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站在二楼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前,目光沉沉地落在花园里那个正在修剪玫瑰的园丁身上。晨光正好,将园丁每一个专业的动作都镀上金边,连飞溅的水珠都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这样精致而规律的生活,他曾经隔着工地的铁丝网遥望了整整十八年。
战争的第一枪已经在早餐时打响。现在,该他主动出击了。
他缓缓转身,目光精准地锁定了走廊最深处那扇雕花木门。晨光从门缝底下漏出来,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那就是整层楼最好的卧室,坐北朝南,带独立阳台和卫生间。更重要的是,那是陈轩的房间。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沉稳而坚定。他在那扇门前停下,手放在冰凉的门把手上。金属的质感让他想起工地上的钢筋,在寒冬里也是这般刺骨。
门开了。
扑面而来的是雪松与佛手柑的混合香气,那是陈轩惯用的香水味。房间很大,几乎抵得上他以前住的整个工棚。晨光透过轻纱窗帘,洒在意大利进口的羊毛地毯上。靠墙是一整排顶天立地的定制书柜,整齐陈列着精装书籍和各式奖杯;书桌上放着最新款的MacBook,旁边还摆着一个精致的宇航员模型;衣柜门半开着,能看见里面挂得一丝不苟的名牌服饰。
每一处细节都在诉说着主人受到的宠爱与重视。
陈默的视线缓缓扫过房间,最后落在床头柜上那个银质相框上——照片里,陈轩站在陈建国和李婉中间,三人笑得灿烂,俨然是幸福的一家三口。相框旁边放着一本翻开的《国富论》,书页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批注。
他走到书桌前,指尖轻轻擦过光洁的桌面。一尘不染,显然每天都有人精心打理。桌上还放着一个精致的文具套装,每一支笔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他随手拿起一支万宝龙钢笔,在指尖转了一圈。
是时候了。
他按下墙上的呼叫铃。不过片刻,刘姨就匆匆赶来,脸上还带着早餐时未散的惶恐:”小默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把这个房间里所有不属于我的东西,”陈默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全部清出去。”
刘姨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满屋子的物品:”这…这些都是轩少爷的…有些还是很贵重的…”
“现在。”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每一件。”
刘姨被他眼神中的冷意慑住,慌忙低头:”是,我这就叫人。”
很快,三个佣人战战兢兢地开始收拾。第一个佣人伸手去拿书桌上的宇航员模型时,手抖得厉害。
“小心点!”刘姨急忙提醒,”那是轩少爷十八岁生日时,老爷特意从英国拍回来的限量款!全球只有一百个!”
陈默走过去,拿起那个做工精致的模型。宇航服的每个细节都栩栩如生,面罩上还反射着微光,底座上刻着陈轩名字的缩写”C.X.”。
“很贵重?”他问。
“是,这是老爷花了很大心思才…”刘姨的话音未落,就看见陈默随手把模型丢进了旁边的纸箱里,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佣人们倒吸一口凉气,刘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继续。”陈默看都不看那个箱子,转身走向衣柜。
他拉开衣柜门,里面整齐悬挂着数十套西装和休闲装,按照颜色从浅到深排列。每一件都熨烫得笔挺,领带和配饰也都搭配得当。他随手取下一件深蓝色西装,面料柔软细腻,显然是顶级羊毛材质。标签上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意大利品牌,价格标签还没来得及撕掉,上面的一串零让人眼花缭乱。
“这些…”刘姨欲言又止。
“全部打包。”陈默将西装随手扔进另一个空箱子,”一件不留。”
佣人们开始忙碌起来,但动作都格外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什么贵重物品。陈默就站在房间中央,冷眼监督着整个过程。当佣人收拾到书柜时,他突然开口:
“等一下。”
他走到书柜前,取下一本厚重的相册。翻开第一页,是陈轩婴儿时期的照片,被李婉抱在怀里,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往后翻,每一页都记录着陈轩的成长历程:第一次走路、第一次骑车、第一次获奖…相册里充满了欢声笑语,而李婉和陈建国的目光始终温柔地追随着陈轩的身影。
“这个要收起来吗?”佣人小声问道。
陈默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往后翻。在相册的最后一页,是一张全家福。陈轩穿着毕业服站在中间,陈建国和李婉分站两侧,三个姐姐围绕在周围。每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仿佛这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家庭。
他合上相册,随手丢进纸箱:”一起收走。”
收拾工作进行到一半时,陈轩闻讯赶来。当他看见走廊上堆着的纸箱里露出自己心爱的模型和相册时,脸色”唰”地白了。
“小默,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强压着怒火,声音却还是泄露了一丝颤抖。
“字面意思。”陈默靠在门框上,”我要住这里。”
“可这是我的房间!”陈轩终于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这些是我的东西!”
“曾经是。”陈默纠正他,”现在不是了。”
陈轩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小默,我知道你刚回来,可能对家里还不熟悉。但这间房我一直住了十几年,里面有很多重要的学习和工作资料。如果你想要大一点的房间,我可以让爸妈把三楼的主卧收拾出来…”
“我就要这间。”陈默打断他,”现在。”
陈轩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你能不能讲点道理?这些书和资料都是我…”
“两个小时。”陈默看了眼手表,”两个小时后,如果这个房间里还有你的东西,我会亲自处理。”
“你!”陈轩气得浑身发抖,猛地转身:”我去找爸妈!”
李婉来得比想象中更快。当她看见走廊上堆积如山的纸箱时,眼泪立刻涌了上来:”小默,你怎么能这样?这些都是轩轩最珍爱的东西啊!”
“珍爱到要放在我的房间里?”陈默挑眉。
“可是…这间房本来就是…”李婉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但已经来不及了。
“本来是什么?”陈默向前一步,”本来是他的?现在归我了。”
李婉被他逼得后退,眼泪掉得更凶了:”妈妈不是这个意思…妈妈只是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
“相处?”陈默冷笑,”看着别人占着我的房间,用着我的位置,这就是你希望的相处?”
他的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李婉脸上。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这时陈建国也赶到了。看着眼前的混乱场面,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又在闹什么?”
“清理房间。”陈默迎上他的目光。
“清理房间需要把轩轩的东西都扔出来?”陈建国指着那些纸箱,”这些都是他的私人物品!”
“既然是我的房间,就不该有别人的私人物品。”陈默语气平静,”还是说,在这个家里,我连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房间都不配拥有?”
陈建国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
“爸,妈,没关系。”陈轩适时开口,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小默说得对,这间房现在是他的了。是我考虑不周,没有及时把东西搬走。”
他这副委曲求全的模样,让李婉心疼地握住他的手:”轩轩,委屈你了…”
陈默冷眼看着这一幕,转身走回房间,从行李袋里取出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一件件挂进刚刚清空的衣柜。那些廉价的衣物在宽敞豪华的衣柜里显得格外突兀,就像他这个人与这个家的关系一样格格不入。
陈建国看着他的动作,眉头越皱越紧:”你就准备穿这些?晚上还要参加接风宴,像什么样子!”
“我觉得很好。”陈默头也不回。
“你!”陈建国气得脸色发青,”晚上必须穿正装!这是规矩!”
陈默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转身:”我的衣服,我自己决定。”
“你…”
“建国!”李婉急忙拉住丈夫,”少说两句…”
陈轩站在一旁,眼底闪过一丝得意,但很快又换上担忧的表情:”爸,您别生气。小默刚回来,很多事情还不习惯…”
“不习惯?我看他是存心要跟我们作对!”陈建国甩袖而去。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陈默继续整理着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对门外隐约传来的啜泣声充耳不闻。
当他拿起最后一件衣服时,一个小小的木雕小鸟从口袋里滑落。他弯腰捡起,指腹轻轻摩挲着粗糙的刻痕。这是八岁那年,工地上的老木匠用边角料给他刻的生日礼物。他还记得那天老木匠说:”小鸟虽小,五脏俱全。你啊,总有一天要飞出这个工地。”
“小默少爷…”刘姨不知何时又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礼盒,”这是夫人为您准备的手表,晚上宴会可以戴…”
陈默看都没看:”拿走。”
“可是这是百达翡丽…”
“我说,拿走。”
刘姨不敢再多言,默默退了出去。
陈默将木雕小鸟放在床头柜上。粗糙的木雕与奢华的房间格格不入,却异常醒目。
整理完行李,他开始重新布置房间。他把书架上的空位调整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把书桌移到靠窗的位置,甚至更换了床品的摆放方式。每一个细微的调整,都在无声地宣告着这个空间的新主人。
中午,陈琳路过房间,看见里面的变化,忍不住尖声道:”你把轩轩的房间弄成什么样子了!这些破烂也好意思摆出来?”
“我的房间,我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
“你的房间?”陈琳冷笑,”要不是爸妈把你找回来,你现在还在工地上搬砖呢!真以为自己是陈家少爷了?”
陈默抬起头,目光冷得像冰:”你说得对,我确实在工地上搬过砖。那么请问,这十八年,你在做什么?”
陈琳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狠狠瞪了他一眼,踩着高跟鞋走了。
下午,陈梦来找他谈话。她穿着干练的职业装,语气公事公办:”晚上宴会很重要,很多商界名流都会到场。希望你注意言行,不要给陈家丢脸。”
陈默正在擦拭那个木雕小鸟,闻言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另外,”陈梦顿了顿,”轩轩为今晚的宴会准备很久了,希望你不要让他难堪。”
“难堪?”陈默终于看向她,”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陈梦直视着他的眼睛,”但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我不需要喜欢他。”陈默放下手中的木雕,”就像他不需要喜欢我一样。”
陈梦皱了皱眉,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你好自为之。”
夕阳西下,房间里洒满金色的余晖。陈默站在镜前,看着身上洗得发白的衬衫。确实与今晚的场合格格不入,但他不在乎。
门外传来敲门声,是陈雪。她怯生生地递过一个领结:”三姐让我给你的…她说至少要戴这个…”
陈默看着她颤抖的手,突然想起早上在餐厅时,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出声指责他的人。
“谢谢。”他接过领结,但在陈雪离开后,就随手放在了桌上。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帝景酒店的灯光在远处闪烁,像一场精心布置的幻梦。
陈默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转身走出房间。战争才刚刚开始,而今晚,将是第一个战场。
走廊尽头,陈轩正在等他,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小默,我们一起下去吧。”
陈默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向楼梯。
他的房间,他的战场,他的战争。从现在开始,他要夺回的,远不止一个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