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舶坟场在夜色中如同巨兽的骨骸,沉默地浸泡在墨黑的海水里,散发出浓重的铁锈、海藻和岁月腐朽的混合气味。我和老吴弓着身,踩过湿滑的礁石和破碎的船壳,向着棚屋区那片摇曳的火光潜行。凝结核被调至最低限度的感知模式,如同一只警惕的电子眼,无声地扫描着前方。
“生命信号集中区域:前方30米,最大棚屋内部及周边。” 凝结核的信息直接浮现在我的意识边缘。“未检测到主动防御系统或能量武器。检测到多频段、低功率无线电杂讯,来源分散,通讯协议混乱……疑似非标准改装设备。”
我们在一艘倾覆的拖网渔船锈蚀的船体后停下,探头观望。
所谓的“棚屋区”,更像是一堆用破烂木板、扭曲铁皮、防雨布和绳索胡乱拼凑起来的窝棚,依附在一艘搁浅的中型货轮侧舷搭建而成。货轮本身歪斜着,大半没入水中,露出的部分开了几个洞作为出入口。几处窝棚缝隙里透出火光,不是电灯,更像是油灯或蜡烛。人影在火光后晃动,轮廓模糊,动作缓慢。
空气中除了海腥和锈味,还飘着一股劣质烟草、熬煮的臭鱼和长久未洗澡的体味。
“看起来……就是一群挣扎求生的落难者。”老吴压低声音,语气并未放松,“但在这鬼地方能活下来,聚集这么多人,绝不简单。”
这时,货轮上层一个较高的平台上,传来一阵刺耳的、带着电流杂音的金属敲击声,像是用铁棍敲打空油桶。敲击声有特定的节奏,三长两短,重复两次。
敲击声过后,棚屋区的人影活动明显加快了。一些人从窝棚里钻出,手里拿着鱼叉、撬棍、甚至自制的长矛,迅速而无声地分散到货轮和周围礁石的阴影中,形成了隐蔽的警戒圈。动作虽然算不上专业,但透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警惕和默契。
他们发现了我们?还是例行的夜间警戒?
“被发现了。”老吴握紧步枪,“退回去?”
“等等。”我示意他看货轮上层。一个身影出现在那个敲击的平台上,手里似乎拿着一个简陋的扩音喇叭。
“礁石后面的朋友!”一个苍老、沙哑但中气十足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在海湾的呜咽风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别躲了,这破地方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条船缝,我们都比自己的手指头还熟。出来吧,亮亮相,要是路过讨口水的,算你们运气;要是‘霜火’的狗,或者海里爬上来的那些铁疙瘩的探子……”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浸透骨髓的恨意和杀气:“……那就把命留下,给大伙儿添点油料。”
话音落下,周围阴影里传来武器摩擦和粗重呼吸的声音,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不是善茬。但似乎对“霜火”和“清理者”抱有明确的敌意。这可能是突破口。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从渔船残骸后站起身,同时举起双手。老吴也跟着站起,但步枪依旧低垂在身侧,手指搭在扳机护圈外。
“我们不是‘霜火’的人,也不是‘清理者’。”我尽量提高声音,让话语清晰,“我们从南边的海岸线过来,船坏了,补给快没了。看到这里有火光,想碰碰运气。”
平台上的身影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打量我们。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披着厚重油布雨披的轮廓。
“两个人?就你们两个,能从南边活着划到这里?”声音带着明显的怀疑,“装备呢?船呢?”
“一艘小橡皮艇,藏在那边。”我指了指我们来时的方向,“还有一些捡来的破烂。我们只想换点吃的喝的,或者打听点消息,马上离开。”
“消息?”平台上的人似乎笑了一声,带着嘲弄,“这年头,什么消息能值一口吃的?除了哪里能找到没变异的鱼,就是哪里又出现了会杀人的铁鸟和穿白袍的疯子。”
他挥了挥手。周围阴影里,七八个手持简陋武器的人慢慢围了上来。男女都有,穿着破烂的、用各种材料拼凑的衣物,脸上脏污,眼神警惕而麻木,但握着武器的手很稳。他们堵住了我们退回海边的路。
“把武器放下,慢慢走过来。别耍花样。”平台上的人命令道。
我和老吴交换了一个眼神。硬拼毫无胜算。我慢慢将管钳放在地上,老吴也将步枪轻轻放下(子弹所剩无几,威慑意义大于实际)。
我们被押解着,穿过那些充满敌意和审视目光的幸存者,走向那艘搁浅的货轮。从侧面一个用铁皮修补过的大洞钻进船体内部。
里面空间比想象中宽敞,但异常昏暗、潮湿、杂乱。原本的货舱被改造成了居住区,用木板隔出一个个小空间,挂着破烂的帘子。中央空地上生着一堆火,上面吊着一个黑乎乎的铁锅,煮着闻起来像海藻和不明肉块混合的糊状物。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汗臭、霉味、食物馊味和劣质燃料的味道。
火堆旁,坐着刚才平台上那个说话的人。他脱掉了油布雨披,露出里面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海军制服(没有徽章),外面套着脏兮兮的羊毛背心。年纪看起来六十上下,头发花白杂乱,脸上刻满风霜和海盐留下的深刻皱纹,一只眼睛似乎受过伤,半眯着,另一只眼睛却异常锐利,如同鹰隼。
他手里拿着一个用罐头盒和零件拼凑成的烟斗,正吧嗒吧嗒抽着,烟雾辛辣呛人。旁边放着一把保养得不错的老式双管猎枪。
“坐。”他用烟斗指了指火堆对面两个倒扣的木箱。
我们坐下。其他人分散在周围,或站或坐,沉默地盯着我们,武器没有放下。
“名字。”老头吐出一口烟。
“林桥。他叫老吴。”
“从哪儿来?说实话。”
“南边,沿着海岸线过来的。之前……被困在一个地下设施里,刚逃出来不久。”我选择部分坦白。
“地下设施?”独眼老头的目光锐利起来,“什么样的?”
“一个老旧的‘探针’前哨,叫‘信天翁’,在海底,后来塌了。”我注意到,当我说出“探针”和“信天翁”时,老头和周围几个年纪稍大的人眼神明显波动了一下。
“‘信天翁’……”老头低声重复,独眼里的锐光收敛了些,换成一种复杂的、仿佛回忆起什么久远事物的神色,“PT-7那家伙的窝……竟然还在?还塌了?怎么塌的?”
“‘清理者’的一种变体,从海里来的,撞击导致结构崩溃。”我简单描述。
老头沉默地抽了几口烟,似乎在消化信息,也在判断我们话语的真伪。火光照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明暗不定。
“PT-7……是个固执的老混蛋,但人不坏。”他终于开口,声音缓和了些,“他留在那儿,是想盯着‘霜火’在冰底下搞的那些鬼名堂。他最后传出来消息是什么时候?”
“我们没看到实时消息,只找到一些存储数据,提到了‘霜火协议’和‘深冰堡垒’。”我回答,同时观察他的反应。
听到“深冰堡垒”四个字,老头的脸色明显阴沉下去,周围的幸存者们也发出低低的、充满厌恶和恐惧的骚动。
“狗娘养的‘霜火’……”老头狠狠啐了一口,“还有那该死的堡垒……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我们摇头。
“地狱的门房。”老头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刻骨的寒意,“‘大崩溃’前,那地方就是个最高机密的混合实验场,据说同时研究极端环境生存、地外生命猜想,还有他妈的最危险的时空物理。‘霜火协议’就是负责那里的安保和后续研究的特别部队。崩溃发生后,他们没撤离,反而封锁了堡垒,切断了和外界的一切正常联系。”
他指了指周围:“我们这些人,有些是崩溃前在附近海域作业的渔民、货船水手,有些是后来逃难过来的。但凡试图靠近冰原,或者被他们发现有可能知道点什么的人,要么被他们的巡逻队‘清理’掉,要么就像我们一样,被逼得躲进这种鸟不拉屎的坟场,靠着捡破烂和捕点变异不严重的鱼虾苟延残喘。”
“他们在堡垒里到底干什么?”老吴问。
“谁知道?”老头冷笑,“但PT-7 最后传出的零星信息说,他们在尝试‘激活’堡垒深处的什么东西,说是为了‘应对末日’,‘创造新世界’。呸!狗屁!我们抓到过他们一个落单的侦察兵,那家伙死前疯疯癫癫,说什么‘门后的光辉’、‘必要的进化’、‘剔除杂质’……听着就他妈邪门!”
“门……”我心头一震,“‘终极之门’?”
老头猛地盯住我:“你们也知道‘门’?”
“听‘霜火’的人提过一句。”我谨慎地说。
老头深深看了我们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我们看透。“你们……不像是普通的落难者。知道‘探针’,知道‘信天翁’,还知道‘门’……你们在找什么?”
我知道,必须给出足够有分量的信息,才能换取信任和可能的帮助。
“我们在找‘源点’,或者说,一个还没被污染、可能抵抗‘清理协议’甚至‘归零’的原始相位锚点。”我看着他的眼睛,“‘信天翁’的数据和……我们自己的线索,都指向冰原,指向‘深冰堡垒’附近。我们需要去那里。”
火堆旁一片寂静,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外面隐约的风浪声。周围的幸存者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你们疯了”的表情。
“去冰原?去‘霜火’的老巢?找什么锚点?”老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但笑声里没有温度,“年轻人,你们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就算你们能躲过海上的风暴、冰原的严寒、‘清理者’的猎杀,到了堡垒附近,也会被‘霜火’的巡逻队像拍苍蝇一样拍死。就算你们侥幸溜进去……堡垒深处的东西,可能比外面的‘清理者’更可怕。PT-7 暗示过,那里有非人的‘守卫’,还有被‘霜火’改造过的、不人不鬼的‘实验体’。”
“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我平静地说,“外面的世界正在被‘清理’,最终可能面临‘归零’。留在这里,也只是等死。我们需要一艘能去冰原的船,哪怕只是一点线索。”
老头沉默了,独眼盯着跳跃的火苗,久久不语。周围的幸存者中,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忍不住开口:“老鱼头,别听他们鬼扯!什么锚点归零的,谁知道是不是‘霜火’派来摸我们底的探子?就算不是,让他们去送死好了,关我们屁事!咱们的‘锈蚀女王号’好不容易才有点眉目……”
“闭嘴,铁颚!”老头呵斥一声,刀疤壮汉悻悻地收了声,但眼神依旧不善地瞪着我们。
“‘锈蚀女王号’?”我捕捉到了这个词。
老头叹了口气,揉了揉那只完好的眼睛:“那是一艘老旧的破冰补给船,大概二十年前退役的,后来被私人买下改成了探险船。崩溃前,它可能是这一带唯一还能勉强在冰缘区活动的民间船只。它最后失踪的位置,就在北边那个废弃的旧补给站附近。我们有几个兄弟前阵子冒险去那边找零件,发现它被卡在一片浮冰里,船体严重损坏,但好像……引擎核心和部分结构还在。我们一直在想办法,看能不能把它弄出来,修一修,也许……能带大伙离开这片该死的坟场,往更南边,或者找个大点的、没被盯上的岛。”
他的眼神变得悠远:“如果你们真想找死,去冰原……那艘破船,或许是你们唯一的机会。但它卡在冰里,周围可能有浮冰和暗礁,而且,‘霜火’的侦察机偶尔会在那片区域巡逻。”
希望!虽然渺茫,但总比橡皮艇强万倍!
“那个旧补给站在哪里?我们需要海图和更详细的信息。”我急切地说。
老头从怀里掏出一张同样破旧、但比灯塔那张更详细的手绘海图,铺在膝盖上,就着火光指点着:“这里是我们现在的位置。往北,沿着这条海峡(他指着一条相对平直的水道),航行大约八十海里,会看到一片突出的黑色岩岬,上面有废弃的雷达站。绕过岩岬,就是旧补给站所在的小湾。‘锈蚀女王号’就卡在小湾出口东侧的浮冰群里。”
他抬起头,独眼直视着我:“海图可以给你们。甚至可以分你们一点鱼干和淡水。但有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如果你们真能弄到那艘船,修好它……得带上我们这里愿意走的十个人,包括老人和孩子。”老头的声音斩钉截铁,“我们受够了在这里像老鼠一样等死。”
“第二,”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如果你们在冰原发现了‘霜火’正在进行的、危害所有人的勾当的证据……或者,找到了你们说的那个什么‘锚点’……想办法把消息传出来。不用管我们,用那艘破船上的无线电,或者其他什么办法,告诉还活着的人。PT-7 死了,但他的事,总得有人接着干。”
这是沉重的承诺,但也是公平的交易。我们点头:“一言为定。”
老头将海图递给我,又吩咐人拿来一小袋晒干的鱼片和两壶淡水(浑浊但能喝)。然后,他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三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还有一件事……PT-7 最后提到,他怀疑‘霜火’在堡垒里进行的实验,不仅仅是研究‘门’,他们可能在尝试把‘门’后面的东西……引导出来,或者……融合进人体。他们捕获过‘模仿者’和其他‘异常’,用来做活体实验。如果你们遇到穿着‘霜火’制服,但行动僵硬、眼神空洞,或者身上有奇怪机械结构或发光纹路的人……别犹豫,立刻跑,或者干掉他们。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融合实验?引导门后的东西?这比单纯的疯狂研究更加骇人听闻。
我们带着沉重的心情和有限的补给,在幸存者们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离开了棚屋区,回到了隐藏橡皮艇的地方。
夜色更深,风浪渐急。我们决定立刻出发,趁着夜色掩护,前往北边的旧补给站。每拖延一刻,“锈蚀女王号”被“霜火”发现或彻底损毁的风险就多一分。
凝结核在黑暗中为我们指引着海图上的方向。我们划动船桨,再次投入茫茫夜海,目标:八十海里外,冰缘浮冰中的废弃破冰船。
那是通往冰原,通往“深冰堡垒”,通往最终答案与绝望深渊的、锈蚀的、唯一渡舟。
—
冰原,暴风雪似乎永无休止。
阿哲驾驶着伤痕累累、燃料将尽的雪地车,在及膝深的积雪和狂舞的冰晶中艰难跋涉。车载的简陋仪表早已失灵,只能凭借那个找到的笔记本上潦草的方向指示,以及土豆时而抬起爪子指向某个方向的“直觉”,在能见度不足十米的白色混沌中摸索前行。
寒冷穿透了从工作站带出来的、本就不甚保暖的防寒服,像无数细针扎进骨头缝里。小雅蜷缩在副驾驶座,怀里抱着土豆,试图从这毛茸茸的小身体上汲取一点点温暖。土豆很安静,只是偶尔抬起头,乌黑的眼睛里那抹幽蓝会微微闪烁,望向风雪深处某个特定方向。
“笔记本上说,‘裂隙回响最强处’……”阿哲抹去挡风玻璃上不断凝结的冰霜,视线勉强辨认着前方,“应该就在这附近了。可什么都看不见……”
话音刚落,雪地车猛地向前一沉,右前轮(履带)似乎陷进了一个被雪掩盖的坑里。引擎发出绝望的嘶鸣,车身倾斜,无法前进。
“该死!”阿哲试着倒车,但履带空转,刨起大量雪沫,车身反而陷得更深。
他们不得不下车。风雪瞬间将他们吞没,几乎站立不稳。阿哲用找到的破铲子挖掘车轮周围的积雪,小雅在旁边帮忙。土豆跳下车,在雪地里转了一圈,突然对着右前方某个位置,发出了短促而尖锐的吠叫,不再是之前的指引性低呜,而是充满了警惕和警告。
阿哲和小雅停下动作,顺着土豆吠叫的方向望去。
起初只有漫天风雪。但渐渐地,在灰白色背景的深处,他们看到了一片颜色略有不同的区域——那不是天空或雪地的颜色,而是一种更深的、近乎蓝黑色的阴影,并且,那片区域的雪花飘落轨迹似乎发生了不自然的扭曲和向内吸附。
同时,一种极其微弱、但直透骨髓的低沉嗡鸣声,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与风雪的呼啸声交织在一起。那不是自然的声音,带着一种机械的、规律的震颤,让人的牙齿都感到微微发酸。
“是那里吗?‘裂隙回响’?”小雅声音发颤,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恐惧。
阿哲点点头,收起铲子,拿起了步枪(虽然只剩两发子弹)。“过去看看,小心点。”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那片蓝黑色阴影走去。土豆紧紧跟在小雅脚边,背毛微微炸起。
随着距离拉近,那低沉的嗡鸣声越来越清晰,空气的扭曲感也越发明显。他们脚下的雪地开始变得坚硬,覆盖着一层透明的薄冰。气温似乎更低了几度。
终于,他们来到了阴影的边缘。
那是一个巨大的、横亘在冰原上的裂缝。不是冰川上常见的冰裂隙,边缘相对光滑。这个裂缝的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巨大的力量撕裂开来。裂缝宽约十几米,向下深不见底,内部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泛着一种不祥的、幽幽的蓝白色荧光,光源似乎来自极深的下方。那种低沉的嗡鸣声,正是从裂缝深处传来,仿佛有某种庞大的机器在冰层之下运转。
裂缝边缘的冰层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质感,内部似乎冻结着一些模糊的、扭曲的阴影,像是植物的根系,又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化石血管网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臭氧和低温等离子体的电离味道。
“就是这里……”阿哲喃喃道,笔记本上所谓的“裂隙回响”,应该就是指这个裂缝和它发出的声音。
土豆走到裂缝边缘,低下头,仔细嗅着裂缝中涌出的、冰冷的气流。它眼中的蓝光再次亮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并且开始有节奏地明灭,仿佛在与裂缝深处的某种存在进行着无声的“对话”。
“土豆?”小雅担心地唤了一声。
土豆没有回应,它全神贯注地“倾听”或“感应”着。几秒钟后,它突然转过身,对着裂缝斜下方、大约三十米外的一处冰壁,连续叫了几声。
阿哲和小雅望过去。那处冰壁看起来平平无奇,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但凝神细看,能发现积雪下方,冰壁的轮廓似乎有一个不自然的向内凹陷的弧度,而且,那里的冰层颜色似乎更暗一些。
“那里有东西?”阿哲走近,用枪托敲了敲冰壁。声音沉闷,但似乎……后面是空的?
他用力铲开表面的积雪。积雪下,露出冰壁的真实面貌——那里竟然镶嵌着一扇厚重的、与冰层几乎融为一体的金属舱门!舱门呈圆形,直径约一米五,表面布满复杂的、被冰霜覆盖的纹路和几个已经冻结的液压闭锁装置。舱门边缘与冰层的接缝处,有后期焊接和密封的粗糙痕迹,显然不是原装设计,而是后来被人强行安装在这里,作为通往裂缝深处(或“深冰堡垒”某个部分)的隐秘入口!
舱门中央,有一个六边形的、带有多层同心圆凹槽的钥匙孔。
阿哲心中一动,立刻掏出那枚从IceWatch-4工作站找到的六角金属片。对比钥匙孔的形状和凹槽……竟然完全吻合!这片金属,果然是钥匙的一部分!但似乎只是核心部件,还需要其他部分或者特定操作才能打开?
他尝试将金属片插入钥匙孔。严丝合缝。但插入后,没有任何反应。他试着旋转、按压,都纹丝不动。
“需要密码?或者……其他部分?”小雅也看到了钥匙孔的复杂结构。
就在这时,一直盯着舱门的土豆,突然走上前,抬起一只前爪,搭在了舱门冰冷的外壳上。它眼中的蓝光明灭频率猛地加快!
“嗡——咔、咔、咔……”
一阵沉闷的、仿佛生锈齿轮艰难转动的机械声,从舱门内部传来!钥匙孔周围的同心圆凹槽,竟然开始逐层亮起幽蓝色的微光!光芒从最内层开始,如同被激活的电路,迅速向外扩散!
与此同时,阿哲插入的那枚六角金属片,也开始散发出与凹槽同色的微光,并且微微发热!
钥匙……在共鸣?土豆的能力,激活了它?
“往后退!”阿哲拉着小雅和土豆后退几步,紧盯着舱门。
当所有凹槽都被蓝光充满时——
“嗤——!”
一阵压缩气体释放的声音,舱门边缘的冰霜瞬间升华成白雾。厚重的圆形舱门,伴随着液压杆伸出的嘶鸣,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向内打开了!
一股比外面更加冰冷、带着浓重金属和机油味道、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停滞了亿万年的古老尘埃气息的空气,从门后涌出。
门后,是一条倾斜向下的、由金属网格铺设的黑暗通道,通道内壁是粗糙的岩壁和冰冷的金属支撑结构,壁上挂着几盏早已熄灭的应急灯。通道深处,隐约能听到更加清晰的、来自地底的低沉嗡鸣,以及……某种仿佛巨大心脏搏动般的、规律的震动感。
这里,果然通向“深冰堡垒”的内部!
然而,就在他们为找到入口而精神一振时,身后远处的风雪中,突然传来了雪地摩托引擎的轰鸣声!而且不止一辆!
“‘霜火’的追兵!”阿哲脸色剧变,“他们追上来了!快进去!”
没有时间犹豫!他们必须进入通道,关闭舱门,寄希望于这隐秘入口能阻挡追兵片刻。
阿哲、小雅和土豆迅速钻入打开的舱门,进入黑暗的通道。阿哲最后看了一眼外面白茫茫的风雪中隐约出现的车灯光柱,然后用力拉动舱门内侧的一个手动关闭杠杆。
“嘎吱——轰!”
厚重的金属舱门在液压助力下,迅速合拢,锁死。将暴风雪、刺骨的严寒,以及即将到来的追兵,暂时隔绝在了外面。
通道内瞬间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只有脚下传来的、来自堡垒深处的、永不间断的低沉嗡鸣,如同沉睡巨兽的鼾声,提醒着他们身处何地。
他们打开了通往“深冰堡垒”的后门,但也将自己送入了巨兽的腹腔深处。
前路是未知的黑暗、可能存在的非人守卫、以及“霜火协议”正在进行的恐怖实验。而后路,已被断绝。
土豆眼中的蓝光在黑暗中成为唯一的光源,它抬头看向通道深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仿佛叹息般的呜咽。
在这冰封地狱的腹地,真正的冒险,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