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化作的灰烬在隧道空气中缓慢沉降，像一场黑色的雪。
林默靠着墙壁喘息，木质化的双手搭在膝上，指尖还在无意识地生长出细小的根须。楚月跪在他身边，正在注射第三支逆转催化素——剂量比前两次大了50%。
“这是极限了。”她的声音在颤抖，“再加大剂量会损伤你的神经系统。而且……你看。”
针头拔出时，带出的血液是半透明的淡绿色，里面悬浮着肉眼可见的植物纤维。注射部位的皮肤没有恢复原状，反而形成了木质的年轮纹理。
“我的身体在适应药剂。”林默看着自己的手，“下一次，可能就完全没用了。”
隧道的另一端，老王正在检查脏辫女的伤势。左臂骨折，肋骨至少断了两根，内出血。但她拒绝使用楚月的医疗用品。
“我有这个。”她从腰包里掏出一个小型注射器，里面是紫色的粘稠液体，“浓缩营养剂，基金会特供。能加速骨骼愈合，代价是……消耗寿命。但总比现在死掉强。”
她咬掉针帽，扎进颈动脉。液体推入的瞬间，她浑身绷紧，眼球凸出，血管在皮肤下暴起。三秒后，她瘫软下去，但骨折的手臂已经能以不自然的角度活动了。
“十二小时初步愈合，二十四小时完全恢复。”她喘着气说，“现在，我们能继续前进了吗？还有三个巨人在外面，它们会轮流搜索这片区域。”
周明还在昏迷。林瑶用湿毛巾擦掉他脸上的紫色血迹，发现那些血迹正在渗入皮肤——不是擦掉，是吸收。
“他的身体在回收流出的种子原液。”楚月检查后说，“纯度高的携带者，连血液都带有传染性。如果普通人接触……”
“会怎么样？”
“大概率会强制觉醒，但因为没有植入程序，会变成没有意识的怪物。小概率……会成为次级携带者。”
隧道深处突然传来微弱的声音。
不是脚步声，是……水滴声？
但隧道是干燥的。
脏辫女脸色变了：“是‘腐化之种’。另一个花园的产物……它们怎么会在这里？”
“什么是腐化之种？”林默问。
“第三花园的研究方向是‘腐败系融合’。”脏辫女快速收拾东西，“他们培育的种子会释放强效分解酶，把有机质转化成营养泥，用来培育母树。腐化之种本身没有攻击性，但它们的孢子……”
她的话没说完。
隧道墙壁开始“出汗”。
不是水，是粘稠的、暗黄色的液体，从水泥缝隙里渗出，带着刺鼻的酸臭味。液体滴落在地面，瞬间腐蚀出一个小坑，坑里长出白色的、菌丝状的东西。
菌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爬上墙壁，爬上地面，像有生命的白色地毯。
“接触会感染！”脏辫女后退，“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老王背起昏迷的周明，林瑶扶着林默，楚月断后。脏辫女走在最前面，手里举着干扰器——虽然对腐化之种无效，但至少能屏蔽巨人的追踪。
隧道向前延伸。应急灯越来越少，黑暗越来越浓。菌丝地毯在身后追赶，所过之处，一切都在腐败——水泥软化剥落，钢筋锈蚀断裂，连空气都变得污浊粘稠。
“这条隧道有多长？”楚月问。
“按地图，应该有三公里，通往一个废弃火车站。”脏辫女看着便携终端，“但基金会记录显示，第三花园在这里有一个秘密培育室……如果我们正好撞进去……”
她的担忧成了现实。
隧道前方出现一道厚重的气密门，门上的标识已经锈蚀，但还能辨认：“第三研究站-生物危害区-未经授权严禁进入”。
门是开着的。
一条缝隙，刚好够一个人侧身通过。门缝边缘爬满了菌丝，像白色的胡须。
“不能进去。”老王说。
“但后面有菌丝追。”林瑶回头，白色地毯已经逼近到十米内。
更糟的是，隧道深处传来了巨人的脚步声——不止一个，至少两个。
前有未知危险，后有追兵，侧面是正在腐败的隧道。
林默做出决定：“进去。至少门能挡住巨人。”
脏辫女第一个侧身挤进门缝。老王把周明递过去，然后是林瑶、楚月。林默最后，当他挤过去时，菌丝已经缠上了他的脚踝。
木质化的皮肤暂时抵抗了腐蚀，但菌丝分泌的酶正在分解植物纤维。林默感到一阵虚弱——不是疼痛，是营养被抽走的空虚感。
他用力扯断菌丝，挤进门内。
老王立刻试图关门，但门轴锈死了，只能勉强合上一半。不过这也够了，巨人体型太大，进不来。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这里不像第七花园那样有规整的实验室，更像一个……洞穴。
天然岩洞被改造成了培育场。岩壁上长满了巨大的、肉瘤般的菌类，每个菌瘤都有脉搏般的搏动，表面渗出暗黄色粘液。洞穴地面是厚厚的、海绵状的菌毯，踩上去会陷下去半只脚，然后被粘稠的液体包裹。
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腐烂气味，吸进去让人头晕。
“看上面。”楚月指着洞穴顶部。
那里悬挂着数十个“茧”。
半透明的菌丝包裹着人形轮廓，有些轮廓还在微弱地蠕动。菌丝像脐带一样连接着顶部的菌瘤，输送着营养——或者反过来，输送着什么东西。
“这是……孵化场。”脏辫女声音发干，“第三花园在培育‘菌兽’，一种半真菌半动物的融合体。它们应该还在休眠期——”
一个茧破了。
菌丝撕裂，一个“东西”掉下来，落在菌毯上。
它有人类的轮廓，但皮肤是菌类的乳白色，布满菌丝状的纹路。没有眼睛，面部只有一个不断开合的孔洞，里面是层叠的菌褶。四肢细长，关节可以反向弯曲。
它“看”向入侵者。
然后，洞穴里所有的茧，同时开始蠕动。
“跑！”林默大吼。
但往哪跑？
洞穴只有一个出口——他们进来的门。门外的巨人正在撞击，门框已经开始变形。
菌兽从茧里陆续掉落。它们落地后没有立刻攻击，而是聚集在一起，身体开始融合——像融化的蜡烛，十几个菌兽融成一个更大的个体。
融合后的菌兽高达四米，身体像巨型蘑菇的菌柄，顶部裂开成伞盖状的口器，口器里是密密麻麻的、不断伸缩的菌丝触手。
它迈步走来，每走一步，菌毯就向它汇聚，成为它身体的一部分。
“用火！”老王举起最后一个燃烧瓶。
脏辫女拦住他：“没用的。这里的氧气浓度很低，燃烧不充分。而且菌兽的粘液是阻燃的。”
楚月尝试用冰系异能。冰锥射中菌兽，但只冻住表面一层，菌兽一抖就碎裂。
林默看着自己的木质双手。
然后，他做了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走向菌兽。
“哥！”林瑶想拉住他。
“别过来。”林默头也不回，“我想到了一个理论……如果我的植物化和它的真菌化，都源于同一种外星基因改造技术……那也许，我能‘沟通’。”
他停在菌兽面前三米处。
菌兽的菌丝触手伸过来，像试探的蛇。触手碰到林默的木质手臂，停顿了。
林默闭上眼睛，将意识集中在手臂的植物纤维上。
他不再试图控制，而是……感知。
植物纤维的本质是什么？是细胞壁，是纤维素，是生命的结构支撑。真菌的本质呢？是菌丝，是分解酶，是生命的循环系统。
而种子技术，是把两者强行融合的技术。
林默“听”到了菌兽体内的声音——不是思想，是更原始的“生长指令”：分解、吸收、重组、扩张。
他也“听”到了自己体内的声音：扎根、生长、光合、繁衍。
两种指令，来自同一个源头，但走向了不同分支。
林默做了最大胆的尝试：他用自己的植物因子作为媒介，向菌兽体内注入一个相反的指令——不是攻击，也不是控制，是……分化。
既然种子技术能让不同生物融合，那它应该也能让融合体分化。
他将意识集中在“分解”这个指令上，然后逆转它。
“不是分解……是分离。”
菌兽突然僵住。
它庞大的身体开始颤抖，菌丝触手疯狂舞动。然后，它的体表出现裂缝，裂缝里不是血肉，是更多的菌丝——但那些菌丝在互相排斥、分离。
融合开始逆转。
菌兽分裂成两个、四个、八个……最终变回十几个原始菌兽。而这些菌兽还在继续分裂，菌丝从身体上脱落，变成独立的菌团，菌团又继续分化，最终变成一片飘浮的孢子云。
孢子云缓缓降落，落在菌毯上，不再有攻击性，只是静静地……生长。
洞穴暂时安全了。
但林默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
他跪倒在地，咳出大量绿色纤维。木质化已经蔓延到胸口，皮肤下能清晰看到植物维管束的纹路。他的心跳慢到每分钟二十次，呼吸变得深长——像一棵树在呼吸。
“哥！”林瑶冲过来。
“别碰我……”林默艰难地说，“我……正在变成……真正的植物……这次……逆转不了……”
楚月快速检查，脸色惨白：“植物组织已经侵入心脏和肺……他在进行光合作用……老天，他的血液里出现了叶绿体……”
脏辫女走过来，盯着林默看了几秒：“他在主动融合。不是失控，是……选择。他想完全变成植物，然后反过来控制这个洞穴的生态系统。”
林默抬起眼睛——他的虹膜已经变成了树叶的叶脉状。
“她……说得对……”他声音变得低沉，带着风声般的回音，“我压制不住……所以……不如主动接纳……给我……十分钟……”
他盘腿坐下，双手按在菌毯上。
木质化的皮肤裂开，根须扎进菌毯。菌毯的分解酶无法腐蚀这些根须，反而被根须吸收、转化。
洞穴开始变化。
岩壁上的菌瘤萎缩、脱落。菌毯的颜色从暗黄变成深绿，表面长出细小的苔藓和地衣。那些悬挂的茧一个接一个干枯破裂，里面的人形轮廓——那些尚未完全转化的融合体——掉下来，但落地时已经变成了……植物人？
不，不是植物人。
是半人半植物的存在。
他们睁开眼睛，眼睛是绿色的。身体还保留人类轮廓，但皮肤呈树皮质感，头发是藤蔓，手指末端有细小的根须。
他们看向林默，然后缓缓跪下。
像在朝拜。
“他在建立……共生关系。”楚月喃喃，“用自己作为母树，把这些失败品变成了……眷属。”
脏辫女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这是……第四阶段的融合。基金会研究了十五年，只有三个人达到这个阶段。他们现在都是花园的‘领主’。”
十分钟后，林默睁开眼睛。
他看起来……不一样了。
木质化停止了，皮肤恢复了人类质感，但透出一种健康的光泽——不是人类的光泽，是植物在阳光下那种生机勃勃的光泽。眼睛还是叶脉状，但眼神清明。
他站起来，动作流畅自然。
“我能控制了。”他说，“不是压制，是共生。植物部分成了我的另一个器官系统，像肺、像胃、像第二套循环系统。”
他抬手，掌心长出一朵小小的白花，然后又缩回去。
“代价是……我不再是纯粹的人类。我的新陈代谢变慢了，可能需要睡眠的时间会减少，但需要定期进行光合作用。还有……我能听到植物的‘声音’，太多，太杂，我需要学习屏蔽。”
他看向那些半植物人：“他们也一样。他们保留了人类意识，但身体被植物化了。我可以解除连接，让他们恢复原状，但那样他们会死——他们的身体已经依赖植物系统。或者，他们可以跟着我，作为……我的根系延伸。”
洞穴安静了。
门外的撞击声停了——巨人似乎离开了。
但新的问题出现了。
林默变成了某种超出人类范畴的存在，还多了十几个半植物眷属。而周明还在昏迷，脏辫女在算计，他们还要继续北上。
“我们先离开这里。”林默说，“这些眷属会留在这里，净化这个洞穴。我需要他们的时候，可以远程联系——植物网络有某种……群体意识。”
他走向洞穴深处——那里有另一个出口，通往废弃火车站。
队伍重新出发。
林默走在最前面，步伐稳健，完全看不出刚才的濒死状态。但楚月注意到，他的影子在应急灯下拉得很长，而且影子边缘有细小的、根须般的摇曳。
脏辫女跟在他身后，眼神里除了警惕，还多了一丝……贪婪？
周明被老王背着，仍然昏迷，但胸口的疤痕在发光，像在呼应林默的变化。
林瑶抱着轨道枪，时不时看向哥哥的背影，眼神里是担忧，也是坚定。
他们走出洞穴，进入火车站的地下通道。
然后，在通道出口，他们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景象。
火车站站台上，站着一个人。
穿着整洁的黑色西装，打着领带，皮鞋锃亮，手里拿着一个银色手提箱。他看起来四十岁左右，面容英俊，头发一丝不苟，像是要去参加商务会议。
在末世一个月后的废墟里，这身打扮诡异到让人毛骨悚然。
他微笑着看向林默。
“晚上好，样本E-0721。”他的声音温和有礼，“我是基金会第三花园的管理员，你可以叫我‘园丁’。我来这里，是想和你谈一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