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派来的“取经”队伍有七八个人,领头的是个皮肤黝黑、说话爽利的中年汉子,姓赵,是隔壁跃进生产大队的队长,后面跟着几个同样面有菜色、但眼神里带着迫切期待的社员。
红旗生产大队给予了热情的接待。大队长和支书亲自作陪,沈廷舟负责安保和协调,林晚星则是当仁不让的“主讲”和“导游”。
没有客套寒暄,赵队长开门见山:“老哥,不瞒你说,我们队今年春荒都快过不去了。听说你们这儿在荒地上种出了高产土豆,还搞起了养殖,我们是真着急,真想来学点实在东西!”
大队长拍拍他的肩膀:“赵老弟,别急。咱们大队也是被逼出来的法子。晚星,你带同志们去看看,有啥说啥,别藏私!”
林晚星点点头,领着“取经”队先去了后山脚下的试验田。如今试验田已经扩大,除了留种的土豆,还种上了新一茬的早熟玉米和作为绿肥的田菁。土豆垄沟整齐,玉米苗壮实,田菁绿油油一片,长势明显比周围的地块好。
“这就是去年开荒种土豆的地方?”赵队长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捻了捻,又仔细看了看作物的间距和长势,脸上露出惊讶,“这地……看着是比一般荒地强点,但也不算肥啊。你们到底用了啥法子?”
林晚星从选地、深翻、晒垡、土壤消毒(石灰水),到使用草木灰、沤制绿肥、合理密植,再到抗旱保苗的土法滴灌和保水剂(她隐去了系统部分,只说是沈廷舟战友给的“新型抗旱材料”),一一详细讲解。她讲得细致,结合眼前的实例,听得赵队长几人连连点头,有人还掏出小本子记录。
“关键是肯下力气,把地整好,把基础打牢。肥料一时跟不上,就用绿肥、草木灰、沤粪慢慢养。水不够,就想办法省着用,用到根上。”林晚星总结道。
看完试验田,又去了正在蓬勃生长的苜蓿地和聚合草地,讲解了这两种高产优质牧草的种植方法和在养殖中的用途。最后,来到了养殖场。
看到那五头腰肥体壮、毛色发亮的猪,和几十只羽毛鲜亮、正在啄食的鸡鸭时,赵队长等人的眼睛都直了。
“我的老天……养得可真好!”一个跃进大队的社员忍不住惊叹,“这猪,怕是有一百五六了吧?这才多久?”
“主要是饲料跟上了。”林晚星带他们看了青贮窖,解释了青贮饲料的制作和保存,又介绍了正在搭建的“土法饲料膨化机”工棚,“等这个机器弄好,秸秆、谷壳这些都能加工成更好的饲料,能省下更多粮食。”
她还特意展示了鸡舍里那些被小心收集起来的种蛋,和几只被单独圈出来、格外精神的种鸡。“我们打算自己孵化,扩大鸡群。鸡蛋能换钱,也能给社员补充营养,鸡粪是上好的肥料,能肥地。这是个良性循环。”
赵队长听得心潮澎湃,拉着林晚星的手,激动地说:“林技术员,你这些话,可说到我们心坎里去了!我们那儿也有荒地,也有秸秆,就是没人琢磨,没路子!你这些法子,听着难,但一步步来,好像……好像真能行!”
林晚星诚恳地说:“赵队长,万事开头难。我们也是摸索着来,失败了再试。只要肯干,肯动脑子,总能有办法。你们可以先从开一小块荒地,种点土豆或者牧草开始,养上几头猪、十几只鸡,慢慢积累经验。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可以来问,或者捎个信来。”
接下来的两天,跃进生产大队的“取经”队就驻扎在红旗大队,白天跟着下地、进养殖场实地看,晚上拉着林晚星、沈廷舟和老把式们问个不停。红旗大队的社员们也毫不吝啬,有啥说啥,甚至答应等苜蓿收了种子,分他们一些。
临别时,赵队长紧紧握着大队长和林晚星的手,眼圈都有些发红:“老哥,林技术员,沈队长,大恩不言谢!你们这是给了我们一条活路啊!等我们那儿有点起色了,一定再来谢你们!”
送走“取经”队,红旗生产大队的社员们心里也暖烘烘的。帮助别人,原来也能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满足感和力量。原来,他们摸索出的这点经验,真的能给别人带去希望。
这件事,像一阵风,很快在公社范围内传开了。不久,又有其他几个更偏远的、条件更差的生产队,派人来红旗大队“取经”。林晚星和沈廷舟,还有大队里的骨干,几乎成了半个“培训老师”,忙得不可开交,但每个人都干劲十足。
公社领导注意到了这股“自发学习交流”的热潮,非常重视,特意下来调研了一次,对红旗大队“不等不靠、自力更生、科学种养、互助共享”的做法给予了高度肯定,并正式将“红旗经验”列为公社重点推广项目,拨下了一小笔专项经费和一部分紧缺物资(如铁丝、农药等),用于支持红旗大队扩大试验和帮助兄弟队。
林晚星的“公社农业生产技术顾问”工作,也因此变得更加充实和具体。她开始定期去公社农技站参加例会,与其他大队的技术员交流,也将红旗大队遇到的新问题和解决办法带上去讨论。她带来的那些结合实际、操作性强的方法,往往能引起热议,甚至被农技站的老技术员采纳,编写进简单的技术宣传册里。
名声和肯定带来的不只是荣誉,也有压力。更多的人在看着,期待更高,不容有失。林晚星变得更加忙碌,也越发谨慎。她深知,农业靠天吃饭,变数太多,一次失败就可能让刚建立的信心崩塌。她更加注重观察记录,向村里的老人请教老经验,同时也从系统资料和沈廷舟战友寄来的书籍笔记中,汲取更系统的知识。
沈廷舟是她最坚实的后盾。他默默承担了更多家里的活计,照顾王大娘和小军,在她熬夜整理资料时,会递上一杯热水,或是一条热毛巾。他利用民兵队长的身份,协调大队资源,确保养殖场和试验田的物资人力供应。更重要的是,他总是在她感到压力过大、自我怀疑时,用最简单的话语肯定她:“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别怕,有我。”
这年夏天,红旗生产大队迎来了一个难得的丰收季。新一茬土豆虽因种植稍晚、又经历了一场不大的雹灾,产量不如去年试验田那么惊人,但平均亩产仍达到了八百斤,远超普通旱地。玉米长势良好,预计也是个不错的收成。苜蓿和聚合草获得了大丰收,晒干铡碎后,堆满了养殖场新盖的饲料棚。
最让人欣喜的是养殖场。在青贮饲料、膨化秸秆饲料(土法膨化机经过几次失败和改进,终于成功运转,虽然效率低下,但效果显著)和精心配比下,五头猪最重的已经超过了二百斤,年底出栏已成定局。鸡群扩大到了八十多只,每天能收获二三十枚鸡蛋,除了留作种蛋和少量供应社员(以极低的价格),大部分被公社收购,换成了现金和急需的工业券。养殖场不仅实现了饲料自给略有盈余,还第一次有了现金收入。
这笔钱,经社员大会讨论,决定大部分用于扩大再生产(购买更多猪仔鸡苗,加固修缮畜舍),小部分作为奖励,分给在养殖场付出辛勤劳动的社员。虽然分到每户的钱不多,但那种“劳动创造价值、集体带来收益”的实实在在的获得感,让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小军顺利进入了公社小学,成绩优异。王大娘身体硬朗,整日笑呵呵的,家里家外操持得井井有条。沈廷舟因为带领民兵工作出色,支持集体生产有功,被公社评为“先进民兵干部”。
林晚星站在自家修葺一新的院门口(沈廷舟去年冬天就开始攒材料,开春后请人帮忙,将正屋和东厢房都加固扩建了,虽然仍是土坯墙,但宽敞亮堂了许多),看着远处金黄的稻田和郁郁葱葱的饲料地,听着养殖场传来的隐隐约约的猪哼鸡鸣,心里充满了平静的喜悦。
家,安了。业,立了。脚下的路,越来越宽了。
“想什么呢?”沈廷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刚巡完渠回来,肩上还扛着铁锹,额上有细密的汗珠。
林晚星转身,接过他手里的铁锹,递上一条毛巾:“没什么,就是觉得……真好。”
沈廷舟擦了把汗,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笑了笑:“嗯,是挺好。”他顿了顿,看着她,“就是……你太累了。公社那边,能不能少跑两趟?”
“还好,不累。”林晚星摇摇头,眼睛亮晶晶的,“廷舟,你知道吗?跃进大队的赵队长前几天捎信来,说他们开荒种的第一茬土豆,虽然产量不高,但总算让社员们看到了希望,干劲上来了。还有好几个大队,都开始试着种牧草、搞小养殖了。咱们这点‘星火’,好像真的……点亮了一些地方。”
她的脸上有一种光,一种超越了个人温饱、看到了更大价值的、充满力量的光。沈廷舟心中一动,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不再像初来时那般冰凉细瘦,掌心有了薄茧,但温暖而坚定。
“是你点亮了它们。”他认真地说。
林晚星脸一红,正要说什么,村口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喧哗,还有隐约的锣鼓声。
两人诧异地望去,只见大队长和支书陪着几个穿着干部服、胸前别着钢笔的人,正朝这边走来,后面还跟着一群看热闹的村民。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五十多岁、面容和蔼、干部模样的人,林晚星在公社大会上见过,是分管农业的刘副主任。
“晚星!廷舟!快过来!”大队长老远就挥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刘主任来看咱们了!还带来了县里的表彰决定!”
刘副主任一行人已经走到了近前。他笑容满面地打量着并肩站立的沈廷舟和林晚星,目光尤其在林晚星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沈廷舟同志,林晚星同志,你们好啊!”刘副主任主动伸出手,“我这次来,是代表公社,也是受县里委托,给你们送喜报来了!”
他身后一个年轻的干事立刻展开一份盖着红章的文件,清了清嗓子,朗声宣读:
“表彰决定:红旗生产大队民兵队长沈廷舟同志,其妻、公社农业生产技术顾问林晚星同志,夫妇二人扎根农村,一心为公,积极探索科学种田与集体副业发展新路子,在开荒增产、抗旱保苗、技术推广等方面取得突出成绩,为改变当地落后面貌、带领社员脱贫致富做出了显著贡献。经研究决定,授予沈廷舟、林晚星家庭‘县劳动模范家庭’荣誉称号,特此表彰,以资鼓励!”
宣读完毕,晒谷场上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县劳模!还是家庭!这是何等光荣!
刘副主任从另一个干事手里接过一个用红布盖着的托盘,掀开红布,里面是两本鲜红的荣誉证书,两枚亮闪闪的奖章,还有一对印着“劳动模范”字样的白色搪瓷缸和一条崭新的毛巾。
“沈廷舟同志,林晚星同志,这是你们应得的荣誉!”刘副主任亲手将证书和奖章递到两人手中,用力握了握他们的手,“希望你们再接再厉,继续发挥模范带头作用,把红旗生产大队建设得更好,把你们的宝贵经验,传播到更广阔的天地去!”
沈廷舟和林晚星捧着沉甸甸的荣誉,心潮澎湃。周围是乡亲们真诚的笑脸和掌声,身边是彼此温暖坚定的陪伴。
“请领导放心!我们一定继续努力,不辜负大家的期望!”沈廷舟挺直腰板,声音洪亮。
林晚星也重重点头,眼中闪着泪光,却笑得无比灿烂。
这一刻,所有的汗水、艰辛、彷徨,都化作了甘甜。这颗从苦难中萌发、在汗水中浇灌、在互助中成长的“星火”,终于得到了时代的认可,发出了更加明亮、温暖的光芒。
它照亮了红旗生产大队的前路,也必将,以它微薄却坚韧的光热,去点燃更多渴望改变的土地和心灵。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村庄染成金黄,远处的山峦层林尽染。红旗生产大队,这个曾经在饥荒中挣扎的小村庄,正以前所未有的生机与希望,迎接着每一个崭新的黎明。而林晚星和沈廷舟的故事,关于扎根、关于成长、关于爱与奉献的故事,还在这片充满无限可能的土地上,继续书写着更辉煌的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