和阴冷气息盘踞时的那种“内敛”、“蛰伏”的感觉——虽然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至少在“隐藏自身”这一点上，似乎有共通之处。
这不是修炼，这是拙劣的模仿和赌博。
他拼命收敛着自己的呼吸、心跳、甚至血液流动带来的最细微的“生”的气息，试图让自己“融入”这山洞的黑暗、潮湿与死寂之中，仿佛变成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这个过程极其痛苦和艰难。体内本就紊乱的气息因为强行收束而更加滞涩，带来阵阵闷痛。阴冷气息似乎对这种“蛰伏”状态有些适应，反而变得“安静”了一些。神魂上的那点污染带来的晦暗感，在这种极致的收敛下，似乎也成了某种“保护色”？
他不知道自己的尝试是否有效，只能尽最大努力维持着这种状态。
嘀嗒……窸窣……
声音更近了。
陈一穷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带着浓郁土腥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甜腥气的微弱气流，随着那声音的靠近，缓缓拂过他的面颊。
那东西，到了。
它似乎就停在了离他不到两三米远的地方。黑暗中，陈一穷能“感觉”到，有一个庞大、沉重、散发着阴冷湿滑气息的轮廓，堵在了山洞的通道中。没有眼睛的注视感，但他却感到一种全方位的、如同被冰冷黏液包裹般的“感知”，正在缓缓扫过他所在的角落。
时间仿佛凝固了。
陈一穷死死咬着牙，连牙齿都在微微打颤。他维持着那种龟息般的状态，一动不动，甚至连思维都强行放空，不敢流露出任何“活着”的念头。
一秒钟，两秒钟……十秒钟……
那冰冷的“感知”在他身上停留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然后，缓缓移开了。
嘀嗒……窸窣……
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是朝着洞口的方向。
它……走了？没发现我？
陈一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他依旧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只敢用最细微、最缓慢的方式进行。
声音逐渐远去，消失在洞口藤蔓之外。
又等了足足五分钟，直到确定外面再无任何异常声响，陈一穷才敢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放松紧绷的身体。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后背，冰冷粘腻。他大口地、贪婪地吸了几口气，肺部火辣辣地疼，但同时也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活下来了……又一次。
那山洞深处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它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要离开山洞？
陈一穷心中充满了疑问和后怕。他不敢在这里多待，生怕那东西去而复返，或者引来其他更麻烦的存在。
他挣扎着爬起来，腿还在发软。摸索着走到洞口，小心翼翼地拨开藤蔓，向外张望。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林中一片漆黑，只有零星的星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山林寂静，只有夜虫的鸣叫。
暂时安全。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但下山的路……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洞口附近湿润的地面。
月光（星光）极其微弱，但他还是隐约看到，在洞口外侧潮湿的泥地上，留下了一行清晰的、怪异的痕迹。
那痕迹很宽，像是某种沉重的东西拖曳而过，中间部分凹陷，边缘有模糊的、仿佛无数细小足肢或吸盘留下的印子。痕迹之中，还夹杂着一些粘稠的、在微弱光线下反射着暗沉光泽的湿痕，散发出淡淡的、刚才闻到过的腐朽甜腥气。
这痕迹，一直延伸向山下，消失在树林的黑暗里。
是那东西离开时留下的！
陈一穷心脏又是一紧。他不敢沿着这痕迹走，天知道会通往哪里，会不会直通那东西的老巢。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选择了与痕迹垂直的、看起来更加陡峭难行、但或许能绕开危险区域的一条山坡，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他必须爬到更高的地方，绕过可能被追踪的路径，再找另一条下山的路。
攀爬极其耗费体力，加上之前的惊吓和消耗，陈一穷很快就气喘吁吁，眼前发黑。但他不敢停，只能靠意志力强撑着。
就在他爬上一处相对平缓的岩石坡，准备稍作喘息时，他的脚，无意中踢到了岩缝里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当啷。”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岩石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陈一穷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趴下，屏息凝神，警惕地听着四周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异常，他才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摸向那个东西。
入手冰凉，沉甸甸的，是一个长条状的金属物体。形状……有点像剑？
他心中一动，连忙将它从岩缝里掏出来。借着极其微弱的星光仔细一看——
竟然是一把剑！
但不是他那把锈迹斑斑的废铁。这把剑长约三尺，剑身狭窄，线条流畅，通体呈现出一种暗哑的青色，非金非铁，材质不明。剑柄缠绕着某种黑色的、已经有些磨损的细绳。剑身上没有任何锈迹，但也看不出锋利与否，只是静静地散发着一种古朴、沉重、甚至有些死寂的气息。
它就这么突兀地、安静地躺在这后山的岩石缝里。
陈一穷握着剑柄，试着挥动了一下。很沉，比他那把锈剑沉得多。剑身划过空气，没有带起丝毫风声，仿佛所有的力量都被它本身吸收、内敛了。
他尝试着，将体内那恢复了一丝丝的微弱气流，注入剑柄。
没有反应。青色的剑身毫无变化，既不发热，也不震颤，就像一个彻底死去的物件。
但它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极不寻常。后山山洞有诡异的东西，岩石缝里又捡到一把看似不凡的古剑？
陈一穷隐隐觉得，这栖霞寺的后山，恐怕藏着不少秘密。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这把青色的古剑也塞进了购物袋——袋子里本来东西就不多（羊皮卷、残参、残页），加上这把剑，勉强还能塞下。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总比空手强，万一……关键时刻能挡一下呢？
带着这把意外得来的古剑，陈一穷继续他的艰难跋涉。他不敢走明显的兽径或山路，只能在林木和岩石间穿行，身上又添了不少新的刮伤和擦伤。
直到后半夜，他才终于找到一条似乎可以下山、但极其陡峭危险的碎石坡。他咬着牙，连滚爬滑地下了坡，双脚重新踏上相对平坦的、有人工修筑痕迹的山道时，几乎要瘫倒在地。
这里已经是栖霞寺景区的外围，远处能看到零星的路灯光芒。
他不敢停留，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沿着山道往外走。直到彻底走出景区范围，来到一条相对僻静但通车的乡镇公路边，他才敢停下来，靠着一棵行道树，剧烈地喘息。
暂时……安全了。
他回头望向黑暗中那沉默的山影，心中五味杂陈。短短一天，经历追杀、寺庙诡异、猴群袭击、山洞惊魂、捡到古剑……这“修仙”的日子，真是过得惊心动魄，一刻不得安宁。
他从怀里摸出那张“基础敛息法”的残页，借着远处路灯光芒，仔细看去。
上面字迹模糊，还有泥污，但勉强能辨认出一些内容。确实是一种极其粗浅、甚至可以说是漏洞百出的收敛气息的法门，上面还有涂改和手写的批注，写着什么“此处运行不畅”、“疑似有缺”、“效果存疑”等等。
这玩意儿……真的有用吗？刚才在山洞里，到底是这破烂敛息法起了作用，还是自己运气好，或者那东西根本对“死物”没兴趣？
陈一穷摇了摇头，将残页小心折好，重新塞回怀里。有用没用，至少是个念想。
他又看了看购物袋里那把青色的古剑。剑身依旧暗淡无光，死气沉沉。
羊皮卷、残参、敛息残页、锈剑（废）、青色古剑（未知）……这就是他现在的全部家当。
哦，对了，还有那个被他遗弃在旅馆的痰盂。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他摸了摸口袋，钱……只剩下不到一百块了。得尽快想办法搞点钱，至少解决吃饭和住宿。还有，体内的“煞气”和“污染”需要处理，需要资源，需要信息……
“虚无市太清路33号”……那个风险极高的“资质认证点”，似乎成了他目前唯一可能获取正规（？）资源和信息的途径。
可是，连地址都找不到，怎么去？
他忽然想起，在山洞里尝试敛息时，那种模仿羊皮卷邪恶意念“蛰伏”的感觉。
羊皮卷……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照亮了他混乱的思绪。
羊皮卷上的邪恶意念，阴冷气息……与那栖霞寺功德箱里的诡异，以及山洞里那东西的气息，似乎都有某种微妙的相似之处？
它们都偏向“阴”、“邪”、“晦”的属性。
而客服提到过，“虚无市太清路33号”是一个“投影地址”，具体坐标需要认证后获取。
如果……这些阴邪属性的东西，或者它们所存在的“场域”，与那个“投影地址”之间，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空间层面上的……“薄弱点”或者“锚定点”呢？
就像羊皮卷的邪气，可能“吸引”了痰盂；栖霞寺的愿力场中，“寄生”了阴邪的功德箱；后山的山洞里，“居住”着未知的阴冷存在……
那么，这些地方，会不会也是“投影地址”更容易被感知、或者更容易“接近”的区域？
这个想法大胆而危险，毫无根据。但陈一穷现在，就像溺水的人，任何一根稻草都会拼命抓住。
他决定，等天亮之后，体力稍微恢复，就去寻找这座城市里，其他可能存在的、带有“阴邪”或“异常”气息的地方。
或许，在这些地方的附近，他能感应到一些……不一样的空间波动？从而定位到那个“虚无市太清路33号”？
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甚至可能再次把他带入险境。
但他别无选择。
他靠在行道树上，看着东方天际渐渐泛起的、灰白色的鱼肚白，感受着体内微弱的、冰冷又温热的气流，缓缓运转。
新的一天，新的逃亡，新的……冒险。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疲惫而无奈的笑意。
这仙修的，真是……一刻不得闲。
远处，第一缕晨光，终于艰难地刺破了厚重的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