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上七点半，陆渊已经站在许彤门前，手里提着还冒着热气的早餐——新鲜煎蛋、烤面包、牛奶，还有一小盒草莓。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几秒钟后，门开了。许彤已经洗漱完毕，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头发随意挽在脑后。她看起来比昨天好一些，眼底的疲惫减轻了些，但眉头依然微蹙。
“早。”陆渊把早餐举起来，“我做了早餐。”
许彤侧身让他进来：“进来吧。”
这是陆渊五年来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房间很小，但收拾得很干净。客厅兼作书房，一张旧书桌上摆着笔记本电脑和几摞文件，旁边的书架塞满了书。墙上挂着一幅画——是许彤五年前画的，那时她还没放弃绘画的爱好。
房间里的摆设很简陋，但处处透着许彤的痕迹。窗台上摆着几盆绿植，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长得很好；沙发上搭着一条浅灰色毛毯，边缘已经起球；茶几上放着一杯水，旁边是几瓶药。
陆渊的目光落在那些药瓶上，心又揪紧了。
“坐吧。”许彤指了指沙发，自己拄着拐杖走到书桌前，把一些文件挪开，腾出空间，“早餐放这里。”
陆渊把早餐摆好，两人面对面坐下。气氛有些尴尬，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始这场对话。
最后还是许彤先开口，她舀了一勺煎蛋，尝了尝：“味道没变。还是放一点点黑胡椒。”
“我记得你喜欢这个味道。”陆渊说。
许彤低头吃着早餐，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昨晚我想了很多。关于你，关于这五年，关于……所有事。”
陆渊放下手中的面包，专注地看着她。
“我理解你的工作性质，理解你需要保密。”许彤的声音很平静，但陆渊能听出其中的颤抖，“但理解不代表不受伤。陆渊，你知道最让我难过的是什么吗？不是你以为我坚强到可以独自承受一切，而是你连告诉我的机会都不给我。”
她抬起头，眼睛微红：“如果我们真的是夫妻，如果真的彼此信任，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要去执行危险任务？哪怕只是一句‘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可能很久不能联系，但我会回来’？为什么让我以为你死了？你知道我参加过你的‘葬礼’吗？那个空棺材，那些虚假的悼词，我像个傻瓜一样站在那儿……”
她说不下去了，转过头去。
陆渊感到喉咙发紧：“对不起。当时的命令是最高级别的绝密，我确实连这样一句话都不能留。我的上级说，任何联系都可能暴露，都会让你陷入危险。”
“所以你就选择了让我以为你死了？”许彤转回头，眼泪终于流下来，“陆渊，死亡和失踪是不一样的。我以为你死了，我就必须接受现实，必须继续活下去。如果我知道你还活着，只是暂时不能回来，至少……至少我还有希望。”
陆渊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当时的情况……北境那次入侵，涉及国家安全的核心机密。如果我不去，后果不堪设想。而我如果留下任何信息，敌人可能会通过你找到我，或者用你来威胁我。”
他顿了顿，声音沙哑：“我向上级申请过，请求至少告诉你我还活着。但被驳回了。后来我在任务中受了重伤，昏迷了三个月，醒来时已经过去一年多。那时再想联系你，已经……太晚了。”
许彤擦掉眼泪，深吸一口气：“昨天张书记说，会补偿我。帮我治腿，帮我重建公司。但陆渊，有些东西是补偿不了的。五年的时间，我失去的不仅仅是公司和健康，还有……对生活的信任，对未来的期待。”
她看着窗外：“这五年，我活得像行尸走肉。每天起床，工作，睡觉，周而复始。不敢交朋友，不敢信任任何人，甚至不敢对未来有任何规划。因为我不知道明天还会失去什么。”
陆渊的心像被重锤击中。他以为自己对许彤的遭遇已经了解得够多，但现在才发现，他了解的只是表面。真正致命的伤害，是那些看不见的——对心灵的摧残，对信念的瓦解。
“对不起。”他只能重复这三个字，“对不起……”
许彤摇摇头：“我今天叫你来，不是想听你道歉。道歉改变不了什么。我是想和你谈谈，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转向陆渊，眼神认真：“你昨天说，你已经退役了，不会再离开。是真的吗？”
“是真的。”陆渊立刻说，“我已经提交了所有手续，不再是那个需要执行绝密任务的陆渊了。现在，我只是一个想弥补妻子的丈夫。”
“如果我们还是夫妻的话。”许彤轻声说。
陆渊的心一沉。
许彤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陆渊面前：“这是离婚协议。我三年前准备的，一直没签。因为我不知道你是死是活，没法单方面离婚。”
陆渊看着那份文件，脸色发白。
“我知道现在给你看这个很残忍。”许彤的声音很轻，“但我们需要面对现实。陆渊，我们分开五年了。这五年，我们都变了。我不再是五年前的那个许彤，你也不再是五年前的那个陆渊。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陆渊拿起那份离婚协议，手指微微颤抖。他翻开，看到许彤已经在乙方签字处签了名，日期是三年前。甲方他的签名处是空的。
“如果我不想签呢？”他抬头看向许彤。
“那是你的权利。”许彤说，“但我想让你知道，即使你签了，我也不会立刻赶你走。我们可以……试着重新认识彼此。像朋友一样相处，看看五年后的我们，还能不能找到共同的语言。”
她顿了顿：“但如果最后发现，我们真的回不去了，我希望我们都能有勇气放手。而不是因为愧疚或责任，勉强在一起。”
陆渊沉默了很长时间。他盯着那份离婚协议，心中百感交集。
五年的分离，确实改变了很多。许彤从开朗自信变得敏感倔强；他从热血冲动变得沉稳内敛。他们都经历了太多，伤痕累累。
但有一点没变——他对她的爱。
“我不签。”陆渊把协议推回去，“但我接受你的提议。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从朋友做起。给我时间，让我证明，即使五年过去，我依然爱你，依然想和你共度余生。”
他站起来，走到许彤面前，蹲下身，平视她的眼睛：“但我要你知道，我不会放弃。无论需要多久，无论多难，我都会让你重新相信我，重新爱上我。”
许彤与他对视，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又恢复平静：“那我们就试试看。但陆渊，我需要时间，也需要空间。你不能像五年前那样，以为为我好就替我决定一切。”
“我明白。”陆渊点头，“我会尊重你的每一个决定。”
许彤似乎松了口气，表情柔和了一些：“那……我们先从早餐开始吧。你的煎蛋要凉了。”
两人重新坐下，继续吃早餐。气氛依然有些微妙，但至少不再那么紧绷。
吃到一半，许彤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昨天赵志雄被带走前，说背后还有人。你觉得是真的吗？”
陆渊表情严肃起来：“很可能是真的。赵志雄在南城的势力盘根错节，昨天虽然抓了他，但他手下的人还在，他背后的保护伞也可能不止王局长一个。我们需要小心。”
“张书记说会调查。”许彤说。
“但调查需要时间。”陆渊沉思道，“而且如果真有更高层的人牵扯其中，可能会试图掩盖或反扑。你这几天最好不要单独外出，我让……我可以保护你吗？”
他及时改口，避免用命令的语气。
许彤犹豫了一下，点头：“好。但不要太过分，我不喜欢被人二十四小时监视的感觉。”
“我会尽量不让你感觉到。”陆渊说。
早餐吃完后，陆渊收拾餐具去厨房清洗。许彤拄着拐杖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
陆渊洗完碗出来，看到许彤正盯着屏幕，眉头紧锁。
“怎么了？”他问。
“李铭律师发来的邮件。”许彤说，“他说赵志雄的案子可能比想象中复杂。警方在搜查赵志雄的办公室时，发现了一些加密文件，涉及一些……很高层的人名。”
她抬头看向陆渊：“其中有一个人，你可能认识——周建国。”
陆渊瞳孔一缩：“周副市长？”
“对。”许彤点头，“李铭说，周建国和赵志雄有频繁的资金往来，而且赵志雄的一些地产项目，都是周建国特批的。如果这些证据属实，周建国可能会被牵连。”
陆渊的表情变得凝重：“周建国不只是副市长，他还有更深层的背景。他哥哥在省里任职，岳父是退休的军区领导。如果真牵扯到他，事情会很麻烦。”
“李铭建议我暂时离开南城，去外地避一避。”许彤说，“他说周建国如果知道我在调查赵志雄，可能会对我不利。”
“他的担心有道理。”陆渊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周建国这个人我听说过，手段狠辣，而且特别记仇。如果赵志雄的案子真能牵连到他，他一定会想办法消除威胁。”
他转身看向许彤：“你想去外地吗？”
许彤摇头：“我不想逃。我已经逃了五年，不想再逃了。”
“那就不逃。”陆渊说，“我们留下，面对。但要做好万全准备。”
许彤看着他：“‘我们’？”
陆渊走到她面前：“是的，我们。从现在开始，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我不再是那个必须独自执行任务的陆渊，你也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的许彤。我们是……伙伴。”
许彤沉默片刻，嘴角微微上扬——这是陆渊回来后，第一次看到她露出类似笑容的表情。
“伙伴。”她重复这个词，“听起来不错。”
就在这时，许彤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听了几秒，脸色突然变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她急切地问，“好，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她看向陆渊：“是我妈。我爸突然晕倒，送医院了。”
陆渊立刻说：“我送你过去。哪家医院？”
“市第一医院。”许彤已经拿起外套和包，动作因为着急而有些慌乱。
陆渊扶住她：“别急，慢慢来。我开车送你去。”
两人匆匆下楼。陆渊的车停在不远处，是一辆看起来很普通的黑色轿车，但许彤坐进去后发现，内饰明显改装过，仪表盘上有一些她看不懂的显示屏。
“这车……”她疑惑地问。
“防弹的。”陆渊简短解释，发动汽车，“为了你的安全。”
许彤没再问。现在她更担心父亲的情况。
路上，陆渊开车又快又稳，在车流中灵活穿梭。他同时用耳机发出指令：“鹰眼，查一下市第一医院的情况，特别是急诊科。许彤的父亲许国华刚刚被送过去。”
几秒后，回复传来：“查到了。许国华，六十五岁，半小时前因突发胸痛被120送往市第一医院急诊科，目前正在抢救。主治医生是心内科的刘主任。已经安排医院内部的人关注情况。”
陆渊点头，对许彤说：“你父亲已经在抢救了，主治医生是心内科的刘主任，技术很好，不用担心。”
许彤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快？”
“我有一些……资源。”陆渊说，“能获取需要的信息。”
许彤不再追问，只是紧紧握着手机，脸色苍白。
十五分钟后，他们到达医院。陆渊停好车，扶着许彤快步走向急诊科。
抢救室外，许彤的母亲正焦急地等待着，看到许彤来了，立刻迎上来：“彤彤！”
“妈，爸怎么样了？”许彤急切地问。
“不知道，还在抢救。”许母眼睛红肿，显然哭过，“医生说可能是急性心梗，情况很危险。”
她看到陆渊，愣了一下，然后认出了他，表情瞬间变得复杂：“陆渊？你……你回来了？”
“阿姨，对不起，我回来晚了。”陆渊低声说，“许叔叔会没事的，我联系了医院最好的医生。”
许母看着陆渊，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五年……彤彤不容易啊。”
许彤握住母亲的手：“妈，先别说这些。爸会没事的。”
三人在抢救室外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分钟都显得格外漫长。
一个小时后，抢救室的门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老人的家属？”
“我是他女儿！”许彤立刻上前，“医生，我爸怎么样了？”
“病人是急性心肌梗死，我们已经做了紧急介入手术，开通了堵塞的血管。”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但还需要在ICU观察24小时。如果稳定下来，就度过危险期了。”
许彤和许母都松了口气，连连道谢。
“不过……”医生犹豫了一下，“我们在手术中发现，病人的心脏情况比预想的差。他之前应该有冠心病史，但一直没系统治疗。这次虽然救回来了，但以后需要特别注意，不能再受刺激。”
许母眼泪又下来了：“都是我不好，昨晚不该跟他吵架……”
“妈，别这么说。”许彤安慰道，“现在最重要的是爸能好起来。”
医生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离开了。
不一会儿，许父被推出来，送往ICU。他还处于麻醉状态，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
许母跟着去了ICU，许彤因为腿不方便，和陆渊在外面等待。
“你爸的病，可能和这五年的压力有关。”陆渊轻声说，“你们公司破产后，他一定很担心你。”
许彤靠在墙上，疲惫地闭了闭眼：“我知道。这五年，他们为我操碎了心。我妈头发全白了，我爸的血压一直很高。可我……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说照顾他们。”
“以后我们一起照顾。”陆渊说，“我回来了，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承担。”
许彤睁开眼睛看着他，眼神复杂：“陆渊，你不需要因为愧疚而……”
“不是因为愧疚。”陆渊打断她，“是因为爱。我爱你，也爱你的家人。五年前，你爸妈对我像亲儿子一样。现在他们需要帮助，我理所应当要承担。”
许彤沉默了。她想起五年前，陆渊和她父母的关系确实很好。每次去她家，陆渊都会陪她爸下棋，帮她妈做饭。她爸常说：“小陆这孩子实在，把你交给他，我放心。”
后来陆渊“死”了，她爸气得大病一场，从此身体就垮了。
“我爸妈……一直很喜欢你。”许彤低声说，“你‘死’的消息传来时，我爸三天没吃饭，说对不起我，没帮我选个好丈夫。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你是……”
“别说了。”陆渊轻声道，“都过去了。现在重要的是让叔叔好起来。”
两人在ICU外又等了两个小时，许母才出来。
“医生说暂时稳定了。”许母看起来疲惫不堪，“但要到明天才能确定是否脱离危险。”
“妈，你先回去休息吧。”许彤说，“我在这里守着。”
“不行，你腿不方便。”许母摇头，“我在这里就行。你先回家。”
陆渊开口：“阿姨，你和许彤都回去休息，我在这里守着。我有医护经验，如果有什么情况，能第一时间处理。”
许母犹豫地看着他：“这怎么好意思……”
“这是我应该做的。”陆渊认真地说，“五年了，我没能尽到做女婿的责任。现在，请给我一个机会。”
许母看向许彤，许彤点点头：“妈，就让陆渊守吧。我们先回去休息，明天早上再来换他。”
许母终于同意。陆渊把她们送到医院门口，叫了辆车，看着她们离开后才返回ICU。
他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着ICU紧闭的门，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五年前，如果他没离开，许父可能不会病得这么重，许彤的腿可能不会断，公司可能不会破产。
但现在后悔已经没用，重要的是未来。
陆渊拿出手机，发出几条指令：“安排两个最好的心脏科专家，明天一早来市第一医院会诊。另外，准备一套适合心脏病患者的康复方案。”
“是，龙首。还有一件事需要汇报——周建国那边有动静。他今天下午紧急召见了几个亲信，似乎在部署什么。我们的人监听到，他提到了‘清理痕迹’和‘消除威胁’。”
陆渊眼神一冷：“加强对许彤和她家人的保护。另外，查清楚周建国和赵志雄的具体关联，收集所有证据。”
“明白。”
挂断通讯后，陆渊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赵志雄倒了，但更大的威胁可能才刚刚浮现。
而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许彤和她的家人。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