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最后一丝天光被铁门彻底隔绝,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从四角涌出,迅速填满每一个缝隙。只有陈一穷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在空旷中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微弱。
他蜷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身体内部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微型战争。人参带来的温润暖流还在,像是善后的医护兵,勉强维持着生机;自己那微弱得可怜的气流,被冲得七零八落,像溃散的残兵;而那股从羊皮卷字符逆冲进来的冰冷暴戾气息,则像最凶残的入侵者,在经脉(如果那算是经脉的话)里左冲右突,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血沫还残留在嘴角,带着铁锈味。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几步外地上那本摊开的羊皮卷。黑暗中看不清上面的字符,但那个被黑雾触碰过的位置,仿佛一个隐形的污染源,散发着让他本能战栗的“恶”感。更远些的角落里,痰盂静默着,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不能留在这里。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从混乱和痛苦中挣扎出来。那些混混随时可能带着更多的人、或者更麻烦的东西回来。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他必须走。带上能带走的“东西”,离开这个已经被盯上的地方。
陈一穷咬着牙,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撑地,一点点把自己从地上拔起来。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体内的乱流,痛得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他喘着气,靠着墙壁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稳住身形。
视线在黑暗中模糊地扫过。羊皮卷,必须带上。这玩意儿邪门,但似乎也是目前唯一可能“读懂”的、跟这莫名其妙力量相关的线索,尽管这线索刚刚差点要了他的命。
锈剑。刚才救了他一命,虽然现在像块真正的废铁。他挪过去,费力地捡起,入手依旧冰凉沉重,没有任何反应。
人参。剩下的部分。这是救命药,也是恢复体力的关键。他小心翼翼地把塑料袋重新扎紧。
还有……痰盂?他看向那个黑暗的角落,犹豫了一秒,果断放弃。这玩意儿太诡异,刚才那一幕让他心有余悸,带着它等于带个不定时炸弹。
《五年修仙三年模拟》?算了,现在顾不上。
他找了半天,才在杂物堆里翻出一个半旧的、印着某超市logo的环保购物袋,容量不小,还算结实。把羊皮卷胡乱卷起塞进去,人参袋子也放进去,锈剑太长,只能用手拿着。
做完这一切,他又吐出一口带着寒意的血沫。体内那股冰冷气息稍微平息了一点,但依旧盘踞着,像一根毒刺。
不能走正门。那些人可能在附近留了眼线。
仓库有个很小的通风口,靠近屋顶,外面连着一条堆满废弃建材的窄巷。以前检查仓库时他留意过。
他搬来一个摇摇晃晃的空木箱垫脚,又拖过一个更重的破机器压在箱子上增加高度。每一下动作都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求生的意志撑着。锈剑被他用牙齿咬着剑鞘(如果那算剑鞘的话)暂时固定,双手颤抖着去够那个布满蛛网和灰尘的通风口栅栏。
栅栏是生锈的铁片,用几颗螺丝勉强固定着。没有工具。他只能用手指去抠,指甲很快劈裂,渗出血,混合着铁锈和污垢。剧痛从指尖传来,反而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体内那股冰冷的暴戾气息,似乎对痛苦和挣扎有所反应,隐隐又有些躁动。陈一穷心中一凛,赶紧收敛心神,不敢再胡思乱想,只专注于眼前——把这几颗该死的螺丝弄开!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感觉指尖几乎要麻木断裂时,“咔”一声轻响,最后一颗螺丝松脱。栅栏向外歪倒,露出一个仅容瘦削之人勉强钻过的洞口,一股带着霉味和外面凉意的空气涌了进来。
陈一穷心中一喜,也顾不得许多,先把装着羊皮卷和人参的购物袋从洞口塞出去,让它掉在外面的巷子里。然后,他调整了一下嘴里咬着的锈剑角度,双手扒住洞口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往上引体。
肌肉在呻吟,内脏在翻腾,冰冷的气息在经脉里乱窜。他眼前金星乱冒,几乎要脱手掉下去。他死死咬着剑柄,口腔里弥漫开更浓的铁锈和血腥味。
一寸,两寸……终于,肩膀挤了出去,然后是上半身。他像一条笨拙的虫子,在粗糙的水泥边缘磨蹭着,皮肤火辣辣地疼。最后,猛地一挣,整个人从洞口跌落出去,摔在下面堆积的废旧海绵和木料上,发出一声闷响。
躺在冰冷肮脏的巷子里,他大口呼吸着夜晚微凉的空气,肺叶像破风箱一样呼哧作响,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没有一处不疼。
但,出来了。
他躺了几分钟,积攒起一丝力气,摸索着找到掉在不远处的购物袋,紧紧抓在手里。锈剑还在嘴边,他把它拿下来,当作拐杖,撑着自己站起来。
巷子幽深,堆满垃圾,远处有城市隐约的霓虹灯光,却照不进这里的黑暗。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出租屋?肯定不能回了。酒店?需要身份证,而且他这副鬼样子,怕是立刻会被报警。
漫无目的地,他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巷子更深处、更黑暗的地方走去。尽量避开可能有摄像头的主路,专挑那些偏僻、废弃的小道。像个真正的流浪汉,或者说,像个被什么无形之物追赶的亡命徒。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体内的剧痛和冰冷感时而加剧,时而稍缓。人参的药力在持续发挥作用,勉强吊着他的命,但那股阴冷气息如同附骨之疽,不断消磨着他的生机。
终于,他来到一片完全陌生的区域。看起来像是城市扩张后遗留下来的老旧厂区边缘,杂草丛生,几栋低矮破败、窗户破碎的平房像墓碑一样立着。远处,一条浑浊的小河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异味。
这里足够偏僻,足够荒凉。
他选中了一间看起来还算完整、没有完全倒塌的平房。门早已不见,他踉跄着走进去。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厚厚的灰尘和几件腐朽的破烂家具。空气里有股浓重的霉味和动物粪便的气味。
但至少,暂时安全。
陈一穷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斑驳脱落的墙壁滑坐下来。购物袋和锈剑哐当一声掉在身旁。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不再是血沫,而是带着黑丝的暗红淤血。
身体冷得发抖,那股阴寒气息似乎在他停下活动后,变得更加活跃,开始向四肢百骸深处渗透。
他颤抖着手,再次掰下一小截人参须,塞进嘴里。暖流化开,稍稍驱散了一些寒意,但如同杯水车薪,很快又被那更强大的阴冷吞没。
这样下去不行。就算有人参吊命,他也撑不了多久。必须想办法化解或者驱逐体内这股要命的东西。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个皱巴巴的购物袋上。
羊皮卷。
那个带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似乎也是唯一的希望。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然后,他伸出手,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再次将那份沉重、邪恶又充满诱惑的羊皮卷,从购物袋里拿了出来。
借着从破窗漏进的、极其微弱的月光,他摊开卷轴。
暗红色的扭曲字符在昏暗中仿佛活了过来,尤其是那个被“污染”过的字符,像一只邪恶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
他强忍着灵魂层面的不适和身体的痛楚,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字符上,集中在那种模糊的、关于“气”的意象上。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去“引导”或“控制”,而是尝试去“理解”,去“感受”那股冰冷暴戾气息的本质。
痛苦是绝佳的老师。在生与死的边缘,在被异种气息侵蚀的切身体验中,羊皮卷上那些原本晦涩难明、甚至可能充满谬误的字符,似乎向他揭开了另一层更加残酷、也更加真实的含义。
那不是正统的、中正平和的“引气”。那更像是……一种掠夺,一种吞噬,一种在绝境中、从万物(甚至从自身)压榨出力量以维系存在的……魔道雏形?
他体内的那股阴冷气息,似乎与这羊皮卷上的某个残缺意念产生了共鸣,变得更加活跃,也更加“清晰”。剧痛中,陈一穷模糊地“看”到,那气息并非无源之水,它似乎带着某种极度怨恨、不甘的残念,正本能地想要同化他、吞噬他,占据这具还有生机的躯壳。
不能让它得逞!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陈一穷按照刚刚“理解”到的那一丝残酷法门,不是去对抗,而是……极其艰难地、尝试去“接纳”一丝丝那阴冷气息的边缘,用人参药力和自己残存的那点微薄气流作为缓冲和诱导,将它……引向羊皮卷上另一个相对“平和”的字符意象所代表的、极为粗陋的运转路线。
这不是修炼,这是在走钢丝,是在用自身为熔炉,进行一场凶险万分的炼化。
“呃啊——!”
他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身体剧烈颤抖,皮肤下仿佛有冰冷的小蛇和滚烫的烙铁在同时游走、碰撞。汗水如瀑,瞬间湿透全身,又迅速被体内的寒意冻成冰碴。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时,体内那狂暴躁动的乱流,似乎达到了一个微妙的、脆弱的平衡点。
一缕极其微弱、颜色暗淡、带着冰凉与温热矛盾质感的气流,缓缓沉入了他的丹田深处。不再像之前那样散乱,而是有了一点点凝实的迹象,虽然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却顽强地存在着。
而那股侵入的阴冷暴戾气息,似乎被“消化”掉了微不足道的一丝,整体变得略微“温顺”了那么一点点,不再那么疯狂地冲撞。
陈一穷瘫倒在地,像一条离水的鱼,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模糊,只有丹田处那一点冰凉温热的异样感,提醒他还活着,并且……似乎以一种意想不到的、痛苦至极的方式,向前迈出了微小的一步。
窗外,夜色更浓。远处河水的腐败气息随风飘入。
平房角落里,一只老鼠警惕地探出头,看了一眼地上这个散发着危险又虚弱气息的人类,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陈一穷躺在冰冷肮脏的地上,望着破屋顶缝隙里漏出的几颗黯淡星子。
系统没了,钱没了,安稳的生活也没了。
换来了一身伤痛,一个危机四伏的处境,和一条刚刚用痛苦与侥幸开辟出来的、前途未卜、邪气凛然的……羊肠小道。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发出一声气音。
这开局,可真他妈“神豪”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