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
宝缨看着他宽阔了不少的背脊,只是稍一犹豫,便笑着扑了上去,手臂自然地环住他的脖颈,微生砚稳稳地托住她,背着她,一步步走出繁华的城区,走向河边的黑暗
起初还能听到远处市井的残余人声,渐渐地,只剩下虫鸣和晚风拂过草叶的声音
月光不甚明亮,勉强勾勒出小径的轮廓,宝缨伏在他背上,能感受到他步伐的稳健和透过衣料传来的体温,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包裹着她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微生砚停下脚步,小心地将她放下
“看…”
宝缨站稳,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呼吸霎时屏住了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河边草地,静谧得只能听到潺潺的水声,而在这片温柔的黑暗之中,是漫天流萤
它们像是从天上倾泻而下的光点,在草丛间、在水面上、在低空中,划出痕迹,明灭闪烁
“好美…”宝缨喃喃自语,所有的兴奋和喧嚣都在这一刻沉淀下来,只剩下纯粹的震撼和宁静
微生砚拉着她的手,走到一处干燥柔软的草坡坐下,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并肩望着这片流淌的光河,萤火偶尔会飞到他们身边,甚至顽皮地落在宝缨的发梢、衣襟上,留下一点微弱却迷人的光晕
微生砚侧过头,目光落在宝缨被萤光勾勒的侧脸上,柔和的光点在她清澈的眼眸中跳跃,长长的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平日里娇纵明媚的容颜此刻显得格外柔美静谧
他看得有些出神,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认真,融在夏夜的微风里:“宝缨,待及笄之礼后…再过不久便是我们的婚事,”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却异常清晰,“你会害怕吗?”
怕所托之人其实并非良人
“怕什么?”宝缨看向他,眼里并没有害怕和迷茫,反而十分清醒的同他说:“微生砚,你要是敢对我不好,我们就和离…”
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从她出身起,她的婚姻从来都不是说和离便能轻易和离的,只是她高傲惯了,不是个能吃亏受半分委屈的主儿
“不会的,”微生砚握着她的手,“我此生都会对你好。”
他的这句承诺,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戳人心扉,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是近乎偏执的笃定
宝缨的心猛地一颤,悸动从心口蔓延开,直冲眼眶,她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轻轻地,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微生砚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他抬起手,极其小心地,用指尖拂开一只停在她鬓边的萤火虫,他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她安心地闭着眼,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太过熟悉的人,很多时候无需多言
—
皇宫这边,长公主早就在同皇帝商议两人的婚事,看着皇帝沉思犹豫不决的模样,长公主不得不在心中越发不满,阿弟这么多年还是这般性子…
罢了,先缓上两日,若是皇帝一推再推,那就只能请母后为宝缨二人下旨了
长公主起身行礼退下
两人的婚事只差一个时机,第二日早朝之上就有人送上门来了,正好让砚儿去历练一番树立威信…
金銮殿内,檀香氤氲的宁静被一道染血的八百里加急骤然撕裂,传令兵铠甲破损,满面风霜,扑跪在冰凉的玉阶前,声音嘶哑如破锣:
“陛下!北狄狼主亲率十万铁骑叩边!云州、朔方连陷!刘将军…刘将军力战殉国了!”
“什么?!”
“云朔二城丢了?!”
殿内顿时一片倒吸凉气之声,方才还眼观鼻鼻观心的文武百官顷刻哗然,人人面露惊骇,窃窃私语蔓延开来,御座之上,皇帝面色一沉,握着龙首扶手的手背青筋隐现
“陛下!”老成持重的兵部尚书颤巍巍出列,声音沉重,“狄虏来势凶猛,兵锋正盛,边关危若累卵!需即刻派遣大将,率虎贲之师北上,迟恐生变啊!”
“臣附议!” “请陛下速决!”
请战之声此起彼伏,然则遣谁挂帅,却暗流汹涌
短暂的死寂后,太子太傅手持玉笏,疾步出班,声音洪亮:“陛下!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正值英年,文韬武略,众望所归,今北疆烽火,让殿下亲临战阵,历练武事,树立赫赫军威!臣恳请陛下授太子元帅印,北上讨逆,必能震慑狄虏,扬我西阙国祚!”
话音未落,太子一系的臣工纷纷附和,言辞恳切,将太子出征的益处说得天花乱坠,太子微生珏亦适时出列,躬身行礼,仪态端方:“儿臣愿为父皇分忧,驰骋边关!”
就在此时,一道清越却沉稳的声音自皇子队列中响起,如金石坠地,打断了满殿的嘈杂:“父皇,儿臣请命北征。”
众人侧目,但见五皇子微生砚越众而出,玄衣金冠,身姿如岳停渊峙,他并未看向太子,目光澄澈,直迎御座之上的审视,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响彻殿宇:
“北狄此番倾巢而来,气焰虽炽,然犯兵家大忌:
其一,孤军深入,虽侥幸得逞,然兵锋已疲,粮草转运维艰,如无根之木
其二,云朔虽失,然我军元气未伤,雁门雄关犹在,天险可恃
其三,狄虏各部貌合神离,新狼主弑兄上位,根基未稳,内部必有裂隙可寻。”
他略一停顿,眸光锐利,继续道:“儿臣愿领一军,不必与之争一时之长短,可疾驰雁门,凭险固守,以挫其锐;
另遣轻骑精锐,绕行漠南,断其粮秣,散播流言,离间其众;待其久顿坚城之下,师老兵疲,内乱自生之时,再汇合边军余部,伺机反攻,则失地可复,丑虏可破!”
这一番剖析,洞若观火,不仅深谙兵法虚实,更透着一股冷静沉着的杀伐决断,与太子方才略显空泛的请战高下立判,殿中几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微微颔首
皇帝的目光幽深,在太子与五皇子之间缓缓移动,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沉吟未决,殿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长公主一系的官员见状,立即纷纷出列,力陈五皇子策略老成持重,更契合当前危局,乃万全之策
无声的权衡在御座之上进行,太子出征,若胜,自是锦上添花,然沙场凶险,万一有失,则国本动摇
五皇子之策,以守代攻,以逸待劳,确更稳妥,且此子近年来的手段心性…
良久,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响彻大殿:“北狄猖獗,践踏山河,朕心甚痛!五皇子微生砚,深谋远虑,忠勇可嘉!
朕封你为平宁将军,赐虎符,领京畿三万精骑,并节制北境诸州兵马,即日启程,北上御敌!”
“儿臣,领旨谢恩,必竭尽全力。”微生砚单膝跪地,声音斩钉截铁
皇帝凝视着他,目光深沉难辨,静默一瞬,复又开口,声量陡然提高,如同金口玉律,传遍朝堂每个角落:“待你扫清边患,凯旋还朝之日,朕便亲自为你与宝缨郡赐婚,昭示天下!”
轰——!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彻底震动!这已不止是委以兵权,几乎是明晰了帝心之所向!
微生砚深深叩首:“谢父皇隆恩!儿臣定不负所望,必携大胜之威,归来完婚!”
退朝的钟声响起,然而关于五皇子临危受命、陛下那近乎明旨的婚约,所引发的暗潮,却才刚刚开始
微生砚起身,玄色袍袖一拂,无视身后种种复杂难辨的目光,步履沉稳地踏出大殿
