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意识在黑暗中沉浮，冰冷的海水仿佛还在包裹着我，让我在睡梦中不住地战栗。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模糊的争执声，渐渐清晰。
是江北和宋成。
“她胳膊的伤口缝了十几针，现在全部泡水发炎，你知道这有多严重吗？”
“我……我不知道她伤得这么重……”
宋成的声音带着迟疑。
江北的嗓音冷得像冰：“不知道？那你总知道她有深海恐惧吧？把她丢进海里，宋成，你真是好样的。”
“苏悦说只是开个玩笑，让她稍微泡一下水……”
“苏悦说什么你都听？她让你去死你去不去？”
我费力地睁开眼，轻声唤道：“小北。”
宋成立刻扑到床边，脸上堆满关切：“老婆你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看着他那张虚伪的脸，只觉反胃：“滚！”
宋成的表情瞬间僵硬。
江北毫不客气地指着门口：“请你出去，病人需要静养。”
“我是她丈夫！”宋成提高音量。
“我是她的主治医生。”江北冷静地回应，看向我，“需要我叫保安吗？”
我点头默认。
宋成狠狠瞪了江北一眼，不情愿地退出病房。
江北转身看我，眼神复杂：“感觉怎么样？”
我摇了摇头：“不怎么样，自作自受。”
他松了口气：“脑子总算没再进水。”
全身检查一番没有大碍后，他才离开。
再次醒来时，宋成又守在床边，手里捧着个保温盒。
“老婆，我炖了燕窝，你趁热喝点。”
“还疼不疼？我帮你揉揉……”
他每说一句，那日海水的咸腥味就仿佛又涌入口鼻。
我冷冷打断他：“别演了，我看着恶心。”
“离婚协议我会让律师准备，你既然选择了苏悦，我们就好聚好散。”
“我不离！”
宋成急切地抓住我的手，“我和苏悦只是玩玩，老婆，我最爱的始终是你……”
我用力抽回手，“玩到把我丢进海里，差一点淹死？你的爱我无福消受！”
“那是因为你在众人面前让苏悦难堪！”
宋成突然提高音量，随即又软下态度，“对不起，我太激动了，但我们这么多年感情，你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曾经，我多么渴望听到他的道歉。
可现在，太迟了。
“出去。”我指着门口，“否则我按呼叫铃了。”
宋成还想靠近，我直接按下呼叫铃。
护士进来一脸愤恨，显然被江北提前告诉了，他只好悻悻离开。
江北听说他又来滋扰我，给我特批了顶层的VIP病房，并请了两名膀大腰圆的护工24小时守着我。
宋成再来，直接架着扔出去。
出院那天，宋成抱着一大束玫瑰等在医院门口：“老婆，我来接你回家。”
我径直走向江北的车，头也不回。
他跑着追了过来，满脸通红地说：“先回家，别让外人看笑话。”
我冷冷看向他，“我本来就打算回去拿东西，外人，你不就是吗？”
6.
出院回家后，宋成突然变得殷勤起来。
每天准时回家，还会带我喜欢的那家甜品店的蛋糕。
他甚至开始下厨。
“姜蓉，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给我夹菜时，眼神里带着我许久未见的温柔。
但我一提起离婚协议的事，他立刻就会找借口离开。
要么是突然要回公司处理急事，要么是接到重要电话。
昨晚我再次提起时，他干脆直接拿起车钥匙说要加班。
他以为用这些温情攻势就能让我心软，逃避能继续维持这段千疮百孔的婚姻。
可我怕我的心软会死到他手里。
今天一早，我直接租好房子把为数不多的个人用品搬走，然后径直去了律师事务所。
张律师将拟好的离婚协议递给我时，轻声问：“确定想好了吗？”
我毫不犹豫地签下名字。
从律所出来，我把文件闪送给宋成，发了消息：“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你尽快签字。”
又给蓝海国际的总监发去信息，“海外项目，我愿意去。”
这一次，我没有再给他悔过的机会，也没有给自己心软的机会。
手机响起，是江北，问我最新情况。
我们约在城西新开的法式餐厅。
江北堵车在路上，我先一步在预订的座位坐下，一道身影气冲冲地来到我面前。
苏悦妆容精致，眼神却像淬了毒。
“姜小姐真是好手段。”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带刺，“先是装大度放手，转头就让宋成开除我，现在全行业都在封杀我，你满意了？”
我平静地看着她：“如果你被开除，应该反思自己的职业操守，是不是把心思用在了其他的地方，把工作挪在情/趣床上。”
苏悦瞬间变了脸。
她猛地夺过服务生刚端来的罗宋汤，整碗泼在我身上。
黏稠的汤液顺着我的头发往下滴，白色衬衫上一片狼狈。
“大家评评理！”
苏悦立即换上委屈的表情，对着围观的客人哭诉，“这个女人，勾搭我男朋友，还害我失业！”
周围指指点点，我平静的发了条信息。
然后缓缓站起身，用餐巾擦拭脸颊，对赶来的经理说：“麻烦再上两份罗宋汤。”
然后转向苏悦，“知道为什么吗？”
在她错愕的目光中，我接过新端来的汤碗，泼了回去。
“因为你的吃相，”我看着满脸汤渍的她，一字一句地说，“实在太难看了。”
这时宋成匆匆赶到，看到我们两人的狼狈模样，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苏悦！你在这里发什么疯？”
宋成的声音带着压着火。
苏悦立刻变脸，带着哭腔说：“宋哥哥，我只是想求她放过我……”
“求人？”我轻笑，指了指自己的狼狈。
“用这种方式？”
7.
宋成拽住苏悦的手腕要拉她离开，她却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宋成，你说过会离婚娶我的！你说你喜欢的是我！睡我的时候花言巧语，现在装什么正人君子？”
整个餐厅鸦雀无声，之前对我指指点点的人看向宋成和苏悦。
“弄了半天是出轨被抓。”
“好家伙，这年头当三儿都有了优越感，敢直面原配了！”
“奸夫淫妇，锁死！”
宋成的脸瞬间惨白。
我拿起手包，对经理说：“所有损失我来承担。”
然后看向宋成，“离婚协议希望你尽快签了。”
走出餐厅时，江北刚刚赶来。
“抱歉，……谁弄的！”
又脱下外套披在我身上，“等我一分钟。”
我刚想说他幼稚。
他已经快步进了餐厅。
两分钟后，他神清气爽出了门。
“好久不练，都生疏了！”
我这才注意到他指关节上的擦伤。
没等我开口，他已经拉开车门：“先上车，我送你回去换衣服。”
车子驶离餐厅，江北突然说：“你刚才做得很好。”
我靠在椅背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他摇头，“是你终于不再委屈自己成全别人。”
回到家后，我迅速换了身衣服。
江北等在客厅，见我出来便站起身：“走吧，说好要庆祝你恢复自由的。”
他带我去了大学时最爱去的那家精酿酒吧。
老板居然还认得我们，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还是老规矩？”
酒吧的灯光柔和，驻唱歌手正在唱一首老歌。
江北突然笑了：“记得大学时你说过，最讨厌拖泥带水的人。”
“是啊，”我也笑了，“所以现在的我，格外讨厌从前的自己。”
那晚我们聊到很晚，从大学生活到工作趣事，唯独不再提起宋成。
离开时已是深夜，江北坚持送我到家门口，郑重地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希望你不要委屈自己。”
第二天清晨，我被门铃声吵醒。
透过猫眼，我看见宋成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大束白玫瑰。
“蓉蓉，我们谈谈。”他低声哀求，“我知道错了。”
我没有开门，只是平静地说：“宋成，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就五分钟，求你。”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但没有让他进来。
“之前是我不对，我对你不够好。”
他把花递过来，“但我真的爱你，我不能失去你。”
“对我不够好？”我没有接花，“你一次次选择相信苏悦，直到把我推进海里，你不是对我不够好，是三个人的世界太拥挤。”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天是我鬼迷心窍，我……”
“不必解释了。”
我打断他，“律师会联系你办理离婚手续。”
“我不会签字的！”他突然激动起来，“蓉蓉，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我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感情？”我轻声反问，“在你选择背叛的那一刻，我们的感情就已经结束了。”
我关上了门，任凭他在门外如何呼喊，都没有再回应。
宋成最后离开了，可他还是拖着不离婚。
我心烦不已。
8.
正好身份证过期需要重新申请，我索性回了趟老家。
我一个人回到家，爸妈愣了愣，却没有多问。
像是知道什么一样，每天变着花样带我去玩，吃各种小时候的味道。
这段时间，日子轻松自在，久违的舒心。
我刻意屏蔽了所有关于宋成的消息，爸妈的电话也被设置屏蔽。
这天下午，妈妈正在教我包饺子，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我打开门，竟看见宋成站在门外，手里拎着昂贵的礼品，神色局促。
“蓉蓉……”他声音沙哑，“今天是我生日。”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往年的生日，都是你亲手给我做长寿面，陪我切蛋糕。”他眼中带着恳求，“别赶我走，寿星最大，今年我只想和你还有爸妈简单吃个饭。”
我冷笑一声。
是啊，往年的每个生日，我都精心准备，可他不是临时有会，就是陪客户应酬。
有一次我等到深夜，却刷到苏悦发的朋友圈：“他说，最重要的日子要和最重要的人过。”
配图是烛光晚餐，和他俩的合照。
我给他打了一夜电话，第二天他回家换衣服，轻飘飘告诉我昨晚喝多了怕打扰我就睡在公司。
我追问为什么只有苏悦一个人，宋成一脸厌恶：
“我都和你过了那么多生日，和别人过一次怎么了，心里肮脏的人果然看什么都是脏的！”
“宋成，我们已经分居，相当于已经离婚了，请你离开。”
这时妈妈走过来，看到宋成，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来干什么？”
宋成赶紧把礼品递过去：“妈，今天是我生日，我想……”
“别叫我妈。”
我妈打断他，“当初你们结婚前，我就说过，我们家普通家庭，高攀不起你们宋家，是你求着让我把女儿嫁给你，说永远对她好。”
这句话让我的记忆回到了六年前。
第一次去宋成家，宋母亲从头到脚打量我，语气不冷不热：“你爸妈是教书的啊？我们家宋成从小就有私人教师，还真没接触过普通家庭。”
“小门小户穷亲戚多，和你家人说，别乱攀关系。”
商议婚事时，宋母更是直言：“门不当户不对的，以后难免有矛盾，要不是宋成非要娶，我们是不太同意的。”
我爸妈为了不让我受委屈，几乎掏空了积蓄，又向亲戚借了些钱，凑齐了一套小房子的首付给我做嫁妆。
我妈当时红着眼眶说：“蓉蓉，爸妈能力有限，只能给你这些了……要照顾好自己。”
可那时的我，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以为真心能换来真心。
“蓉蓉，”宋成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我知道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
9.
我看着他，“你妈当年说我们家高攀不起，现在你这样低声下气，不怕丢了你们宋家的脸面？”
宋成脸色一白，手中的礼品差点掉落。
宋成执意不肯离开，在我家院门外站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我开门取牛奶，看见他靠在墙边，脸色苍白。
“蓉蓉，”他声音虚弱，“我胃疼……”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半年前，我急性肠胃炎住院，给他打了几十个电话都没接。
后来才知道，他陪苏悦去国外海边度假了，现在轮到他自己，倒是知道难受了。
“胃疼就去医院，”我说，“我又不是医生。”
这句话，是当初我高烧39度求他回家时，他对我说过的。
宋成显然也想起来了，他苦笑着捂住胃部：“报应……这都是我的报应……”
路过的邻居纷纷探头张望。
妈妈叹了口气：“先进来吧，别在门口丢人现眼。”
宋成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踉跄着跟进屋。
我给公司老刘发了消息，让他来接走宋成。
三小时后，老刘匆匆赶来。
看到宋成狼狈的样子，他看向我：“你们……他知道错了……”
我摇摇头，看向老刘，“那天如果没有你救我，说不定，我已经溺死了。”
一旁的爸妈原本已经有些心软，瞬间变了脸，“蓉蓉还有多少委屈是我们不知道的！走，赶紧走，这里不欢迎你！”
“我们已经离婚了，老刘，带他回去吧。”
老刘还想说什么，宋成却突然开口：“好，我走。”
他红着眼看向我，“蓉蓉，对不起。”
三天后，我收到了张律师的消息：“宋成同意签离婚协议了。”
回去办理离婚手续那天，宋成早早等在民政局门口。
他瘦了很多，西装穿在身上都显得空荡。
手续办得出奇地顺利。
走出民政局时，宋成突然说：“那套大平层……我过户到你名下吧。”
我怔了一下。
那套房子是他婚前买的，交房那一刻他拍照发给我，“未来家的样子！”
可宋母明明白白告诉我，“婚前财产就算离婚了，也和你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不必了。”我淡淡拒绝，“我不需要施舍。”
“不是施舍！”宋成急切地说，“这是你应得的，你不用再租房子……”
“应得的？”
我冷笑，“应得你出轨的补偿？还是应得你把我推进海里的赔偿？”
宋成哑口无言。
但很快，有一大笔钱转进了我卡里，我这才知道，宋成把那套房子卖了。
“等我，我会让你看到一个全心全意的我。”
钱我收了，人我拉黑了。
三十多岁还期望别人改变那你的人生，已经变相进入死局。
听说苏悦把他出轨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照片视频散播的哪里都是，宋成气急败坏，发了行业通杀，又以侵犯肖像权反击送她吃了牢饭。
烂人就该烂人磨。
10.
江北为我举办了一个小小的庆祝会。
几杯酒下肚，包厢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暖黄的灯光下，江北注视着我，声音很轻：“蓉蓉，有句话憋了很多年……如果现在说，还来得及吗？”
我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大学时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
那时，江北和宋成是学生会正副主席，也是我们系最耀眼的两个男生。
江北温和儒雅，宋成张扬热烈，他们几乎同时向我表白。
临近毕业那天，江北在教学楼门口等我，手里拿着两张音乐票：“蓉蓉，维也纳交响乐团下周演出，要不要一起去？”
我没来得及回答，因为宋成在宿舍楼下用玫瑰摆成了心形，在所有人的起哄声中大声喊着我的名字。
舍友们把我推搡到他跟前，热烈的表白冲昏了我的头脑。
最终，我选择了宋成。
当时江北只是笑了笑，说：“祝你幸福。”
然后默默退到朋友的位置。
“小北，”我放下酒杯，“我们认识十二年了。”
“是啊，”他苦笑，“从大一开学到现在。这十二年里，我看着你为他笑，为他哭，为他放弃出国深造的机会，甚至在他出轨后还给他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现在，你自由了，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照顾你？”
我望着眼前这个始终温柔待我的男人，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大四那年，你发高烧住院，我守了你一整夜。”
江北轻声说，“后来宋成来了，你醒来第一眼看见他，笑得那么开心，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输了；可现在，他不珍惜你，我的感情还和以前以前……”
我摇摇头：“不是这样的，小北。你很好，只是……”
“是不是是你心里还放不下他？我愿意给你时间……”
“不，”我坚定地说，“我和宋成已经彻底结束了，但正因为结束了，我才更清楚地知道，我不能因为受伤就躲进另一个人的怀抱，这对你不公平。”
江北的眼神黯淡下去。
“我需要时间重新认识自己，学会一个人生活。”
他沉默良久，终于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我明白了，那……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吗？”
“永远都是。”我点点头，笑着说道。
临走时，江北送我到家楼下，夜风很凉，他替我拢了拢外套。
“蓉蓉，如果有一天你准备好了，……”
“小北，”我打断他，“不要等我，是真朋友不要给我道德枷锁，你不愿意让我受委屈，我也一样。”
他笑了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一个月后，我踏上了飞往巴黎的航班。
关机前，我收到江北的最后一条短信：“无论你在哪里，记得有个人永远为你祝福。”
飞机冲上云霄，我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城市，内心平静而坚定。
这一次，我要先学会好好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