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上午八点，二号手术室。
无影灯下，王秀芬已经麻醉，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这是一次比三年前更复杂的手术——不仅要取出遗留的纱布，还要处理严重的腹腔粘连。
陈主任站在主刀位置，刘振东在一助位置，向尚作为二助。手术室里气氛凝重，每个人都清楚这次手术的意义。
“手术开始，时间八点十分。”麻醉医生宣布。
陈主任持手术刀，沿原切口切开皮肤。疤痕组织让切口比常规手术更困难，出血也更多。
“电刀。”陈主任沉稳地指示。
向尚迅速递上器械。他的角色是拉钩和吸引，保持术野清晰。虽然只是二助，但他全神贯注，不放过任何一个学习机会。
切口打开后，暴露出的腹腔情况比影像显示的更严重。肠管、大网膜、腹壁之间形成了致密的粘连，几乎看不到正常的解剖层次。
“情况比预想的糟糕。”陈主任皱眉，“粘连太严重了，分离要非常小心。”
刘振东额头冒汗，手微微颤抖。作为三年前的主刀医生，面对自己失误造成的后果，压力可想而知。
“刘副主任，稳住。”陈主任平静地说，“专注于现在的手术。”
刘振东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向向尚示意，两人配合陈主任开始小心翼翼地分离粘连。
这是个精细而耗时的过程。每一刀都必须精准，既要分离粘连，又不能损伤肠管。手术室里只有器械的声音和监护仪的规律声响。
一小时后，他们终于找到了目标——那块已经发黄变硬的纱布，被纤维组织紧紧包裹，像一颗不规则的石头。
“找到了。”陈主任轻声说。
向尚用吸引器吸走周围的渗出液，暴露出纱布全貌。它在腹腔里存在了三年，已经引起了严重的炎症反应。
“小心，慢慢剥离。”陈主任指示。
刘振东的手稳定了许多，他小心地将纱布从周围组织中分离出来。这个过程花了将近半小时，每一毫米的剥离都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技巧。
终于，纱布被完整取出。器械护士将其放入标本盘，准备送病理检查。
“纱布完整取出。”陈主任宣布，“现在检查周围组织损伤情况。”
他们仔细检查了粘连最严重的区域，确认没有肠管损伤，才开始进行粘连松解术。这是另一个漫长而精细的过程，目的是恢复腹腔的正常解剖，防止未来再次粘连。
向尚专注地观察着陈主任的每一个动作。这位资深外科医生的技术确实精湛，分离粘连时手法轻柔而果断，最大限度地保护了正常组织。
“向医生，注意这里。”陈主任忽然说，“这个位置的粘连要保留，强行分离可能损伤输尿管。”
“明白了。”向尚仔细记下。
手术进行到第四个小时，粘连松解基本完成。腹腔恢复了相对正常的解剖结构，虽然疤痕组织仍然存在，但已经不影响功能。
“关腹。”陈主任说。
这次，陈主任让向尚负责关腹的大部分工作。“你来缝合，我在旁边指导。”
这是极大的信任。向尚稳了稳心神，开始逐层缝合。腹壁、筋膜、皮下组织、皮肤…每一针都力求完美。
刘振东在一旁协助，眼神复杂。他看着向尚熟练的操作，想起三年前的那个自己——自信、骄傲，却因为疏忽造成了严重后果。
缝合完成时，手术已经进行了五个半小时。
“手术结束，时间下午一点四十分。”麻醉医生宣布。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手术成功，没有并发症，王秀芬的三年痛苦终于可以结束了。
“送恢复室。”陈主任说。
护士们开始转运病人。陈主任、刘振东和向尚走出手术室，在走廊里脱下手术服。
“辛苦了。”陈主任对两人说，“手术很成功，王秀芬应该可以恢复正常生活。”
刘振东眼眶泛红：“主任，谢谢您…也谢谢向医生。”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向尚说。
陈主任拍了拍刘振东的肩膀：“记住这次教训。医生的每一个疏忽，对病人都是百分之百的伤害。”
“我会记住的。”刘振东郑重地说。
三人各自去洗澡换衣服。向尚在淋浴间让热水冲刷着疲惫的身体，心中充满了成就感。这是他参与过的最长、最复杂的手术，也是最有意义的一次。
换好衣服后，他去了恢复室。王秀芬已经清醒，虽然还很虚弱，但眼神明亮。
“向医生…”她轻声说，声音有些沙哑。
“手术很成功，纱布取出来了，粘连也松解了。”向尚温和地说，“您好好休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王秀芬的眼泪滑落：“谢谢…谢谢你们…”
“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向尚为她擦去眼泪，“您现在需要好好恢复，配合治疗。”
离开恢复室，向尚在走廊里遇到了卢琳琳。她显然是接到消息后赶来的。
“手术怎么样？”她急切地问。
“很成功，纱布完整取出，病人情况稳定。”向尚汇报。
卢琳琳松了一口气：“太好了…王阿姨终于可以解脱了。她在里面吗？我想看看她。”
“在恢复室，但还不能探视。明天吧。”
“好。”卢琳琳看着向尚，眼中充满感激，“真的谢谢你，向尚。没有你，这件事可能永远得不到解决。”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向尚说。
“但很多人连该做的事都做不到。”卢琳琳认真地说，“你不仅帮了王阿姨，也帮了医院。坦诚面对错误，才能真正进步。”
这时，周明宇走了过来：“向尚，听说手术成功了？五个半小时，够长的啊。”
“粘连太严重了，剥离很费时。”向尚解释。
周明宇转向卢琳琳，眨了眨眼：“卢律师也在啊。你们两位现在是我们医院的‘正义搭档’了？”
“别瞎说。”向尚无奈。
卢琳琳倒是笑了：“如果真能成为正义搭档，我很荣幸。”
三人又聊了几句，卢琳琳因为有事先离开了。周明宇拉着向尚去食堂：“走，吃饭去，都下午两点了，饿死了。”
食堂里人不多。两人打好饭坐下后，周明宇低声说：“你知道吗？张秀英护士长的事闹大了。”
“怎么了？”
“听说她不仅改了王秀芬的手术记录，还有其他几台手术的记录也有问题。”周明宇说，“医务处正在全面复查她经手的所有病例。”
向尚心中一沉：“还有更多？”
“可能。”周明宇说，“医疗系统就是这样，一个问题往往牵出一串。不过这也是好事，彻底清理一下。”
向尚想起关键疲惫的表情。作为医院管理者，面对这样的内部问题，压力可想而知。
“刘副主任呢？”他问。
“停职三个月，参加医疗安全培训，然后降为普通主治医生使用一年。”周明宇说，“关董事长还算仁慈，给了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个处理结果在向尚看来是公正的。刘振东的主要问题是疏忽，而非故意掩盖。给予惩戒的同时也给予机会，符合医疗行业培养人才不易的实际情况。
“你呢？有什么影响？”周明宇关心地问。
“正常工作。”向尚说，“陈主任让我多参与手术，积累经验。”
“那就好。”周明宇笑道，“你现在可是医院的‘明星医生’了，董事长亲自培养，前途无量啊。”
“别取笑我了。”向尚摇头。
吃完饭，向尚回到诊室。下午的门诊病人不多，他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坐在办公桌前，他想起手术时的情景——陈主任精湛的技术，刘振东复杂的眼神，王秀芬康复的希望…
这就是外科医生的价值所在。用技术和责任，修复生命的缺损，给予患者新生。
手机震动，是关键发来的消息：“手术辛苦了。晚上有空吗？想和你吃个饭，聊聊后续安排。”
向尚回复：“有空，时间地点您定。”
“六点，医院对面粤菜馆，老地方。”
“好。”
下午的工作结束后，向尚准时来到餐馆。关键已经在包间里了，看起来比前几天轻松了一些。
“手术报告我看了，很成功。”关键说，“你表现得很好，陈主任特意表扬了你。”
“是主任指导得好。”向尚谦虚道。
“不用谦虚，你的能力和责任心我都看在眼里。”关键认真地说，“所以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医院准备成立医疗质量与安全委员会，负责监督医疗质量，处理医疗纠纷。”关键说，“我想让你担任委员，从一线医生的角度提供意见。”
这个提议让向尚意外：“我经验还不够吧？”
“经验可以积累，但原则和勇气是与生俱来的。”关键说，“这次事件中，你展现出了这两点。而且作为年轻医生，你的视角对委员会很重要。”
向尚思考了片刻：“如果您觉得我可以，我愿意试试。”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关键欣慰地说，“另外，关于你的身份…现在医院里传言很多，我觉得是时候正式公开了。”
这个问题向尚已经考虑了很久。他点点头：“可以，但我想先回趟老家，和养父母好好谈谈。”
“应该的。”关键理解地说，“需要我一起去吗？”
“这次我先自己去吧。”向尚说，“等时机成熟，再安排你们见面。”
“好，听你的安排。”关键顿了顿，“向尚，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恨我吗？”
这个问题让向尚愣住了：“恨您？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流落在外二十四年。”关键的声音有些哽咽，“因为我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
向尚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医院董事长，成功的企业家，但此刻只是一个愧疚的父亲。
“我不恨您。”向尚真诚地说，“这不是您的错。而且，我的养父母对我很好，我的人生虽然意外，但不缺爱。”
关键的眼中闪着泪光：“谢谢你的宽容…心怡如果知道，一定会为你骄傲。”
晚餐在温馨的气氛中进行。关键聊起了医院的发展规划，也询问了向尚对未来的一些想法。两人像朋友一样交流，逐渐找到了父子间的相处模式。
饭后，关键送向尚回公寓。临别时，他说：“下周医疗质量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你也参加。做好准备，可能会有人质疑你的资历。”
“我会用行动证明自己。”向尚坚定地说。
回到公寓，向尚站在窗前，看着城市的夜景。今天的二次手术，与关键的谈话，新的任命…一天之内发生了这么多事。
他感到肩上的责任更重了，但也更有方向。医生，儿子，医院质量委员…这些身份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他复杂而充实的人生。
而他知道，无论身份如何变化，他内心的原则不会变——医者仁心，诚实守信。
这一夜，向尚睡得很沉。梦中，他看到了医院新的未来——医疗质量更高，医患关系更和谐，每个医生都能坚守原则，每个患者都能得到最好的治疗。
那是值得为之奋斗的目标。而他，已经开始了这段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